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97)
宋岩特彆訝異, 不大的眼睛露出幾分驚愕來。
她爸常在家裡見一些屬下,她在一邊端茶倒水的,也習慣於聽這些人說話。他們總是含蓄的、委婉的、七纏八繞的有時候琢磨上兩天才能明白他們究竟想表達什麼。
但是,像是這位林區|長似的,把‘吃獨食’說的這麼理所當然又坦然自若的, 絕無僅有。
她想起她爸的話:孩子, 你還是見識的太少。
以前有些不以為然,這一刻她真發現,她的見識好像真的有點少啊。
看著對方抬手拍自家的肩膀,然後看著對方轉身擺手之後的背景,她很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話她沒法接啊。
是啊!那個工程會不會有都兩說,就更談不上照顧不照顧了。
可她拒絕了自己嗎?
沒有!她對自己的態度真是仿若春風拂麵,真好像鄰家大姐似的。
可她就是沒有答應自己, 卻好像真不是她的過錯。
眨著眼反應不過來啊。
林雨桐帶著趙梅轉過轉角,身後才沒有視線盯著了。她一下子就自在了。不管什麼時候, 她都不喜歡有人帶著窺視的視線盯著她看。
趙梅上前想說什麼, 林雨桐製止了,頭都沒有回, 抬腳就走。
宋岩和周鵬出現的太巧合了。
她不想在這個酒店說任何關於公事的事。
等到了外麵的車上, 林雨桐才問趙梅:“什麼事?”
趙梅低聲道:“……有件事,我想了幾天,覺得還是應該跟您說一聲。”
林雨桐‘嗯’了一聲, 示意她不管啥事, 隻管說就是。
趙梅朝酒店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才道:“宋岩來上班,知道她是宋市長千金的人不少,她也沒刻意隱瞞,這個我知道。每天上下班,都有一個小夥子開著車接送,我是沒注意的。不過您知道的……機關單位就是這樣,有點風吹草動就傳的滿世界都知道。都說宋岩本身出身就好,如今還釣了個金龜婿。據說那小夥子是誰誰誰家的公子。”
林雨桐點頭,知道周鵬出身的,至少也得是她這個層次的。而到了她這個份上,很少關注這些閒言碎語,再說了,沒事嚼這個舌根做什麼?出身不好怎麼了?自己和四爺不也是泥腿子出身。跟自己和四爺一樣的,大有人在。拿出身說事兒,就淺薄了。
但大家為什麼覺得周鵬是富家公子哥呢。
那肯定是周鵬的確像是富家公子哥兒。開著豪車,西裝革履,處處透著良好的教養。
這一點也不像是長期生活的不怎麼富裕的環境下能熏陶出來的樣子。
當然了,也有一類人,擅長學習,也擅長演戲。
就跟自己和四爺似的,吃西餐吃的特彆有範,回家肯定得整碗炸醬麵,還得來兩瓣蒜。
但話說回來了,社交場合嘛,真跟在家裡似的打嗝放屁也不像話。
雖然違和,但也就瞧一眼就過去了。
趙梅說這些,肯定不是跟自己在這裡八卦呢。哎呦!那宋市長的千金長那模樣還找了個相貌比她好的公子哥。
到了這個年齡上的人,不是小年輕看表象的。
她肯定是也覺得不對勁啊。
長這個好,要是還出身好,人家乾啥搭上自己。多少年輕漂亮的姑娘找不到啊?
至於愛情真愛這東西,到了一定年齡,那真就不信了。
她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趙梅的意思了。她是覺得違和,所以比較留心了。
趙梅這才道:“我路過的時候就留心了,沒看見這小夥子的長相,車窗開著,他給宋岩係安全帶。我聽見他說‘說了幾次了,副駕駛最危險,你怎麼總不聽’。您大概不知道,我這人對聲音特彆敏感,有時候看見這人的臉我不一定記得住這人是誰,但隻要一開口說話,一聽聲音我準能對上號。他的聲音一出來,我就楞了一下,這聲音我肯定聽過。但是,到底在哪裡聽我,我實在又想不起來。回去之後我還琢磨呢,按說我肯定不認識周鵬才對,怎麼就覺得聲音熟悉呢?難道跟誰的聲音相似?我之前一直在秘書科,平時打交道的也就是同事。這就是再您身邊之後,接觸的人多了起來。可要是這樣認識的人,都不是久遠的事,我怎麼會想不起來呢。難道隻是在偶然的時候聽過這個聲音,這也有可能。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可那天,您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我進去接電話,是西城區曲區長打過來的……我說了您再學習期間不回來上班……等掛了電話,我那邊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走的急,不小心把桌上的台曆撞地上了,我這彎腰一撿……叫我想起了相似的一幕。”她的聲音不疾不徐,但卻抬手擦了一把汗,“您現在辦公的辦公室,以前是周區長的辦公室……”
