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的人就喊:“你果真跟他們說的一樣,沒架子。”
誰說的我沒架子?
林雨桐沒問,就笑:“都是一樣的人,有啥架子啊?往前倒騰幾年,咱都一樣下地乾活。說不定我還不如你呢。你還在城裡,我卻在土裡刨食……對了,你是乾啥工作的?”
老孫就多看了林雨桐兩眼,這位還真是有兩把刷子。
沒錯!這說話是需要技巧的。
上麵沒說話,老孫就說了:“以前是印刷廠的,如今印刷廠不是倒閉了嗎?他是再印刷廠上班切了手指的,有工傷。以前是印刷廠給發撫恤金,如今也沒了。又殘疾找不到活乾,就找鎮政|府,鎮政府咋辦呢?變出錢來?不能!就上這裡鬨來了。”
林雨桐就關了喇叭問:“他叫啥?家裡還有啥人?”
“叫孫奎!說起來還是我族侄。老爹老娘都在,他那條件也娶不上媳婦。”老孫歎了一聲,“像這樣的工人多了,這不都下崗了嗎?棉紡廠原先的那麼些工人,這次重組之後,還不是隻留下三分之一…… ”
這個問題不是個例。
四爺低聲跟林雨桐道:“背後有人,肯定目的不是鬨一鬨。”
他這麼一提醒,林雨桐恍然,這是有人指使孫奎來鬨的,為的啥?
“你們是想叫開發區想辦法接納你們印刷廠,給你們一條活路,是吧?”林雨桐打開喇叭喊了一聲,然後厲聲道:“有想法可以到開發區找孫書|記找我,咱們都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但凡有一點辦法,就不會坐視不管。你們可倒是好,給我來這一下。我一天到晚忙的跟龜孫子似的,家也不管,孩子也顧不上。眼看閨女還要中考了,回家我是一口氣都沒倒換過來,就被打電話跟催命似的催來了。他媽的你們竟然隻是跟我玩心眼。行!有能耐啊!孫奎我告訴你!要麼利索的滾下來,然後去公安局,人家該咋罰就咋罰,罰完了,你上我辦公室去,咱們再說話。要麼你現在就給我炸。姑奶奶我不伺候了。回家老公孩子熱炕頭,我舒服去了!愛誰誰!”
林雨桐把喇叭一關,扔給老孫,真就拉著四爺走了。
臨上車的時候,還聽見孫奎的聲音從上麵傳下來,“林主任您彆氣啊……我這就下來……這就下來還不行嗎?”
老孫氣的一摔喇叭,罵了一句:賤皮子!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曆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沒進屋子,就聽見片尾曲了。
“一集已經完了吧。”林雨桐進去問倆孩子。
清遠點頭:“還有一集,趕上了。”
非常熱心的跟林雨桐說上一集都講的是啥內容。然後拉著林雨桐一起看。
什麼紅花會啊,什麼福康安啊。
嗬嗬噠!
反正就是反清複明的都是正麵人物唄。四爺特彆淡定的坐過去,跟著孩子‘興致盎然’的看去了。
林雨桐憋笑都憋的肚子疼。
插播廣告的時候,清寧就問:“那人跳了沒?”
“沒!”林雨桐怕孩子嚇著,真當有炸藥呢,就說了印刷廠的事,“如今人都下來了。”
張嫂把湯端出來,給林雨桐盛了一碗,才道:“是城關鎮那個印刷廠吧?”
林雨桐點頭:“是!怎麼?你也知道?”
