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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67)
林雨桐以前給人的印象, 那就是很溫和, 很無害。
在畜牧局, 同事們都知道。那時候是副局, 那老領導提起來都是小林這姑娘不錯。
在衛生局,倒是正局了。可這位正局也很溫和, 不等下麵的副局暗搓搓的想撈一把權利,這位就把權利給下放了。分房是吧, 副局們決定就行。建廠子是吧,副局們幫著盯著, 解決不了的過來找我,我來辦。就是這麼一種作風。
老孫那是側麵打聽完了,還正麵打聽。畜牧局的正局還是正局, 人家說了, “老孫啊,差不多得了。小林那姑娘不錯, 你處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那真跟自家妹子似的。”衛生局的也說了, “孫書記, 您是領導。您看您這話問的, 咱說實話, 林局那是有能力還不攬權利的。有這樣的搭檔,您省心多了。”
這麼個人, 組織部出麵一敲打, 一上來給個下馬威, 這還不縮了?
然而用力拍過去了,沒打到人家,被人家一爪子給掄回來了。
老孫這人吧,不光是人的體格很高很壯很強硬啊。那性子也是強硬中帶著點霸道,跟他搭檔過的都知道。動輒就拍桌子罵娘。我有理你們得按著我的來,我沒理你們也得按著我的來,當然,他從來就沒覺得他沒理過。
問題是乾過他的人真不多。
開發區誰都知道是塊肥肉,這地界容易出成績啊。從無到有的乾,又有大項目緊跟著,隻要順利建起來,就是功勞一件。
這麼多人都盯著這塊肥肉呢,完了一群人都被老孫乾挺了,肥肉落到他嘴裡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上來三板斧還沒扔出呢,被一直都和善的小林一爪子給撓回去了。
該!
不少人心理暗搓搓的這麼想。
但同時,大家都林雨桐的認識就有了變化了。這位可不是好相與的。能把熊瞎子給乾趴下的,能是善茬?
畜牧站的老領導在辦公室裡砸吧嘴,這小林應該是沒把自己往眼睛裡磨吧,要不人幾個自己都不夠人家收拾的。他給林雨桐打電話:“……我就知道妹子不是池中之物,看看……果然是沒看錯……老哥哥呢,既替你高興,又懷念咱們共事的日子……”
“咱們以後一定是要一起共事的。”林雨桐說話很慷慨了。
這老領導就很舒服了,她是往上走的,自己跟她共事,那就是說自己高升了唄。
聽人家說話,就是叫人舒服。
有些人拍馬屁,那是赤|裸|裸的什麼步步高升。能升我不想嗎?要你說!
再聽聽人家這話,意思是一個嘛,為啥就聽著這麼高興,這麼有力量。
放在心裡再仔細踅摸兩遍,就有點覺得隻要有機會,她一定會為自己的高升出把力的。這是啥,這就是情分。
雖然啥話也沒說,但是啥意思都表達到了。
不服不行。
要不人家怎麼步步高升,一年一個台階呢。
丁宏敲響了林主任的辦公室,三聲之後,裡麵傳來清越的聲音:“進來。”
推開門進去,帶著笑三兩步站在離辦公桌三步遠的地方,“林主任……”
林雨桐放下筆,“有事?”
丁宏右腳朝前邁出一大步,身子前傾重心前移,把一份文件準確的放在了林雨桐的麵前。“您看一下。”
說話的時候,腳已經收回去了,距離還是剛才站定的距離。
林雨桐真覺得啥時候都有丁宏這樣的人,細致到了極致,啥時候都那麼細節。那個距離,隨時都能伸手幫自己拿到需要的東西,又保持了距離,省的領導的辦公桌上是有他不該看的東西。
這也算本事。
這人一定是秘書出身的人。
林雨桐從丁宏身上收回視線,翻開文件夾,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不認識的人的簡曆,往後翻了翻,還有兩份簡曆。
她明白了,這是叫自己選秘書呢。
其實隻有到了正縣,才又資格配備秘書的。在下麵,一二把手們也都配備秘書,不過叫法不是秘書,而是說通訊員。
就是來回幫著跑腿傳話的。
已經配備了司機了,是個叫秦芳的小姑娘。這個年代會開車的女司機可不多,不過他爸他哥都是開公交車的,人家姑娘說了,十四歲起她偶爾會幫她爸出車。跑上一趟半趟的,算是老司機。
這有了司機林雨桐已經覺得過分了,其實她自己完全可以自己開車的。
可一想,自己開車,這車真就成自己的了。有個司機,彆的誰想用的時候,坐上也就走了。因此這事就算是默認下了。
如今再配備一通訊員,拒絕的話在嘴裡轉了一圈,想到老孫也配備秘書呢,這話就真不能說了。
真要拒絕了,老孫就以為這是衝著他去的。
如今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誰不乾涉誰的平穩局麵,瞬間就會打破。開始又一輪的你爭我奪。這事內耗!
