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選,真是再滿意不過了。
二哥兩口子人不錯,孩子家教也好。說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也不為過。
跟金家的關係呢,又是親密的不能再親密的關係。
自家小子真能娶這樣一姑娘,那真是祖宗積德。關鍵是知根知底,不擔心人家瞧不起徐家。畢竟他是坐過牢的,總害怕將來的親家挑揀。
坐在院子幫清平擇菜,就說:“平啊,要是徐強那小子不好,你跟叔說。叔打不劈他。”
清平笑著應了。
飯桌上,徐強跟清平商量,“我想拿出十萬塊錢來,給村上的小學蓋教學樓……”
如今村裡正集資,好像每家都要兩三百吧。
清平愣了一下,臉就紅了,跟自己商量乾什麼,你爸在邊上坐著呢。
她給他使眼色,他卻固執的看她,等著她說話。
清平看了徐天一眼,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那裡吃飯,眼睛都每抬,就知道他是真不管的。
她就尋思徐強的話,為啥這個時候提出這事呢?
隨即恍然,這都十多年他沒回這邊老家的,親戚鄰裡的也都不怎麼熟悉了。也就是徐天每年清明和年前回來,給祖宗上墳。除此之外,交際淺淡的很。
這本也沒什麼,但是家裡要是辦喪事,村裡沒人來幫忙,這棺木很可能都抬不到墳地裡去。
花十萬,買的是人心,辦的也是實事。
清平就點頭:“行。吃完飯你就去辦吧。再回縣城一趟,找人開點止疼的針,看是嗎|啡還是杜|冷丁……有備無患……”
十萬塊錢一出,家裡一下子就熱鬨起來了。這家帶著雞蛋來看病人,那家帶著麥乳精奶粉來瞧,躺在床上的女人一下子就像是有了好人緣。這個說你得好好養著,將來要享清福的。那個說想吃什麼吃點什麼,你是個有後福的。
在眾人的恭維聲中,這個可恨可氣可憐又可歎的女人堅持了十天,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孫家沒啥親眷了。孫俊的爺爺奶奶隻一根獨苗,就是孫俊那不成器的爸爸。早幾年就死了,如今孫俊他爸一死,就剩下他一個了。徐強這邊也是一樣,早沒啥關係了。
報喪都沒處報去。
血親沒有,但是朋親還有不少。
徐天這些年在縣上,交往的人家也不少。一個單位的同事,還有像是老三這樣在外頭混的有頭有臉的,都得說一聲。
徐天一一打電話說了。
然後林雨桐打發清寧和清遠回去,葬禮該去的。不是給死人麵子,而是給活人麵子的。
清輝也就請假了,清寧又給嚴格去了電話,“……你看你去不去?這事怎麼一個章程?”
嚴格就說:“訂我的機票吧。我馬上請假。”
喬南江水這些人,又親自給徐強打了電話表示慰問,然後叫清寧捎帶了禮金。上一份禮。
人沒了,孫俊守在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徐強卻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得安排葬禮。這事他是第一次辦,很多章程都不懂。十裡不同俗,在這邊老家跟太平鎮那邊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村長就跟徐強說:“有兩個事,你得趕緊拿主意。你媽,這是葬在孫家的祖墳,還是葬在徐家的祖墳?還有,這掃墓迎靈的,該叫誰去?”
葬在孫家,徐強不願意。光是那混蛋最後把病人給拋下,就不能安葬過去。至於說徐家,還是算了,萬一真有另一個世界,還不夠自家老爸將來過去之後糟心的呢。
他就問:“另選一處,行不行?”
行!怎麼不行?不過是稍微偏一點罷了。無關大局。
村長點頭:“回頭你跟咱村那些打墓的,去看看,選選位置。”
徐強應了,卻不明白啥叫掃墓迎靈的。
他爸在邊上說:“一般這都是家裡兒媳婦的差事。要是沒有……”據說到了那頭連個供奉飯都吃不上的。
好些人家,都是臨了了認個乾閨女。叫乾閨女走上一趟,算是有這麼一碼事。
當然了,這得是非常要好的人家,拿上厚禮,人家才肯叫閨女去的。
徐強愣了一下,就回頭看清平。
清平看著徐強瘦的顴骨高聳的臉,心還真就沒來由的疼了起來,她幾乎是本能的點點頭。
徐強看著清平眼圈都紅了,他說:“我將來要是對你不好,真得死無葬身之地了。”
因著清平臨時的這個決定,金家的身份就不一樣了。
這跟定親成了一個道理了。
那金家就不是朋親,而是姻親。
老三來的最早,看見自家大侄女披麻戴孝隻胸口墜著一塊紅布,就直接愣住了。
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太突然。
徐天手裡拿著電話,正要打給老二呢,結果老三來了。
他趕緊道:“這事怪我,該事先跟二哥和二姐說一聲的。你看著事鬨的……”
事出突然,又是喪事,真不知道人家縣裡還有這規矩。
老三就是有火氣,這會子也沒辦法發出來。趕緊找人打聽,這邊姻親走禮一般都是怎麼走的。然後他才負責給自家二哥二姐回去說的。
金家的人多嘛,好幾房人。按說也該跟林家說的,但這畢竟倆孩子沒過名路,英子就說不說了。先這麼著吧。
然後金家的東西就準備的齊備,而且多。清寧跟清遠回來,英子已經幫著備了一份。
嚴格就問清寧:“那我跟徐強算是姻親還是啥?”