張嫂就歎氣:“我家店裡如今不是雇了幾個小媳婦嗎?都是印刷廠的。當初鎮上說的可好了,征收他們的土地,然後安排他們當工人。這工人才當了幾年,說下崗就下崗了。如今沒工作,想當農民都沒土地。有本事的,就四處承包地種去了。沒辦法的,就四處打零工。當年像是切了手的,切斷胳膊的,十幾個人呢。最後還不是一樣沒下場。”
原來是這麼一碼子事。
清寧低聲問:“是在建華路那邊那個印刷廠嗎?我同學家就是那個廠子的。那廠子還沒家屬院,都是自己搭的簡易房。現在還是!她爸在開發區哪個工地上當小工,我看見過給她送飯,穿的臟兮兮的。她媽騎著自行車賣菜呢。不到咱這一片來,去其他地方的家屬院小區去了。我們班的同學都知道,那姑娘她媽是賣菜的。還說家裡買過他們家的菜。”
這算是自力更生,好歹能養家糊口的。
當著孩子的麵,林雨桐沒說這個話題。等孩子們都睡了,兩人也回房間了,林雨桐才跟四爺說:“鬨心死了。越聽這個麻煩越棘手。這本是縣上該主動管的事。”
四爺就說:“你是光埋頭乾活。也不記得抬頭看路。那老張跟城關鎮的一二把手都尿不到一個壺裡去,針尖對麥芒的多長時間了。老張的提議,那邊當放屁。這事一推二推,推到現在了。”
老張是說管著下崗分流的副縣。不是常務,也不是常委,不進班子,權利有限。
林雨桐就問四爺:“這事推到咱手裡了,就得管。可該怎麼管?不行就跟城關鎮土地置換……”
是想把兩個區鎮銜接的那一條街要過來吧。那裡至今還保持著明代的風貌。
在這上麵,腦子倒是動的快。
但談判是個長期的過程。還是老孫去吧。老孫跟那些扯皮,從來就沒輸過。
至於工人的暫時安置,林雨桐都給安置到工地上去了,殘疾的,組織了一個夜間巡邏隊,叫在各處晚上轉轉,少丟點東西,他們的工資都出來了。
有了營生,沒人鬨事了。這事可以慢慢談。
好些人都說林雨桐算是縣裡的鐵娘子。說話就一定算話,一口唾沫一個釘,比男人還男人。
林雨桐隻當這是誇他了。
談判不著急,就跟過日子似的,慢悠悠的過。
中間也有事,林玉奇家添了一個兒子,林玉瓏要結婚了,日子定在年底。林雨桐都沒去,跟林玉瓏通了電話,林玉奇家孩子過滿月,都是英子帶著送了禮金去的。
這一年的事出的,跟林家的關係似乎微妙了起來。
林家成覺得林雨桐對林大姑的事兒上有些不妥當。林玉奇覺得當初沒把他撈出來,覺得這姐姐認的跟沒認一樣,反正就是淡下來了。
也就是林玉瓏,來往的頻繁一些。
又有三蘭子當初換親來的媳婦,跑了。找到縣城叫幫忙找人。四爺壓根就沒搭理。
這媳婦嫁過來生了一兒一女,你兒子還沒本事,那你們好歹對人家媳婦好點吧。
不!不管是誰,是公公還是婆婆,逮住人家媳婦想怎麼罵就怎麼罵。還教的孩子罵他媽。當初這媳婦是給她親爸爸換了三蘭子的閨女過去做老婆的。可那既然是當爹的,年紀自然是不小了。結果去年嘎嘣一下死了。反正到死也沒生下兒子來。三蘭子就把閨女接回來了。這閨女回來更是折磨當初那男人的閨女,也就是如今的嫂子。
這媳婦身上是一分錢也沒有。出門走到鎮上,還是找了大梅子這個姨媽借了五塊錢,據說是拿者五塊錢就坐車往縣城來了。
彆說不會給你找,就是願意給你找,上哪找去?
人家那媳婦也是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條有身條,還特彆能乾,他們家裡裡外外的都是人家媳婦操持的。出了門在哪找不見個比你家條件好的男人。
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林雨桐是過耳不過心。
當這回的事,隻怕是過耳就不行了,得過心。
咋的了?
林玉健打電話來了,說林家成在省城住院,檢查出左腿靜脈血管瘤,給出的最佳的治療方案,就是截肢。
從大腿跟上,齊齊截掉。
英子過來就說:“報應!報應來的遲了,但到底是來了!”
本來腿腳就離不了拐杖,如今可好了,連腿都要沒了。
作為閨女,林玉健說了,那就得去。
這回林家成來省城,林玉瓏都不知道。是林玉奇說想把老房子拆了重蓋,叫到省城來找這位大哥,為的是啥?就是叫對方拿錢。
林家成就來了,結果來了住了沒幾天,說是身上不舒服。林玉健又帶著跑醫院。結果就是這麼一個結果。
截肢!
作為侄兒,他不管擅自決定。把先期回去的林玉奇又打電話叫回來。這才通知的其他人。
林玉玲來的早一天,坐在病床前是一言不發。
林玉瓏還沒到,林雨桐和英子就來了。
林玉玲問:“……大姐二姐,這事可咋辦?”
咋辦都沒我們姐倆說話的份。
出錢的話,出一部分沒問題。至於說叫我們在跟前伺候,那真辦不到。
林雨桐沒回答,隻問道:“大夫怎麼說的?非做不可?”
她知道非做不可。要不然真能要命。
林雨桐就說了:“非做不可。”
“那就做吧。”林雨桐說的很輕鬆,“要不然,見死不救?”
誰也不敢說放棄的話。
刻家裡有個躺著不能動的鄧春花,再來個沒腿的林家成,瘸腿的大兒子,缺手的兒媳婦,唯一的一個健康渾全的人,就是林玉奇剛得的兒子,還沒過百天呢。
你看這日子愁人不愁人。
要麼英子說是報應呢?