政|治嘛,它就是一門妥協的藝術。
不光要知道進攻,知道防禦,還得適時地的後退。
退一步是為了前進更多步。
因此她隻把文件合上,“我先看看,看完了通知你。”
丁宏應了一聲好,“我就在辦公室,您打內線電話。”
紅線電話上貼著號碼,找誰就撥打相應的號碼,很方便。
門關上,林雨桐翻看這些簡曆。放在最上麵的,是一個二十四歲的青年,師專畢業,在中學教了一年書之後,借調到開發區。沒什麼特彆的,唯一亮眼的就是學曆。這個學曆在如今是相當拿的出手的。翻過去,第二份是個姑娘,年紀不到,二十歲整,高中畢業,前幾天剛來上班。優點是乾淨,跟誰都沒有牽扯,而且是女性,對女領導來說,是不錯的選擇。第三個二十八歲,性彆男,複員軍人,軍轉乾之後,分配到城關鎮政府司機班,隨後調入開發區……很奇怪的簡曆。
一個司機,乾的好不好的,還專門調出來了?調出來就罷了,進入了開發區,卻沒有分配科室。開發區有幾輛車,可這個人卻沒安排去開車。
有點意思了。
林雨桐把這一二三份簡曆又翻了一次,彆看是三份簡曆,其實丁宏想推薦的隻有中間這個人。好的放在第一個位置,給領導的感覺就是他已經幫領導選擇好了。於是放在第二個,第一個推薦位置一定是個各方麵條件都很好的人,第二個推薦位置上的一定是各方麵條件都特彆合適的人。
很好很優秀和合適之間,往往是合適取勝。
而第三個位置,就是個陪綁湊數的。隻要不是棒槌,就看的出來,第三個人的簡曆上隱晦的表達了一個意思,這個人身上一定有叫人忌諱的問題。
林雨桐把第三份簡曆從文件夾裡抽出來,看著照片上棱角分明的臉,到底是撥打了電話給丁宏:“丁主任,來一趟。順便把周文帶來。”
丁宏一邊接電話一邊起身,哪怕隻對著電話也都站起來了,站著聽領導說話,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這邊一聲還沒應呢,林主任就扔了一個大雷。
叫周文?!
丁宏掛了電話,在辦公室走了兩圈,還是沒叫周文,自己去了林主任的辦公室。
“林主任,您說的是周文吧。”他的表情很矜持,“這是個很好的同誌,我怕簡曆上說的不明白,過來看您還有沒有要問的。”
林雨桐笑了一下,“沒有了,你隻管將人帶過來。”
丁宏愣了三秒,才轉身出去了。
林雨桐知道,周文這個人的問題可能是個大問題。丁宏自己過來一次,又特彆指出,這簡曆上有些地方說的不明白。不是說的不明白,是不能往明白的說。可林雨桐自己不聽,固執己見,要真是惹來麻煩,卻不能怪丁宏沒提醒。
其實這個人能出現在這份名單上,就不是丁宏能做主的。他能過來提醒,就是沒想著要在這事上給自己挖坑,這對他而言沒啥好處,還平白惹來麻煩,犯不上。除非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
什麼原因叫他身不由己呢?
隻有一個解釋——聽命行事。
有人叫他這麼做的。
他確實做了,但是留了心眼了。選了優秀的人才放在第一位,選了合適的人才放在第二位,把這個人放在了陪綁的位置。
很聰明的做法。
對老領導有交代,對新領導釋放了善意。
隻要不是笨蛋,就已經明白他在這其中釋放的善意。
所以說這個位置不好做呢。要麼是兩頭不落好裡外不是人,要麼是左右逢源兩頭兼顧。
丁宏就有點這個意思了。
林雨桐覺得丁宏不錯,這丁宏卻覺得這位林主任十分不好伺候。
他不信這位看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可還是固執的做了選擇。自己雖然是摘出來了,但給人的感覺吧,這遲早要生事的。
老孫給挖了個坑,這位看懂了還毅然往下跳。
奈何?
