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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6)
蔡婆子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林雨桐能說啥?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這外婆當的,也夠可以了。
按照年紀算,他們這些孩子出生的時候,正是經濟最困難的時期。大人一口粗糧都吃不到嘴裡,可想而知要養沒奶吃的孩子有多艱難。那沒孩子的,既然抱養了,隻養那一個,怎麼著肯定也是養的活的。
所以那種情況下,就把孩子留下養父母身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好歹給孩子留了一條活路下來。
這樣的事在當時實在不算是稀奇的,三四成人家都有把孩子送出去的事,也有好些是沒辦法了將自己的孩子給送出去過,過兩年條件好一些了,親戚家誰家的孩子養不活,也有抱到膝下的給養著的。對於孩子認親爹媽的事,也都看的相對淡一些。
蔡婆子想拉又不好意思拉林雨桐的手,“……這孩子跟著老姐姐是享了福……”人家對咱家的孩子好,咱這心裡得有數。
小老太歎了一聲,打發林雨桐出去,“給你姥煮倆荷包蛋去。”
蔡婆子趕緊說不用,“孩子還要上班呢。忙去吧……”
林雨桐笑著說不急,然後從屋裡出來,去廚房了。
廚房緊挨著堂屋,裡麵說話,她差不多的是能聽個大概的。
就聽齊老太說:“……前些年怎麼恍惚聽著,老妹妹跟林家那邊鬨上了……”
蔡婆子緊跟著就是一聲‘呸’,又罵了一聲:“喪了良心的。”
“那林家成……真是喪了良心了。”蔡婆子的聲音了帶著哭腔,林雨桐心說,這林家成八成就是這原身的親爹了。
果不其然,就聽蔡婆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英子八歲上,突然就找來了。說死說活的,非要把英子接回去。我當時就猜著了,準沒什麼好事……可不怎麼的?他後娶的那個,也都生了三個了。頭生的是個閨女,老二跟老三都是小子。結果不知道是造孽了還是怎麼的,他這大兒子發了一場燒,人是沒傻,但腿瘸了,小兒麻痹……當時,他這後老婆生的那大閨女才六歲,大兒子三歲,那個最小的,也剛剛半歲。他是有工資,可他後娶的老婆又沒有,還一樣得在家裡務農,又要下地乾活,又要照看孩子……”
林雨桐心說,六歲的孩子還都不怎麼懂事,三歲正是路走穩了剛要到處跑的年紀,那孩子腿瘸肯定更難帶,還有一個半歲得在懷裡抱著的。男人要是一上班,去縣城十天半月的都不回來一趟,一個女人帶著這麼三個孩子,那肯定得被累死,隻怕連口熱飯也難吃到嘴裡的。
小老太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接話道:“叫你這大外孫女回去,是想給他們帶孩子的?”
