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跟四爺擠進去,就見金大嬸正圍著那金老大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她心裡咯噔一下,四爺抓了她的手拍了拍又放下。
如此,林雨桐也就不言語了。
金滿城那病還真不裝出來的,失去意識帶著抽搐,這是癲癇,也就是羊羔瘋。表現不怎麼明顯的話沒有那些口吐白沫的征兆,瞧著就是厥過去了。
昏厥的原因多了,金滿城的昏厥更是如此。
體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還有什麼對外說的氣性大,不敢生氣,一生氣也就厥過去了。就是好端端的無征兆的厥過去,也被定性為八字弱,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了。
看四爺的樣子,其實這家裡對金老大的病,其實知道的挺清楚的。說親的當口,再傳出有這樣那樣的病,隻怕這親事更不好說了。
斜對門住著桃花娘熱心的剪了一疊紙人,金滿川拿著,一路出了巷子往城外去。得把金滿城回家走的這一條路給走到頭了,然後再折返回來。沒遇到一個路口,就要燒上一個紙人,然後嘴裡喊著:“哥!回家了!”
等人快回來的時候,金滿城那邊也就好了。
金大嬸免不了要唱念做打一番,“……這又是哪個不好好在陰間待著,跑出來把人給折騰的……”
有那對此深信不疑的老人就道:“城子這八字很該找個厲害的媳婦壓著……”
金大嬸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那李家的姑娘八字實在是好,要不然哪裡就會答應那麼多的彩禮錢……”
真真假假的,把這事往過活稀泥。
彆人信不信的,反正林雨桐是不信。她不信,但架不住小老太信啊。非說去了一趟金家,身邊就不趕緊了,在門口弄了一個火盆,非要叫林雨桐從火盆上垮過去,這才能安心。
原本打算去一趟那親姥姥那邊呢,結果許是金家怕人家知道金滿城的真實情況,再生出彆的事端來,所以非常突兀的,加快了跟李家的婚事。
由媒人出麵,三百塊錢,一輛自行車,另外春夏秋冬一共四身衣服,事就算是定下了。
金大嬸一口氣憋在心裡,這四身衣服又是格外多出來的。
把櫃子裡這些年攢下來的衣服料子算了再算,怎麼算都不夠。
金大嬸坐在炕上,一邊哭一邊罵,罵的都是李家。有時候那要衣服,不一定就是媳婦穿的,反正是得給四身料子,管人家拿回去給誰穿呢。
家裡的大大小小的,都快光著腚了,結果那邊隨便一張口,這邊就得掏家裡的老底。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媒人又來了,這回說的是喜宴的事,什麼媳婦娘家要幾個菜,幾熱幾冷幾葷幾素,娘家一共來多少桌,來多少人,帶幾個孩子,這些孩子應該給多大的紅包,壓轎子的新娘子的舅舅舅媽應該給包多少錢的紅包。一項項的都列了個清楚。
金大嬸手都抖了,那多出來的一百三十二塊錢,是要給四個兒子辦婚禮的錢,要照著李家這麼下去,這錢連這一個媳婦也討不進門。
四爺朝門口看了一眼,金滿城還是老動作,一言不發的蹲在那裡,雙手抱頭,好像有多苦悶多無助的樣子。其實這家裡的擔子,他是一點沒往肩膀上壓。沒瞧見老二的脊背一瞬間就塌下去了嗎?
老三一邊拿著秸稈把牙縫裡的野菜往出剔,一邊道:“要不乾脆一塊兒結了算了。咱家這情況,也辦不起第二回喜宴。”
反正就是那麼些親戚,多幾家新媳婦的娘家人,頂多添上幾席人。喜宴嘛,添點水就多一碗湯來。糊糊塗塗的吃了就算了。
老李家不樂意?不樂意還能再把他家的姑娘給抬回去?反正是進了門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辦一回婚禮是要收一回喜麵錢的,但這也得是咱先辦的起才行。
雖然是少了份子錢,但家裡的大事就算是一次性的解決完了。剩下一個小五,再過五六年說這事都不算晚。急什麼?
