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71)
“四嫂。”這女人特彆自然又親熱的喊了一句, “你看最近也忙,得虧奶在家,孩子們仍在這邊也放心。這剛回來,一屋子孩子吵的慌的。”
比自己大了七八歲,這四嫂叫的這麼溜, 自己能不應著嗎?
她笑了一下:“都是自家的孩子,怎麼吵都不嫌棄。”
幾個孩子烏泱泱翻包裡的衣裳, 也不嫌羞,脫了光屁股就往身上套。
清平給清雪找了兩身她能穿的,塞給她:“快過去吧,接你了。”
清雪還挺高興的,跑過來就叫媽,“我大姐給我的。”
“是你四伯四伯母給你買的。”這女人拉過清雪,“快給你四伯母說謝謝。”
清雪跟林雨桐不熟, 低著頭小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對這女人卻很親昵似的。
這邊林雨桐伸手摸了摸清雪的腦袋, 那邊清雨跌跌撞撞的過來了,衝過來就保住這女人的腿,一聲一聲的叫媽。她直接就把清雨抱起來,掏帕子給孩子擦鼻涕。
林雨桐一肚子的不想跟這人相處, 但是看到她跟孩子這麼親昵, 一句叫人尷尬的話都不好說出來。
清寧又把小了的衣服都拎出來,“媽, 這都是你給清雪和清雨買的嗎?是不是大了?”
“有一半是清涓的。”那不是買大了, 就是一個樣式每個尺碼都拿了。大了孩子以後長大還一樣穿。
這女人就說:“這怎麼話說的, 買了這麼些。以後有啥重活,叫人捎話回來,老五啥也做不了,就是有一把子力氣。”
已經能當老五的家了。
說了幾句話,這人也沒留下,把清雨放在自行車前頭,車杠上綁著一個竹編的小椅子,孩子坐上去剛剛好,然後再把清雪放在車後座上,推著倆孩子回家了。
等人出了巷子,林雨桐才進去,問小老太:“這是怎麼的了?”
“這就是趙愛華,半個月前,跟老五領證了。”小老太這麼說。
領證?
對!當年結婚有證沒證不要緊。當時辦理結婚證,還得花錢去醫院做婚前檢查,都得要掏錢的。能省就省的年月,沒結婚證很平常。
四爺和林雨桐是有的,那還是結婚之後給孩子落戶口才補辦的。老二和英子就沒有,老三和何小婉也沒有。要是沒記錯,老大和李仙兒也沒有。
反正農村結婚的,八成是沒有結婚證的。後來也都可能是補辦的。估計是因為什麼地方必須要有結婚證,才補辦下來的。
馬小婷跟老五沒有結婚證,又屬於跟人跑了,不見蹤影這一類。
按照如今這種鬆散的管理製度,再結婚不管是從鄉俗上還是哪一方麵,都沒有什麼問題。
可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會真的跑去領了結婚證。
“那倆兒子呢?也跟過來了。”林雨桐擦了一把臉,又問。
“嗯!”小老太歎了一聲,“雖說你們都看不上這女人吧,但我就覺得,老五說不得還真能過兩年好日子。如今,老五是隻管跑出去收破爛,這趙愛華帶著他的大兒子下地。人家不光是把他自己的戶口遷過來了,還把倆兒子的戶口也遷過來了。看著你們的麵子,地都分下來了。把他們村原來住的房子賣了,拿拿錢把老宅隔壁,大梅子家的那半拉子院子買下來了。那倆孩子白天過老宅吃飯,晚上就回隔壁就睡。那意思還不明白,就怕金家多想,想著她的兒子占了金家的產業。她進門當天,就過來找你二哥和英子了,當時我也在場。人家說了,那邊她帶著孩子是獨門獨院,沒個親戚不說了,先頭那男人還結了幾家仇家。說是常不常的有人往院子扔臟東西,欺負的沒法呆了。要不然兒子這麼大了,也不會選擇這一條路。選了老五呢,就是覺得老五憨。說啥都肯定,而且金家兄弟多,幾個孩子在這邊即便不是親的,那也比外姓旁人強些。就是給孩子找個依靠。以後給兒子娶媳婦置辦房子院子這些,不需要老五給多少,一個兒子給一百塊錢就行了。算是她這幾年給老五看孩子的辛苦錢。不算那麼清楚,就是想找個搭夥過日子的。”
這麼算,其實是這女人吃虧了。
人家過來相當於家裡添了三個勞力。而老五這邊一個勞力還帶著倆拖油瓶。
“那倆孩子咋樣?”林雨桐又問了一聲。
小老太低聲道:“老大老實巴交的,老二倒是活泛,可還是個孩子的樣兒……”
這也是!
