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叫人糾結的是,清寧的上學問題。沒錯,清寧該上學了,後半年開學就是小學一年級了。這在城裡上了一個學前班,然後上學又得回老家,這事鬨的。
清寧卻很高興,對老家她熟啊。
大部分人她都認識,一聽會回去念書,一蹦三尺高,開始張羅著用她的零花錢給清平和她買上學要用的東西,什麼書包文具盒鉛筆橡皮本子,能想到的都列上去了。
那點擔心,在孩子的笑臉裡一下子就蕩然無存了。
至於說在城裡學校的教學質量肯定是比農村要好這一點,在四爺和林雨桐看來,都不是事。
彆覺得回去就事多,回來就事少。
其實全不是那麼一碼事。這一代出來的人,跟老家的關係那屬於割不斷的。
像是街坊鄰裡的婚喪嫁娶孩子滿月,親戚朋友家的事,四爺和林雨桐能因為在外麵就不管嗎?
那是會招罵的。
不光得管,有時候十分重要的事,還得親自回去一趟。比如吧,何小婉二月生了個閨女,這做叔叔嬸嬸的,得回去一趟吧。比如二姑二菊的兒子結婚,這不比旁人,兩人得肯定得親自去的。再比如孟家舅舅家的事,六個舅舅呢,這給兒子娶媳婦給孫子做滿月,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這事把太稠密,全都回去也不行現實,但全都不回去也不現實。挑揀著回去,都覺得多的安排不過來。這還不說街坊鄰居的事,結婚這樣的事,禮金叫老二家捎帶到了就行了,但類似於一些喪事,四爺和桐桐就得有個人主動露麵了。像是得了重病的,還得抽空回來去瞧瞧。
所以啊,人說活人難,難活人。小老百姓,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就到了難的地方了,不管是啥事都得前思後想一番。
隨心所欲的辦事,不是這代人的品格和氣質。
要是真當在外麵吃上商品糧了,就隻在外麵過自家的日子,嗬嗬,聽著外麵人家會怎麼說。
人家說,等著吧。老四家也有兒子要結婚也要閨女要嫁人呢,他那邊還有老媽還有桐的奶將來要往墳地裡送呢,看將來誰給他抬?自己背著去吧。
人的名聲,那也是經營出來的。
更何況,這不光是得回去應付這些人事,在省城,需要應付的也不少。
這家過來看病了,人家說對省城不熟悉啊,咱村上那誰誰誰在省城呢,投奔他去吧。有時候這些人根本就不通過金家,人家不是知道四爺和林雨桐的學校嗎?來之前一封電報拍過來,說是他們幾號做幾點車到,然後就沒了。連個落款都沒有。
林雨桐每月都得應付一回這事。來了也不好意思,有時候真是硬著頭皮來的。好些人一輩子沒出過縣城,走到省城都會迷路,總覺得有熟人好辦事。
好吧。林雨桐把人接了,也就是林玉健給這邊放了一輛車,用起來方便,要不然真得把人給累死。然後安排招待所,人家說不用這麼麻煩,住家裡就行。
當然不行了!
不說不是自家人住在家裡彆扭了,就說著老巢弄的誰都知道了,她敢保證,以後就不是一封電報的事了,是真的會找上門來的。
所以,寧願多花點錢,叫住大學附屬的招待所。條件不算多好,但也不算是差了。有學生證,很順利的就能給開房。然後叫吃飯,洗漱休息,再然後帶著聯係醫院,陪著去檢查,要是沒大病的,心情好了,還得陪著出去逛逛,瞧瞧商場啊,轉轉批發市場等等。
在省城三日遊,夠他們回去大半年有談資的。
四爺要是不在,這些事就都是林雨桐的。這還不算是下麵那些乾部來省城開會的,反正隔三差五的都是應酬,感覺比在老家還忙。
出來上個學,在周圍人的眼裡好像是無所不能了。
不是走的遠的這些人不大用得上,這種麻煩就永遠也擺脫不了。
這就跟鳳蘭在縣醫院一樣,金家沒少麻煩人家,村裡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去了誰也不找,就找鳳蘭,在醫院的所有事,都是鳳蘭給安排的。
自家在這裡,都差不多成了太平三村在省城的辦事處了。
正說著這事呢,第二天四爺又接到電報了,說是叫去接。
這次來的幾個人四爺好好的接待了,這些人都是跟金老二關係特彆好的。來乾嘛的?打算幾個人合夥買一輛手扶拖拉機。
如今這農機特彆不好買,縣城都沒有現貨了。
找到省城來了。
四爺跟他們說實話:“……沒必要買新的,不管是哪裡的二手車,先弄一輛,用上個三五年倒手再賣了,也折損不了多少。車這東西,買回去就馬上就成二手的了。”更何況是幾個人合夥的買的,一個不好,這都是糾紛。“……再說了,以後這城裡應該是不會再叫農用車進了……就是想農閒的時候當運輸車輛也不行……”
好像也有道理。
可二手車是那麼容易就找到的?