“可不咋的?”蔡婆子雙手一拍,兀自帶著幾分氣憤,“他還能找誰去?他爹死的早,他娘在他跟我家閨女定親的早上高興的給笑死了,家裡沒有長輩幫襯,這孩子可不得有人給看著……我當時是真舍不得,可林家成上家來,說的可好聽了,孩子的戶口,孩子口糧,那都是在他名下的,這孩子沒有這麼叫放在外家的道理。又說了,他到底是在外麵乾事的,將來孩子大了,在外麵給孩子找個工作,或是叫孩子接班,這總得有話能堵得住家裡現在那個媳婦的嘴的……我當時一尋思,這也對啊!在家裡土裡刨食,到底是不如外麵,好歹不用辛苦能換一口飯吃。要是這麼說,那他這當爹的還不算是太混賬。叫孩子回去給把弟弟妹妹看大了,那後媽就是再不是東西,將來也沒什麼話好說……”
“可誰能想到呢?”蔡婆子又掏出帕子擦了鼻涕,“你說這人心得狠成啥樣,英子才八歲,帶著三個孩子,還得給做飯,結果呢?不小心叫那個瘸了腿的給摔了一跤,被那後媽看見了,叫孩子大冬天的,頂著尿盆在外麵跪了整整一宿……你不知道啊,老姐姐,孩子遭的那罪……我去看的時候,好好的孩子愣是磋磨的剩下皮包骨了。他當爹的還說我事多……他怎麼就不看看孩子身上,我給穿的大厚棉襖棉褲,裡麵的新棉花都叫他那後娶的老婆給孩子掏空了。他家那三個倒是穿的厚厚實實的,隻英子大腿上都是凍瘡……後來我把孩子給領回去了……英子的口糧不在我們大隊的,都在林家成那邊呢……年年扣著口糧不給孩子,就逼著我要把孩子送回去……我就是帶著孩子要飯,也不叫孩子受那個磋磨……也就是最近五六年,日子比當初好過一點了,再加上外麵把這事傳的不好聽,這才肯把口糧叫人給我送過去……”
那就是說,其實這林玉英跟親爸那邊,是有走動的。不過鬨過些不愉快而已。
林雨桐將鍋蓋揭開,打了兩雞蛋進去,用勺子輕輕的轉了轉,心裡卻尋思著,這要跟這個姐姐認下了,這親爹那邊能不認?
隻怕還是會找上門來的。
蔡婆子也是這麼說的,“要是找上門,要認不要認的,老姐姐拿主意就好。孩子們都大了,這婚嫁上,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多,那爸不是白當的,該叫拿錢的時候就叫拿,那是他該的……”
小老太才瞧不上那些錢呢。
隻問道:“那老妹子是怎麼著,你家這大外孫女是招贅啊,還是嫁過來……”
這就是蔡婆子覺得為難的地方了。
“原本想著叫招贅的。”蔡婆子歎了一聲,“主要是看上這金家老二的人了。我家在康平村是個啥情況,這老姐姐心裡該是有數的……我是後嫁過去的。要是我那老兒子還在,那在那村裡,咱就算是有根有基了。可那孩子不是……沒了兒子,我家這三個閨女跟人家那邊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一個村裡大都是聚族而居,相互之間不是血親就是姻親。那外姓的容易被欺負。
比如派到的活是最苦最累的,分到的糧食是最差數目可能還缺點的。彆說這日子過的緊巴,人都在哪三瓜兩棗上計較,就是不計較東西,可這心理就受不了。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活的憋屈不憋屈?
“我能帶著英子在那村裡過了這麼些年,說到底,還是我替那死鬼守著。就是如今住的院子,看著吧,要是將來招贅的不是有本事的男人,隻怕那院子都守不住。不說彆的,就那死鬼光是親侄兒就十好幾個。那些家的孩子也都要成親,盯著那院子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要不然我就不會在附近想著給孩子招贅一個了,找個外地的不是更好拿捏……不就是怕外地人在這裡更擺布不開,由著人家欺負嗎?”說著,她頓了一下,“金家的老二……在外麵混得開,就是我們那村的,很多小夥子跟他都熟的很……人也不是那愛晃蕩的……可就是一點,心裡不太樂意招贅……這咱也理解,有本事的願意招贅的哪裡找去?”
“先是孩子們在那村子立足難……”蔡婆子語氣帶著猶豫,“再是金家老二不是特彆願意……三是她們姐妹倆這緣分巧……四是我那個小女兒就住在南街……實在不行,把英子嫁過來,我乾脆也不在老趙家待著了……跟著我小閨女過……那邊也剛添了孩子,上麵沒有公公婆婆給帶,本來就說叫我過來的……如此倒是也近便……”
小老太就跟著點頭,“老妹子這麼想也對……”沒有用前夫留下來的外孫女給後頭丈夫延續香火的。就是真給招贅了,看著吧,為了那破院子也能把人腦袋打成狗腦袋。
林雨桐端著雞蛋進去,給蔡婆子遞過去,這才為難的看小老太,自己該到上班的時間了。
小老太打發林雨桐,“這跟你們小輩都沒關係,忙你的去吧。”
蔡婆子也說,“去吧。都是長輩造的孽。”
說不上來是造孽吧,不過是趕上這時代了能怎麼辦呢?