老大兒子都十七了,要是那有能耐的,也都差不多能頂門立戶了。也不能叫人欺負到門上了。
老五是個自己沒主意的人。沒結婚以前聽爹媽的,聽哥嫂的,誰跟他親近他就聽誰的。結婚以後,稀罕媳婦,就聽媳婦的,媳婦說啥就是啥。如今換個心裡有成算的女人,肯定也是能拿住他的。隻要這人沒長歪心眼,心裡有點小算計也都正常。
反正是兄弟家過日子,沒影響到咱們就成唄。
晚上英子收攤了,老二和英子洗了澡穿著拖鞋就過來串門了。
切了西瓜坐在院子裡,借著月光明亮說點閒話。
四爺跟老二說果園子的事,英子就跟林雨桐說趙愛華:“……老大家兩口子不願意,跳著腳的罵娘,可老五死了心的要跟人家過,說家裡有個女人,孩子不用跟著他走街串巷的收破爛。不是他離不了女人,是孩子得有個人照看。又找了你二哥說了,說他不是沒想過,主要是這女人的孩子大了,不牽扯啥大問題了,即便對孩子不好,但也有個樣子。不比那孩子的年齡挨著的,差不多大小,容易生事。老五可是難得的說一回明白話。他都這麼說了,你二哥就說,女人大了那麼多,年輕的時候還罷了,等過兩年,這差距就更明顯了。估計這又是一場不能白頭的婚姻,叫他謹慎。彆半路上又出了岔子,一個人一輩子折騰這麼幾回,把人就折進去了。”
這話很現實。
林雨桐點點頭,老二這話提醒的也對。
“可老五說了,都能隻顧眼前,哪裡會想到以後。”英子歎了一聲,“他說啊,等那時候他的孩子也大了,對方的孩子也都成家有孩子了,就是散了,有啥關係?都覺得這段日子難熬,她想靠著自己換個地方落腳,他自己呢又想找個人照顧孩子,各取所需,搭夥過日子。我聽他這麼一說,又覺得心酸的不行。誰的艱難誰知道,誰也替代不了誰,既然他樂意,又是經曆了一些事的大人了,那就去吧。沒擺酒席,就是領了證,鋪蓋卷一搬,就一塊過日子了。不過,這人吧,許是沒想象的那麼壞。至少跟馬小婷比起來,我覺得好了太多了。先是能乾!弄了三頭豬在後院養著呢。家裡地裡一把抓。天剛亮就下地,天擦黑才回來。你看兩孩子身上,衣裳舊歸舊,也是改的,但也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大概覺得孩子在我這邊吃飯,不好意思,夏天這邊晚上會忙,她就打發他家二小子在這邊給我搭把手。來回的跑堂刷洗盤子。我說叫那孩子順嘴吃點,還挺爭氣,一口都不吃。要澆地裡,你二哥一個人就去了,結果那邊悶不吭聲的把她家的大兒子打發來了。那孩子不愛說話,乾活可實誠了,啥重活累活都乾,一點也不耍滑。你知道你二哥那人,最是心軟。看了這些天,也都不計較了。人家孩子來了,叫二伯二伯娘的,他也答應,我也答應。將心比心,要是有辦法,誰樂意看人冷臉。得這麼想著,千不好萬不好,隻懂道理這一點就太好了。被馬小婷這樣的人給折騰怕了。”
這麼一聽,好像也有道理。
隻要不是屁事不懂的人,在這家裡就能容的下。被馬小婷給比的,要求低的很呢。
第二天一早,老大兩口子來了。
兩人也放暑假嘛。
可能是昨晚孩子帶回去的衣服叫這兩位想多了,來了李仙兒就說:“說你給他們買那麼些乾什麼,又穿不了。我媽給他們做了好幾身,都沒沾身呢。粗布的透氣的很,你看現在外麵賣的,樣式再好看,穿著都不舒服……”
早猜到她會這麼說了。
一直就這樣。
你叫她吃肉,她非得說肉腥氣,他們家吃的都不愛吃了。可坐在那裡,吃的一點也不比誰少。
反正一定得是他們家的東西好,你們家的東西不好,占了你的便宜還得把你比下去,要不然,她大概就過不去。
十幾年的妯娌呢,誰不了解誰啊。
她喜歡口是心非,紅眼病又愛冒出來,可你不能跟她真較真。
沒意思!也平白拉低自己的格調。
本來那衣服也是給清遠清安和清輝的,大了點的小了點的,他們家孩子都能穿。屬於給不給的都行。可這點東西,值不了幾個錢,為這個鬼鬼樣樣的,給這個不給那個,有意思沒?