四爺給踅摸了兩輛真正的報廢車,一共花了也就幾十塊錢。然後把發動機給大修了一次,缺少的零件全都在省城給買齊了,東拚西湊的給弄了一輛車來。
沒花一百把事給解決了。
哎呦!這些回去把四爺是誇了又誇,誰不說老四實誠。
反正把老二的臉給撐的起起的。
也因此,老二那邊準備修正靶場那塊地的時候,好家夥,大大小小的小夥子,呼啦啦一百多人就拉起來了。有車的來車,各自帶著工具,跟著就去了。
千畝的果園啊,得多少勞力才能修成去樣子來。
老二能愁死。可這百十多人呢,都是來幫忙的,不要錢,一人平均下來不到十畝地的樣子。對壯小夥來說,十畝地算個啥,沒幾天就修整的明明白白的。
明年栽果樹,今年還來得及種一茬秋糧。
等四爺和林雨桐收拾了東西,帶著老小又回來的時候,那邊糧食已經種上了。
小老太就說林雨桐:“你看!你也彆覺得麻煩,要是沒那些麻煩,你現在就得自己麻煩了。秋種誰不忙?不是還都照看的給你弄好了。要是有辦法,誰願意麻煩彆人?都心裡過不去呢。你好好的接待人家,把人家的臉麵給兜住了,人家在外麵就願意多給你幾分臉麵。你行了春風,自然就有了秋雨,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也就是抱怨幾句!又不是真啥也不明白。
反正回來後,走哪都能碰見熱情的熟人。出門說買點菜吧,要開火做飯了。
後麵也有種著的,但英子的食堂用的多,這一茬今兒全摘了,英子喊說去食堂拿,林雨桐說我拿了你還得買,誰買不一樣嗎?你忙你的去,我這邊彆管。
結果去市場,一分錢沒掏,帶回來倆大籃子。
買菜的都是周圍這些大媽大嬸子,自家種的吃不了,就帶過來了。廠子裡的工人會買,有時候弄個沒有爐子自己也做飯嘛。
見林雨桐買菜,這個塞一把蔥,那個塞一捧子蒜,西紅柿給你拿幾個,自家種的不酸,回去給孩子吃去。那個說黃瓜多,估計都賣不完,給你拿吧,一裝就是半籃子。
帶回去後嚇的林雨桐都不敢再去買菜了。
何小婉帶著清涓過來就笑:“我過來就是跟你說的,我那邊種的不少,趕明去我那邊拿去。”說著就把籃子裡的脆瓜給清寧,“吃去吧。甜著呢。”
今年安裝了自來水了,就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老二在家照看著給安的。不光給院子和廚房安裝了一個,還給廁所的水甕上叫人按了。
院子裡的那個還專門砌了水泥池子,清寧個子高,踮著腳尖也能夠得著。把白白的瓜拿在手裡擰開水龍頭就洗。水肯定會濺出來,不過夏天嘛,沒事。
人家小姑娘都愛穿裙子,尤其是那種那種特彆流行的白色蓬蓬裙。那料子是不舒服,但對小姑娘來說,就是漂亮,好看。
林雨桐回來的時候,給清平和清寧各買了一條,清平穿著挺高興的,臭美的捏著裙子邊,努力叫自己邊的跟個淑女公主樣。但清寧就不行了,試了試,就嫌棄的脫了。換了小老太用棉布給做的小褂子和小短褲。露出纖細白嫩的胳膊腿來。
這會子被水濺到身上,她也隻低頭一看,就不管了,把瓜洗了拿在手裡甩了甩,小心的咬了一口。
為啥小心呢?
因為開始換牙了?回來前掉了一顆門牙,如今已經長的半大了。可邊上沒掉的那顆牙一邊搖搖欲墜就是不肯掉,一邊下麵又頂上來一顆。她吃東西不敢大意,怕不小心絆了牙。
小老太說,“沒事,掉了才好呢。要不然這個不掉把下麵擠上來的牙都逼的長歪了……”大門牙不好看,可醜死了。
醜就醜!但是就是不受那疼。
不是自然掉的肯定會疼的嘛。
反正是挺有主見的,不管誰說什麼,該不聽就不聽,誰拿她也沒法子。
林雨桐瞧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了,繼續跟何小婉說話。孩子換牙也沒那麼邪乎,長一長大部分都是能長整齊的。
何小婉卻逗清寧去了,問她,“甜嗎?”
清寧正在吸甜瓜裡的汁水,最好吃的就是這個了,“甜!熟透了。”
這瓜脆甜,確實是好吃。叫什麼學名不知道,當地把它叫‘白兔兒’。熟了之後白白的,從皮到瓤都好吃。跟後來引進的那些個國外的甜瓜品種是不一樣的。好吃是好吃,就是產量低,保質期短,不耐儲存不好運輸。自家種了吃還行,在家門口賣也行,想運出去就難了。
說的正好呢,清寧的聲音突然就悠悠的傳來,“去年還吃我爺種的瓜呢。年年我爺都給我們種……回來前我還想今年吃不著了,誰想三伯母種了……”
何小婉愕然:“這你都記得?”