對於肯定會多出來的姐姐和大概會多了來的娘家人,林雨桐的心情沒有多大的起伏。出了門,巷子裡已經沒有人了。就是四爺也都不在,下地去了。
麥子熟了,都下地割麥子去了。一年到頭能偷懶的時候很多,大肯定不包括下種和搶收的時候。本來今兒該是趕集的日子,也因為農忙,變的清淡了起來。
到了畜牧站門口,錢翠翠已經把辦公室的桌子給搬出來擺在畜牧站的大門口了,兩把椅子也都放好。今兒是趕集日要,也是便民服務的日子。
林雨桐又去門房,找老餘頭把他房間裡的凳子也搬來,放在桌子的另一麵,就算真有老鄉來了,也有坐的地方。
錢翠翠的臉紅紅的,“桐姐,有什麼需要的叫我跑腿就行。”
這姑娘好似覺得隻要不停的乾,就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就證明她沒白拿人家的工資。所以指派她乾活,她不光不會惱了,還總是特彆的感激。
林雨桐能說啥?隻得看著指派著她忙活。
還以為農忙呢,今兒會沒人。結果還真忙了起來。都是拉著家裡的豬來的。
林雨桐一邊幫著治療,一邊跟錢翠翠解說,“……像是這個症狀,其實即使中毒……肯定是最近喂豬的時候多用的是紅薯的葉子和藤……”發芽的紅薯本來就是有毒的,人也吃紅薯葉子紅薯藤,到那都是掐了嫩的,不會用紅薯根附近的老藤。再說了,這任吃跟豬吃,到底是不一樣的。哪裡會挑揀的那麼仔細,一天一點的,時間長了,就有了中毒的症狀,“……用瀉藥先排便……”隻要拉出來其實就好了大半了。
錢翠翠一邊忙著一邊應著,喬站長從縣上弄回來的藥也都排上了用場。
如今門口一忙,喬站長就更高興了,還專門從照相館把照相的師傅請來,給拍成照片。他自己也在照片裡好好的秀了一把。比如幫著老鄉抬豬,比如拍著老鄉的肩膀親戚的說話。就是站裡的其他人,也都穿的整整齊齊的,擺poss叫人拍。這個給老鄉倒水,那個拿著水壺就提。
把‘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字,在照片上表現的淋漓儘致。
林雨桐不爭不搶還主動配合,同事們嘴上不說,心裡卻覺得小姑娘挺會來事。
一時之間,單位的氣氛也融洽的很。
有哪個村,如今說是生產隊,有哪個生產隊養的牲畜要是出狀況了,人家一來請,喬站長也大手一揮,叫林雨桐帶著人過去。還特彆有悟性的給取了一個名字,叫‘流動服務隊’。
林雨桐為隊長,手底下就兩人。一個是錢翠翠,一個是個叫劉壯的小夥子。
用喬站長的話說,兩個大姑娘出門他不放心,得安排個警衛員。
他最近心情好啊,各個生產隊的隊長到公社把畜牧站一誇,他出來說話辦事都覺得有麵子了。他有麵子了,下麵這些人的麵子他好像也知道要顧著了。
彆覺得下生產隊就是個苦活累活,人家趕著大牲口來接,或是開著拖拉機接送。給人家乾完活了,安排吃飯都是撿好的,至少也得是四菜,主糧肯定是細糧。這還不算回來的時候,人家給送的什麼菜乾豆腐啥的,這些可都是不用交公可以私底下留下的。
下麵生產隊這些人為的是混個臉熟,萬一有事用上了,他也好開口的。因此都機靈的很,先不送人回單位,而是問了家在哪裡。東西帶回單位就不好看了,偷偷的送回家才是最實惠的。先是劉壯家,再是錢翠翠家,最後是林雨桐家。