不值當在這事上費心思。咋簡單咋來就是了。
她說她的,林雨桐隻管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然後李仙兒又說起趙愛華的事:“……一臉皺紋,看著跟我媽似的,還好意思叫我大嫂,我壓根就沒搭理她!誰給她那麼大的臉。”
金滿城也在一邊搭話,說話叨叨叨的,連個喘氣的音都不帶的,“……我專門去拿寡婦夫家那村裡打聽了,都說是她把她家男人給克死的,打從結了婚,他男人就病歪歪的,下不了床癱瘓了這麼些年,這寡婦是啥人咱不知道,但他男人啊,那村裡就沒人說好話。說是那癱子整天在他家,罵這個罵那個,就沒個消停的時候。說一到天好,抬出來在院子裡床上躺著曬太陽的時候,就把拉出來的醃臢東西往人家隔壁的院子扔……一村裡都反感這一家的很……”說著,聲音又低下來,“還不知道那倆孩子是不是她男人的……”
林雨桐對金滿城最後這句話沒來由的有些反感。人要是心裡齷齪,就把人往齷齪的方麵想。什麼倆孩子是不是人家男人的?管你屁事!
金滿城那嘴啊,那是‘有了傳,沒了編’。有這事,他能給你傳的滿世界都是。沒有的事,他能編的跟真的一樣。
因此,他這個猜測,林雨桐和四爺壓根就忽略了。
反倒是他之前說的他打聽來的那些事,倒是從側麵證明,這寡婦沒說假話。
她帶著孩子確實在村裡過不下去了。
一個年輕就癱瘓的人,這心理怕是有問題。可即便這樣一個人,這女人一個人帶著倆孩子,也沒離開他。照顧癱瘓的丈夫,撫養兩個兒子,還把這樣的丈夫時不時的搬到院子裡,叫曬曬太陽,不是想精心的照看,想來是不會這麼乾的。
要是真有外心,要是真跟彆人生了孩子,誰還伺候這麼個癱子?早帶著孩子一走了之了。
蹉跎到了如今,沒道理嘛。
所以,金滿城這又是滿嘴放炮呢,根本就沒依據。
李仙兒說了:“反正老五跟那女人過一天,我就不認他們一天,也跟我家那倆孩子說了,以後見了老五不準搭理。”
大人的事,你叫孩子扯進來乾啥?
都啥毛病。
林雨桐就涼涼的說:“趕明咱倆也吵一架,你也彆叫倆孩子認我跟他四叔。”
那我才服你。
欺負老五乾什麼?
李仙兒就笑:“桐!咱倆吵不起來。”
當年相互甩臉子的事你忘了,我可沒忘。
反正兩人屁事沒有,就是過來念叨了半早上的老五各種不好。
四爺就問:“不下地了?地裡的樹苗子咋弄的?”
金滿城哼哧哼哧的:“種果樹不成,我都給拔了。種棉花了,不是棉紡廠又要開了嗎?棉花不愁賣。”
賣是不愁賣的,不過你指著那兩畝地,也發不了財啊。
老五是晚上來的,洗的乾乾淨淨,帶著趙愛華和四個孩子。
清雪找清平和清寧去了,清雨依偎在趙愛華懷裡。趙愛華的大兒子吳達靦腆的低著頭,叫了一聲就不說話了。老二吳雙倒是一臉的笑,叫了一聲四伯父四伯母,然後就說,“我給我二伯母幫忙去……”竄了。
老五從架子車上搬了三筐子甜瓜下來,“自己地裡種的,都熟了,賣也賣不上價錢,四哥和四嫂拿去送人吧,是咱自己種的,沒上化肥……”
以前一毛不拔的老五知道拿東西走人情了。
雖說東西不值錢吧,說實在話,這是除了家裡有大事之外的人情往外以外,收到老五的第一份單純性質的人情東西。
是自己給倆孩子買衣服得到的回報。
這要是金大嬸在世,得哭出來不可。
老五這是懂事了?
不是他長了這跟弦了,是背後能指揮他的人是個機靈人,會來事。
東西送來了,林雨桐就接下來了,“正好,拿去辦公室最合適……”
四爺也叫老五坐:“你這麼光是來回的跑,也累的很。不行就在鎮上開一家廢品站,你坐在家裡收不就行了。也不要特彆的地方,自家的地頭建個草房子,搭個棚子都能乾的事……”
趙愛華馬上接話:“我也是這個意思,靠著人耗著也不是個事。如今這收廢品的多了去了,咱隻在家支應著,成十畝果園子呢,料理好了,賺的再後頭。”
是這個話。
老五名下如今是七個人的地。馬小婷的地還在,本來就一家四口的。再加上這新來的三口,七口人,沒人一畝二分地,這就是八畝四分。再加上土地丈量沒那麼標準的。寧肯給多了,也不會少了。怎麼著也得有九畝。趙愛華又是個肯乾活的。把地頭還有挨著路邊的一溜,草都除了,灌木都砍了,深挖把根都刨出來,反正種上樹苗子了,哪怕是產量不行,好歹也是收成。
撿到籃子裡都算是菜,自己開出來的地也算是自己的地。湊在一起,一歸攏,說是十畝,也差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