林雨桐點頭,表示了解。這新任的領導用辦公室也是有講究的。一般前任若是高升了,那這東西差不多就不動了,除了換一些私密的,類似是裡麵休息的床之類的東西之外,其他的就不動了。但若是前任沒升……這個圈子裡嘛,不升就是降唄。哪怕是看起來平調的事,其實也暗含著升降在裡麵。比如說從環衛局局長位子調到財政局局長的位子上,看似是平級調動吧,但這實權與非實權,要害與非要害部門的差彆,決定了這是暗升還是暗降。所以要是沒升,就是再匆忙也得裝修一下才能給繼任者用的。但要是直接是犯了事的,那這辦公室就不能用了,得給新領導換一間。
林雨桐上任的匆忙,再加上那時候周舟還沒出事呢。因此辦公室沒換,但家具沙發還有裡麵的床都是換過的。
辦公室沒換,擺置的位置也沒換,隻要進過周舟辦公室的人,就都會有熟悉的感覺。
林雨桐點頭,示意趙梅繼續說。
趙梅深吸一口氣:“……我記得特彆清楚,那得是五年之前的事了吧。元旦晚會嘛,區裡內部的晚會,就在一樓的大廳舉行。都去了,但每個辦公室得留一個值班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每年不管啥原因,反正留下來值班的人都是我。我也習慣了。大家都走了,就我在辦公室。”
不光要管秘書科的電話,還得照管著辦公室主任、區長、副區長辦公室的電話。沒急事就記錄下來要轉達的事,有急事就趕緊下去叫人。
這就是工作嘛。
“然後那天也是那樣的場景,辦公室電話響了,我跑去接電話,電話裡的聲音很年輕,說,‘我找周區長’。我聽那聲音好像還帶著哭腔,心裡想著該是區長的家裡人吧。又聽聲音不對,就說,你稍等一下。然後我記著下去叫人,結果把電話邊的黑色的公文包撞地上了。我彎腰撿東西,把從公文包裡蹦出來的錢包又塞進去。當時錢包掉地上是開著的,我怕臟了翻過來看了一眼,錢包裡是一張照片,是區長跟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的照片。我沒多想就給放回去了……”
林雨桐點頭,那幾年流行黑色的公文包,夾在腋下才像是領導。
趙梅皺眉,“我下去叫周區長,說是家裡的人打電話,好像是出啥事了。周區長就跟我上來了。他進去接電話,是私事我肯定不跟著的。但那時候外間的秘書室的電話響了,我趕緊接了,不是大事三兩句我就掛了。裡間的門開著一條縫隙,我聽見周區|長在電話裡說,pengpeng彆哭,有爸爸呢。我順手給帶上門就出來了。孩子找爸爸,沒什麼稀奇的。至於人家孩子叫什麼,這個誰說的準。有些孩子好幾個小名呢,沒多想。等裡麵打完電話,周區長下去說有急事,跟我說叫我跟汪明說一聲……她那時候是秘書兼辦公室主任嘛,叫我跟她說他有事,幫著給書|記請兩天假。我就問說,家裡要是有事,需要幫忙的您隻管說。他當是就說,沒事!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打電話,小孩子淘氣出了點意外,沒事。我當時還想著,明明聽見叫爸爸的,怎麼就成親戚家的孩子了?我當是以為是乾兒子乾爸爸的關係,或者真是領導在外麵……這事聽過就算了,誰揪著這個不放。”
林雨桐明白了,“你說你聽到周鵬的聲音熟悉,是跟電話裡那個孩子的聲音相似嗎?”
趙梅點頭,“不是相似,肯定是一個人。十八九歲的男孩子跟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聲音相差沒那麼大。我當時不確定那個名字是pengpeng 還是fengfeng,但我現在敢肯定是鵬鵬。周區長可隻有一個閨女,這閨女多大?跟清寧年紀相仿吧。沒有亂七八糟的婚史,也那些情人都審出來了,沒有哪個情人給她生過孩子……何況這個孩子比婚生女還大……所以,我不確定這周鵬是不是周舟的親生兒子,但兩者之間一定有很親密的關係……他是宋岩的未婚夫,是宋市長的乘龍快婿。一訂婚,宋岩就來咱們東城區了。如今看著,宋岩也像是在刻意接近您。要說宋岩要對您怎麼樣,那誰也不信。但是她跟周鵬……一看就知道兩人的關係中誰占主動。她要是陷進去了,很可能就被人利用了。周鵬這小夥子隻怕是目的不單純……”
得小心啊。
林雨桐挑眉,手放在方向盤上愣了半天,隨即就失笑,“年輕人啊,港片看多了吧。來一場複仇的遊戲?幼稚。”她歎了一聲,“這麼著,這事你彆管了,我自有分寸。”
趙梅把事情說了,肩膀就鬆了。有了提防,那他不管是誰,她都覺得這位區長處理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把趙梅送到區政府門口,這才驅車去d校,然後給周文打了電話,“幫我查個人……不著急,但是得保密……”
在這邊查的話也能查,但這查宋市長的女婿,稍不小心就走漏消息。就算這小夥子是周舟的兒子又怎麼了?人家又沒犯罪,如今又不興連坐。真傳到人家耳朵裡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真的沒意思了。
所以,她更願意用以前的老人兒。
掛了電話,心裡還有點惆悵。這小夥子,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去不好嗎?跑過來乾啥?能改變什麼嗎?