誰看見不眼熱啊!這就是吃公家飯的好處。反正這些人瞧著連著好些天,都大包小包的往家裡帶東西。光是這些東西,叫小老太吃,她就吃不完。
光是豆腐,小老太都曬了好些了。那些大的生產隊,都有自己的豆腐坊。回來送上三五斤豆腐實在算不上多大的禮。可這在兩口之家,這東西就攢下來了。豆腐切成片,擱在鍋裡蒸了,出來放在太陽下暴曬,等曬乾了再蒸,再接著曬,幾次三番下來,這豆腐就勁道的很。放在過年都壞不了,切成細絲或是塊片,涼拌了都好吃的很。
要說起豆腐乾,林雨桐還是更鐘愛這一種。
小老太就說自家孫女是富貴口,這樣的豆腐乾,一斤豆腐才能曬出半斤來,不是富貴口是啥口。
林雨桐嘿嘿笑,一邊把青椒剁成細末,一邊跟老太太搭話,“……我那姥姥這兩天沒再來?”
小老太就說她:“後兒不是禮拜麼?你跟我去一趟。”
她這邊還沒說話呢,門口就響起腳步聲,四爺來了。
下了晌洗了澡,四爺就過來了。林雨桐趕緊把青椒末往麵條上一撒,手腳麻利的放油鹽醬醋。
小老太嘴角撇了撇,這也是如今掙錢了,有東西可以霍霍了,對這金家的四小子那真是好的叫人臉紅,天天晚上這麼白米細麵的伺候著,她這老婆子都沒這待遇。
四爺乖巧的叫人,還特彆貼心的道:“……明兒的空了給後院搭個柴房,這秸稈下來了得趕緊拉兩車回來……”一是引火用的,二是冬天裡燒炕得用得上。
小老太的臉色一下子就緩和起來了,雖然還是從喉嚨了發出一聲‘嗯’來,但態度到底是不一樣了。
這年月要過冬可是費勁,尤其是家裡有孩子老人的。爐子是不要想了,但炕肯定是要燒的,要不然真能凍死人。
四爺一碗麵條就著涼拌的豆腐乾吃的挺得味的,“回頭我過來挨著炕給盤個爐子,泥坯子的就行。等過段時間,想辦法從南山拉兩車爛木頭……”
南山都是山凹子,漫山遍野長的都是半粗不粗的歪脖子樹,長不成材,砍下來也沒啥用處。就有人拉過來換東西。有時候用一口袋麥麩也能換半車。
四爺說的是這個。
林雨桐應了,怎麼著也得叫小老太的冬天過的舒舒服服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麵吵嚷了起來,鬨鬨哄哄的原本也沒聽見叫嚷什麼,結果蘇小琴急匆匆的跑進來了,沒看見四爺,進了門就喊道:“桐……趕緊的,老金家又鬨起來了……”
林雨桐從廚房探出頭去,見蘇小琴的衣服領子還在裡麵塞著,手裡領著濕毛巾顯然是正在洗臉,為看熱鬨的一個大姑娘就這麼的從家裡跑出來了。
她給指了指胸口亮出來的地方,蘇小琴趕緊才將衣服領子翻出來重新扣好,一邊擦臉一邊瞧了一眼正吃的有條不紊的四爺,低聲道:“……不知道呢……就喊起救命了……”
不知道你瞎起什麼哄。
小老太這才催了,“你倆趕緊過去,看看是咋的了?”
四爺都有些不好意思,家裡的事是一出一出的。
結果林雨桐跟著去了才知道,是金家老大金滿城,不知道為啥的正吃飯呢就厥過去了。
就聽金大嬸高聲喊著:“……老二……趕緊把紙人拿到巷子口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