不是報應是什麼。
英子信陰司報應,可也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麼猛烈。
林玉瓏來了省城了,卻不是大家願意看到的樣子。他是被救護車從縣城醫院送來的。接到消息急著到縣城趕班車,借了彆人的摩托車,結果跟大貨車撞上了。大貨車是沒事,可騎摩托車的他,當場就被撞飛了。
跟著過來的人裡有鳳蘭,“出事了我一看是你弟弟,趕緊通知四哥,四哥說你就在省城這個醫院,我們順手就送來了。”
“啥情況啊。”林雨桐雖然不喜歡鄧春花林家成這幾個人,但是對林玉瓏是有好感的。這幾年相處,不遠不近,他有事林雨桐幫忙,林語堂這邊有事他也不含糊。不是一個媽的弟弟,其實她跟林玉瓏處的要比跟生子親近。生子不愛說話,一年進不了一回縣城,還都是過年的時候來一趟。他倒是跟英子更親近。這種事強求不了。
但英子跟林玉龍,因著在一個鎮上,又老是傳話,接觸的多了,感情肯定也有。
林家成說是鋸一條腿,姐妹倆心裡是一點波動都沒有。可一看見林玉瓏進了危重病房,兩人的眼淚就下來了。
跟林家成比起來,林玉瓏才更重要。
這是一大家子的共同的想法。
林雨桐就說:“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得救。”她著急想上前去看看,可是醫院不許,得另外想辦法才行,“要錢多少我出。”又趕緊問林玉健,“能找人換了單獨的病房嗎?”如此才方便。
林玉健的眼神特彆溫和,“我這就去安排……”
結果話音才落下,病房的門就推開了,醫生出來一摘口罩,林雨桐的心都涼了。
“無能為力!人已經過世了。”
晴天霹靂!
禍不單行!
英子心裡說,一千一萬遍的詛咒過林家長鄧春花得報應,可從來沒想過是這樣的。要早知道會是這樣,詛咒那些乾什麼?
該死的不死,活在世上拖累人。
不該死的,活生生的,一輩子還沒開始呢,就這麼沒了。
林雨桐深吸了幾口氣,對林玉健說:“這事,彆叫爹娘知道。”
林玉健當然是不敢說了,真是能要了老兩口的命。二房就這一個指望,可偏偏的,咋就出車禍了。
之前聽了奇一肚子關於桐的不好的話,可到了事上,他就知道,爸爸和玉奇,說的都不對。
有沒有感情,是不是無情無義,半點不念親情,這看的出來。
桐二話不說,隻考慮著救人。人沒了,是不是難過,是不是傷心,他也不會看錯。
跟英子姐妹倆,流的每一滴眼淚都是真誠的。
護士叫進去給去了的人收拾呢,幾個人正準備進去了,結果後麵一個姑娘喊:“玉龍怎麼樣了?”
一個長的特彆像唱歌的那個李娜的漂亮姑娘踟躕不前,顯然,她再害怕。
這是林玉瓏談的對方,談了好幾年了。這姑娘在財政所工作,是會計,工作也不錯。父母都是老師,出身很好。
誰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咋說。
婚期都定下了,再有兩月就該結婚了。然後告訴這姑娘,人沒了!
誰都受不住。
林玉玲嗚咽的哭聲驟然響起,那姑娘搖晃了兩下,猛地就朝病房跑。
“玉龍——”她撕心裂肺的喊,“你醒醒!你醒醒!你丟下我叫我咋辦啊?你醒醒!我懷孕了!你要當爸爸了!你醒醒!彆扔下我!”
一聲聲的叫喊啊,喊的林雨桐的鼻子一酸,眼淚控製不住的往下流。
可再怎麼悲傷,再怎麼沒法接受,人就是沒了。
將人帶回去,要是土葬,就沒有撫恤金。要是火葬,是有撫恤金的。然後林玉奇和林玉玲都選擇了火葬。
結果那未婚妻卻搖頭:“不要撫恤金,就土葬。”
林玉奇皺眉,這事輪不上她說話的。
這姑娘看的明白這位的意思,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沒資格說這話,但是我肚子裡的孩子有!”
啥意思?
人沒了,還沒結婚,她要把孩子生下來。
林玉健一聽這話,趕緊道:“蓉蓉,大哥聽了這話高興。但是不能辦,要是我兄弟活著,也不能答應。你以後的路還很長……”
這姑娘搖搖頭,看林雨桐:“二姐,玉龍常跟我說起你。我求你件事,這孩子要是生下來,就是私生子,給孩子不好落戶口,我知道二姐有辦法。能幫幫我嗎?”
連這個也想到了,這是鐵了心要生下孩子。
林雨桐點點頭,“蓉蓉啊,不管你咋做決定,但凡以後用的上二姐的,你就說話。”
這姑娘咧嘴笑了一下,“這孩子我生!我替孩子決定了,不要撫恤金,就土葬。”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那還不顯懷的肚子上:孩子,這對你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