周文依舊是在門房看看門的大爺下棋呢,白襯衫軍綠色的麵馬甲,下身是軍綠的洗的褪色的褲子,黃膠鞋上麵補了兩道子,十分顯眼。理著平頭不時的用手撓撓頭,像是冥思苦想。見到自己來了,也不說起身,隻看了一眼,又盯著棋盤去了。
看門的大爺在桌子底下踢了周文一腳:“丁主任來了。”
趕緊起身:“您有事?信件報紙都送辦公室去了……”
丁宏指著周文:“請他的。”
請他?
用了一個‘請’字!
大爺趕緊拽周文:“起來起來!什麼時候還下棋?下什麼棋?肯定是林主任……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
周文訝異的看丁宏:“林主任找?”
丁宏點點頭,沒一點多月的表情,“走吧!林主任正等著呢。”
大爺拉住周文:“怎麼也得換身衣裳啊。這是什麼打扮?”
印象不好才好呢!
丁宏催促:“正等著呢,彆換了。”這就剛好。
周文從大爺手裡把胳膊掙脫出來:“沒事!不用我正好,接著回來跟您下棋。”
大爺看著遠去的兩個背影,歎了一聲,多好的小夥子!
丁宏隻幫著周文敲門,然後在外麵說了一聲:“林主任,人我帶來了。”然後示意周文進門。
哪怕是知道結果,可多少還是有點期待。
覺得無所謂的心在雙腳入門的那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雨桐抬頭一看,心裡有點皺眉,這個人身上帶著一股子桀驁。
“周文?”她叫了一聲。
“是!”周文在林雨桐的打量下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穿著帶補丁的鞋的腳。
“晚上去做裝卸工嗎?”她這麼問了一句。
周文愣了愣,神色倒是坦然了:“是!我需要錢。所以晚上去掙點……”然後反問道:“林主任見過我吧?我一直在礦泉水廠的夜間裝卸隊乾。”
“沒見過你。晚上我很少出門。”林雨桐指了指他的肩膀,還有褲腿上被勾破又細密的縫起來的幾道口子,“裝卸工最費的就是肩膀,馬甲肩膀的起毛程度比其他地方都深。不是晚上乾活,就不會把褲子勾成那樣。夜裡看不見,箱子上或是彆的地方有點毛刺就把褲子給勾了。”
周文低頭把自己身上看了一遍:“要是不知道您以前是乾什麼的,會以為您是偵察兵出身。”
林雨桐就笑:“你呢?以前是什麼兵?汽車兵?”
“不是!”周文低下頭,“我是負傷退役的……”他拍了拍他自己的眼睛,“眼睛的視力受過一點損傷,不得不退役。”
視力受損?
什麼兵視力受損就不能繼續乾了?
“那還能開車?”林雨桐點了點桌上的簡曆,“以前在城關鎮的司機班裡?”
周文‘哦’了一聲:“受損程度不影響日程生活,也不影響開車。”
這種不影響正常生活的兵都不行,那隻有一種兵,跟狙|擊|槍為伴的兵。
“沒想著留在部隊,乾乾文職?”林雨桐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周文訝異了一瞬,緊跟著就知道對方這是把自己的老底子都掏出來了,想說文職不是誰都能混上的,可看到那雙了然的眼睛,他輕歎一聲:“您又一雙慧眼。不是沒想過乾文職,隻是家裡還有老人要照顧,專業之後一樣是再機關工作,性質是一樣的。就選擇回來了。”
“當時很熱血,覺得不該給部隊添麻煩。”林雨桐涼涼的說了一句,“可現實更殘酷,你好像對如今的環境適應不良。丁宏送過來三個人的簡曆,你排在最後。”
周文愣了半分鐘,才消化這話,“有人想叫您選我?”
林雨桐看出來了,這並不是一個對政|治有較高敏感度的人。
說真的,這個人做秘書,並不合適。
林雨桐心裡那麼想著,頭卻點了點,算是承認,然後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周文苦笑了一下,然後對著林雨桐鞠躬,“給您添麻煩了。”轉身就要走。
林雨桐追問了一句:“不方便說嗎?”
周文腳步一頓,臉漲的通紅,但還是選擇邁了出去。
林雨桐笑了一聲:“明天八點,我要在辦公室見到你。記得收拾利索!”
周文‘啊’了一聲回頭看,結果林雨桐低頭已經翻看文件去了。
他悄悄的出來,輕輕的帶上門,覺得渾身都像是鬆快了一樣,幾乎是小跑著下了樓。
可這邊門一關上,林雨桐就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打給柳成,給他打聽點是。
柳成不知道周文是誰,但城關鎮這幾年的事,倒是知道的,如今林雨桐一提,他估摸出這叫周文的人是誰了,“你啊,要是聽我的,就彆用他。他當年給一位領導開車,這位領導如今去了市裡了。”
領導高升了,這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