孩子的記憶有時候特彆短暫,記得快忘的也快,沒想到這丫頭這記性這麼好。
她就笑:“說不定她奶真說對了,咱家這倆大姑娘,怕是要出息……我還說清平記性好,她爺她奶給講的故事,她都記得住,那快板評書,跟著廣播上學,說的一套一套的,不光腦子好使,那嘴皮子也是利索的很。清寧一年不在家,也還都不知道,這又是個記性好的……”
清寧嘿嘿笑:“沒我姐記性好……”說著,拿著瓜竄出去找清平晚去了。
林雨桐才跟何小婉說:“彆管那丫頭,回來就野了。”說著伸手要抱清涓,這孩子眼睛大,瘦瘦的一逗就笑,也有半歲了。把孩子接過來她就說,“家裡還有推車,有學步車,得空了你拿過去,先用著吧。”
何小婉應了,又說了去看老三的事,“……他說在那邊挺好的,如今在裡麵管著清潔的事,監獄的人多,每天垃圾都一大車,人家安排了三個人每天都往出拉。他進進出出的還怪自由的。我去了在那邊還住了兩晚上。有探親房的。”
可那也不是誰都能輕易申請下來的。
林雨桐點點頭,“彆著急,慢慢來。隻要人不受罪,咋都好說。”說著又問何小婉,“之前你懷著孩子,也沒問你。你看你去養豬場上班怎麼樣?活簡單的很。地裡的莊稼,不管是種還是收,一大家子上手,又不費勁。就是寫零碎活,你抽空也都能乾。”
這個自然是好了。像是澆地這些重活,該不都是二哥幫忙給乾的。老五大部分也去搭把手,是自家婆婆在後麵催的。
要是每月能拿點工資,那再是最好沒有的了。
“人家不會說啥吧?”她小聲問道。
“要擴大規模了,誰會說啥?”這點麵子自己還有。如今管著事的是錢翠翠。
妯娌倆說了會子話,何小婉就起身,“我去媽那邊悄悄,清輝昨兒有點拉肚子,去看看今兒好點沒?”
林雨桐順勢就跟著起來,“我也去吧。就回來那天過去打了個照麵,這兩天還沒顧上去呢。”
出了門就喊清寧,“去看你奶,你去不去?清平,去不去?”
話音才落,倆孩子從隔壁就跑出來了。
清平在巷子裡喊在小飯館的英子:“媽,我跟我姨去看我奶了。”
英子在前麵應了一聲,又道:“叫你姨過去把門鎖了。”
然後林雨桐過去給老二家那邊把門上了鎖,又把鑰匙按照老二家的習慣,壓在窗台上半拉子磚塊下。
她有時候都不明白,這麼鎖門的意義在哪?
家家戶戶好像都有這樣把鑰匙這樣‘藏’起來的習慣。
可是明明附近的人家都知道這個習慣的,還都知道各家都分彆在什麼位置放的。
你說,這鎖一道門到底有啥意義。
好像防的是生人不是熟人一般。
鎖了門,帶著孩子溜溜達達的就往老宅去了。
半年不在家,變化還不小,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對門兩家蓋了青磚大瓦房了。不用問,這兩家上梁的時候,肯定是老二和英子幫著自家這邊上了禮金的。
看來回去得好好把賬算一算了,老二在人情往來上,幫自家墊付了不少吧。
像是對門蓋房上梁這樣的事,是正兒八經,不能忽略的事的。
先是桃花娘家,再是宋大嬸家,蓋的齊齊整整的。
何小婉低聲道:“這幾年承包地的多了,村上收的錢就多了。再加上廠子在咱們這邊,那市場賺的應該不少。你看張狼剩家,各個兒子都是青磚瓦房。袁改弟還不是一樣,不光她自家蓋的好,這不,給娘家都蓋起來了。”
正說著呢,桃花娘端著一盆水出來,林雨桐趕緊打招呼。桃花娘把水往門口一潑,“桐來了,一會過來吃西瓜……自家種的可甜了……”
林雨桐應了,一扭臉,見自家婆婆出來了,趕緊快走兩步過去,“太陽怪大的,怎麼出來了?”
正說著話呢,就聽見宋大嬸的聲音從她家傳來,“對門啊……怪熱的,來我這邊乘涼吧,我們這穿堂,兩邊透風,涼快的很呐!”
林雨桐回頭瞧了一眼,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再回頭一看自家婆婆那黑臉,明白過來了,人家這是在自家婆婆麵前炫耀呢。
看看人家的青磚瓦房,看看老金家這老宅,草房拆了就空著,然後隻有抱廈,太陽曬著,是不怎麼涼快,院子裡連個納涼的地方都沒有。
誰知她還沒說話呢,清寧就說話了,“奶啊!我爸去縣城了,給您買風扇去了。一會子就回來,那玩意用著可涼快了。不管外麵刮風不刮風,那玩意都有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