這麼想著,隨即她猛的點了刹車,這事不對。
誰會乾這樣的蠢事。
他的目的真的隻是為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嗎?一個跟親生父親沒在一起生活過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回來是為了什麼?
除非有更巨大的利益。
周舟死了,沒說多少有用的東西就跳樓自殺了。j委圍著這個案子一直在暗地裡查,查逼死周舟的幕後黑手。可同樣的,是不是周舟把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也隱藏了呢。比如,那些贓款真是全部嗎?
如果是這樣,是不是周鵬這孩子不走才有了解釋呢。
後麵的車不停的按喇叭,林雨桐重新啟動車子,不用聽都知道,後麵已經開始罵娘了。
等車子進了d笑,停在綠蔭下的停車場,她才靜靜的坐在車裡尋思。
周鵬這個人走到人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反正她知道的這個人,是從宋市|長的女婿開始的。而這段時間,這小夥子可以說是非常高調。
高調的靠近自己,也在高調的靠近彆人。
他跑到自己跟前蹦躂,真的是想給自己添麻煩嗎?
如果他回來的目的是為了他爸隱匿下的財產,那之前的推測他給自己找麻煩的猜想就不成立。
把錢拿了不就完了,越是不起眼才越好吧。
所以,這麼一想,他的行為看起來又有些不合情理。
她的眉頭皺起來,隱隱有了猜測:如果他真的是回來拿錢的,這錢他也確實應該能拿到。藏嘛,肯定是藏的嚴實。悄無聲息取了帶走就是了。為什麼沒走?除非他走不了了。甚至,他得到的不隻是錢,還有彆的。比如賬本之類的東西。那麼背後這人對周舟的了解肯定是比其他人知道的多的多,是不是早就知道周舟還有一兒子,是不是他從一回來就被盯上了。
要真是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解釋他的行為了呢。
一個檔案記錄上跟周舟毫無關係的人,就是死了,誰能把他跟那個大案子聯係在一起?
但如果他的身份不再是一個無名小卒呢?
成了宋市長的女婿,不時的以這個身份在這個圈子裡蹦躂。
要是這麼個人再出意外,那可就不是普通的意外了。肯定得有人查的,這一查,就什麼都包不住了。
這個小夥子,聰明是真聰明,就是有點傻大膽,這是玩火啊。
一個不好,小命得搭進去。
她歎了一聲,覺得自己還真是太慈悲了。還真有些不忍心了。
不光是不忍心小夥子年紀輕輕喪了性命,也不忍心宋岩這姑娘繼續往深淵裡掉。一個不好把宋市長半生的名聲得搭進去。
更重要的是,那個案子到現在都沒有結案,也該結束了。
她正琢磨要怎麼做呢,隔著車窗就看見蕭克和周萍,兩人一前一後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不到上課時間嗎?
到了吧!
她抬手看表,還差五分鐘就上課了。
打開車門,剛要推門下車,就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是周萍的聲音:“……自由活動,不是叫你帶我來這裡的……你是真膽大……”
“要不去宿舍?”蕭克帶著幾分打趣,“你又沒那個膽子……”
林雨桐比較蒙圈,這是下還是不下啊。
車門子都打開了,幸好還沒推呢。
正想著乾脆直接出去,結果一抬頭,見兩人手都牽上了。
這真不能出去了,趕緊貓下腰。迅速的把手機調成靜音。兩人沒過來,而是朝邊上的一排車而去。就在邊上,但隔著個不寬的綠化帶。
還好!要不然看見車牌她就不得不假裝爬在車裡找耳釘然後猛的打開車門出去打招呼了。退路都想好了,至於對方信不信那就管不著了。
但能彆叫人家覺得自己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還是彆叫知道吧。
不過這兩是膽大啊,這青天白日的就鑽車裡去的。
隔著冬青看過去,車上上下下顫顫悠悠的,還挺激烈。
這種事吧,彆說啥道德不道德,又不稀奇。飲食男女嘛。
一個班二十多個人,隻有三個女性。一個是周萍,一個是自己,一個北城區一位宣傳部長,老大姐,馬上五十了。
周萍是秦市衛生廳裡的一位處長,聽說老公是哪個醫院的醫生來著。隻怕是在家裡也是管不住老婆的。地位懸殊,有時候真挺影響夫妻感情的。
抬手看了看表,二十分鐘過去了。也該差不多了吧。
朝那邊看了一眼,好家夥,還動著呢。
剛轉過頭就愣了一下,遠處過來的不正是自家班裡幾個人,估計是自由活動課,打算出去活動活動。過來肯定要找車的。
自己這車牌號一看就認識。
她跟做賊似的將車門子開了一條縫隙,鑽下去貓著腰,車門子不敢關,閉上之後,然後從側麵迅速溜到小路上了,確定沒人發現才在轉角處站起身來,施施然又往停車的地方走。遠遠的還跟同伴的幾個打招呼:“……早退啊,我告老師了……”
那幾位哈哈哈就笑:“那得趕緊請你,隻當是封口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