金大嬸打了一個響亮的‘嗝’,這也不哭了,紅腫著眼睛看幾個兒子,“行嗎?”
老三坐起來,“不行也得行啊。”要不然呢?
金大嬸蹭一下站起來,把櫃子打開,將那一百三十二拿出來,給了老二老三老四各二十塊,剩下的七十二又包起來鎖上。
“就那些錢了,再沒多餘的。”金大嬸吸吸鼻子,能不能把媳婦哄回來,隻看各人的本事了。
林雨桐對著四爺遞過來的二十塊錢,連都綠了,“這大嬸有意思啊。有這麼辦事的嗎?”
四爺也有些哭笑不得,要隻她跟桐桐兩人,這啥話都好說,無所謂臉麵不臉麵的問題。這牽扯到小老太呢。
四爺跟小老太是這麼說的,“……養老是我跟桐的事,這是婚前我就答應您的。等將來您老百年了,給您扯幡頂盆,都是我的事……”
養不養的,小老太真未必往信上放。但那句‘扯幡頂盆’,徹底是打動老太太了。
像是她這個年紀的人,如果有什麼執念的話,那一定是身後事。
沒人給扯幡頂盆,說是到了那邊會受小鬼欺負。
因此沒兒子沒孫子但有人為她做這個,小老太動容了。
請了孟嬸子這個媒人做了證明,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二十塊錢加上四爺的承諾,這個媳婦就算是能進門了。
而康平村呢,金滿川也是這麼跟蔡婆子說的,“……您老硬朗,等將來分家了,我跟英子就從小姨家把您接過去,奉養您,給您送終。將來有個孩子,叫孩子逢年過節給我舅燒紙上墳,不叫到了那頭吃不上一碗供奉飯……”
蔡婆子眼淚就下來了,沒說多滿意,但也沒說不答應。
就這麼含含糊糊的,這親事就這麼應下來的。
手裡沒錢,給出去的隻能是承諾了。
除了這個,他們啥也拿不出來。
老三那邊,更簡單了。這何家本來就是附近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這姑娘她爸前兩年也沒了,留下三個孩子,大的這個才十八了,最小的是個兒子,才十歲了。這兩年,老三跟著何家的姑娘談著呢,不管是怎麼弄來的錢,但都舍得拿出來供養著未來的小舅子念書。拿人的手短,再加上這孩子的媽是個厚道的人,送了二十塊錢來,把難處說了。人家也是二話沒說,這事就成了。
圖的事啥,一是離的近,家裡有重活能搭把手,二是肯照看這邊的弟妹。雖然沒有大錢一把的拿過來,但是今兒三毛明兒五毛的,這日子好歹在人家的幫襯下這麼過下來了。
晚上得了信的金大嬸做夢都笑醒了,將那七十二塊又重新拿出來,給三個兒子一人再分了二十,“都給人家送去,婚宴的事我跟你爸再想想辦法。”親家人家講理,那咱就得把人家的臉麵給拾起來。
一家四十塊錢的聘禮錢,在如今不算是高的,但也絕對不算是低的。就算是說出去,也不丟人。中規中矩,誰的麵子都顧到了。
林雨桐拿著又一個二十塊錢,塞給小老太,“……少置辦點東西……”她真是這麼覺得的。
小老太沒要那錢,“有空你們去縣城,看看有需要的就買點。”又跟林雨桐說未來婆婆,聲音壓的低低的,“……其實是個明白事的人……脾氣是不好,但你對她好不好的,她心裡有數,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
林雨桐跟著點頭,她知道,這兩天說什麼閒話的都有。那柳家的女人更說小老太是看在人家願意給她扯幡當孝子賢孫的份上把孫女給塞到火坑裡去了。
小老太說著就歎了一聲,“這女人去婆家過日子,一半是過男人,一半過的都是婆婆……你那婆婆就是厲害,你瞧著吧,將來這也厲害不到你身上去……”
是是非非的,多多少少的,反正是稀裡糊塗就把婚事給定下來了。
好些人家都羨慕金大嬸,覺得這結果媳婦娶的省心。
但要說實在話,錢其實也沒少花。對門的老宋家他二兒子結婚,前前後後的也就花了四十不到的樣子。隻不過是跟老大媳婦比起來,其他三個媳婦不折騰人而已。
但這話沒法跟人說呢,人家說省心,她還得咬牙說是。其實這會子已經快愁死了,這婚禮該怎麼操辦呢。
糧食從哪裡弄?
就是借也不好借。最後怎麼辦呢?跟人家說好了,婚事到秋後再辦,等秋糧下來以後,借苞穀。今年借一口袋苞穀,明年還一口袋小麥。這樣,才算是把辦婚禮的糧食給預定下了。
從夏收到秋收,中間也就隔著三個月。
新房光是蓋起來了,裡麵還空著呢。炕得抽空弄好,四爺還順帶挨著炕給砌了爐子,彆人要不要的,他要給弄一個的。結果老二老三都跟著弄。
金大嬸問老大,“你那邊要不要?要是要,順手就弄上了。”有沒有燒的,燒不燒的這都是以後的事了,有這麼個東西,屋裡瞧著不空。
金滿城哼哧了半天才道:“那我明兒去問問。”
問誰?問沒過門的李家姑娘。
金大嬸把喂豬的盆敲的哐當哐當的響,這屁大點事,就顯得問人家。這還沒過門呢!
結果四爺幾個給老大那邊要用的材料都預留下了,結果人家老大回來說,“不了!我們那屋粉的雪白雪白的,弄的爛爐子熏的……太臟!”
老三把手裡的家夥一扔,嘴裡罵了一句什麼,就直接撂了挑子出門去了,乾個屁啊!什麼玩意!
老二抿著嘴沒言語,叫四爺給他搭把手,哥倆把那剩下的材料,都用在爹媽屋裡了。給老兩口砌了一個大的泥爐子。
金老頭在一邊搭手一邊道:“真不用這個……”
四爺就說:“彆怕沒啥燒,電機廠那乏碳煤渣,我都看好了。弄回來一樣的燒……”
說的是那些沒完全燃燒的碳,那是燒大鍋爐的,燃燒率本來就不高。燒過的碳弄出來,還是能利用的。四爺跟人家說好了的。
金老頭一邊應著一邊給兩人說話,帶著半解釋的意思,“你大哥那人……就是讀書讀多了,沒用到正經地方……”
哥倆都沒說話,金滿川瞅著空就岔過話題,跟四爺說起林家來,“……那林家的事你打聽了?”
林雨桐跟那邊的林玉英是姐妹的事,後來金家也知情了。
金大嬸挺高興,這媳婦一進門,本來親密的兄弟也都邊的生分起來了,各過各的日子嘛。但要是老二跟老四的媳婦是親姐妹,這自然想疏遠也是疏遠不了的。老四媳婦有工資,幫不了彆的,對老二家多少是能幫一些的。彆看她嘴硬,其實心裡也知道是虧欠了老二的。反正怎麼盤算,都是盤算著叫兒子們的日子好過一些。
四爺哪裡管林家的事,光是桐桐最近找那什麼魚骨豬骨磨粉做飼料,就把人忙的夠嗆了,誰還管林家那邊。如今老二問了,想來是打聽著了,他就問了一聲,“還想跟咱們來往?”
金滿川一邊忙著,一邊道:“林家來往不來往的,先放下不說,隻不過新莊那邊,不來往怕是不行。”
新莊,指的是雙胞胎中的那個男嬰,送給新莊那邊不生育了兩口子養了。
這麼一算,是正經的嫡親的小舅子。
四爺就問:“叫什麼?如今乾啥呢?”
“高中剛畢業。”金滿川笑了一下,“這小子還挺有心眼,估計是想找林家成……為接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