彆得寸進尺啊!
清寧瞪他。
嚴格還是按照姻親備足了祭品,然後禮金又是按照朋友之間的來往,直接上了一萬的禮金。
徐家村裡這邊也是長了見識了。這徐天出去之後,不光自己出息了,人家兒子也出息了。
朋友都是一萬一萬的給禮金,還有這姻親,真是提氣。
怪不得人家一把就能拿出十萬捐獻呢,這十萬對人家而言許是屁都不是。
村裡好些欺負過孫俊的孩子,都找孫俊玩了,“你多好的運氣,看你大哥多有錢。”
孫俊眼淚唰唰的掉,那話是咋說的,寧要討飯的娘,不要做官的爹。自己這討飯的娘沒了,更沒有做官的爹。以後該怎麼辦?隻剩下惶恐了。
總的來說,這女人一輩子活的憋屈,但在死後,著實風光了一把。這場葬禮被周圍十裡八村議論著,哪怕是一二十年之後,也被津津樂道。畢竟這麼些年來,從不曾被超越。
過了頭七,這邊的大門一鎖,就回了那邊的縣城。
以後到三七五七這些的,開車回來燒紙就是了。
孫俊扒拉著車窗玻璃,靜靜的看著被甩在身後的村莊,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在座位上。
後續遺留下來的問題,就是孫俊了。
扔下自生自滅嗎?
徐強自問,也乾不出這麼狠心的事來。
到了家,不急著叫清平回家,“有事要商量。”
於是清平被拽著去了徐家。
徐強看著低著頭,一身汗津津的像是嚇出這麼多汗的孫俊:“先去洗澡去……”
孫俊跑進臥室又跑進廚房,第三次才找到衛生間。
清平推徐強:“他不會用熱水器,幫著去看看。”
結果徐強跟著進去,然後就愣住了。
孫俊的身上,橫七豎八的全都是傷口。
他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這是……誰打的?”
徐天跟清平跑過去,然後被眼前的情景嚇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這是誰打的。
傷口的形狀千奇百怪,新傷疤舊傷疤,一個壓著一個。
孫俊朝後縮著,一直縮到牆角,然後慢慢的蹲下,不敢起身。
徐強直接打電話,給村長還有那邊的派出所,這孩子剛交到自己手上,這事得說清楚,要不然以後出了什麼事,還以為是自己打的。
他也生氣,這要是在學校被欺負成這樣,他絕對要報警的。
給他洗乾淨,帶出去。問他他啥也不說。
等到那邊派出所和村長來了,徐天就叫兩人看,“這總得有個說法吧。”
村長就說:“說法?要啥說法。他爸打的,他媽跟他一塊挨打。他媽在還能護著他,他媽要是出去掙錢去了,連護著他的人都沒有。村上管了幾次,也就管不了了……”
誰心裡都不是滋味。這孩子就是在父親的家暴和母親為數不多的關懷中長這麼大的。
徐強看著眼前的少年,想起剛有弟弟的時候他曾經是歡喜的。他白白胖胖的,睡著了還會吐泡泡,春上拿著柳笛吹出一點動靜來,他就咯咯咯的直笑。
如今,那個白胖的嬰孩跟這個遍體鱗傷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的胸口就又酸又疼。
“去醫院吧。”心裡難過,也同情。但正事卻不能耽擱。
得叫他們作證,證明這孩子交到自己手上身上就是有傷的。
在醫院,在醫生的詢問下,孫俊才斷斷續續的說了:“……有煙頭燙傷的,有我爸拿燒紅的火筷子給打的……鐵鍁砸到背上當時流血了……鋤頭打的,肉翻出來了……一到夏天就腫了……”
清平直覺得,這孩子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跡。
徐天罵了一句畜生,“真不是人啊!”
把孩子帶回來,徐強就說給聯係學校,不行就叫住校算了。結果一問才知道,十三歲年紀了,才上到小學二年級。
隨即徐強就沉默了。
那樣的傷,有時候受傷了,一兩個月都去不了學校,更何況是傷上再加傷。
徐強沒時間教,就請了家教,意思是十三歲了,理解能力都上來了,真想補得話,小學幾年的內容也很容易就能補起來。加減乘除嘛,能有多難。
結果老師上了兩節課,就跟徐強說,真不是讀書的材料。
這個徐強也理解。學校總有幾個差生,人家腦子也不是笨,就是對學習上的事,就是不開竅。
能咋辦?
孫俊特彆不安,叫他乾啥都乾不好似的。
有心說學不好就算了,去學一門手藝也行吧。但彆人肯定會講究了,說對人家孩子不用心之類的。
怎麼辦?
徐強就問他:“你長大了想乾什麼?”
“我想當警察。”說起這個時候,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徐強愣了一下:“怎麼會想當警察?”
孫俊低下頭:“我……我小時候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就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來了但是他們不管……他們都不是好警察……我要當警察,把打孩子的壞人都抓起來……”
徐強:“……”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天嘀咕了一聲‘作孽’,就說:“那就當警察。”然後又說,“給你請老師,你趕緊把小學的課給我補起來。初中畢業,花錢送你去警校去……”
回來哪怕在小鄉鎮乾的片警呢,至少走不到歪道上去。
徐強看他爸,不是很讚同的樣子。
徐天一巴掌拍遠他:“這事老子說了算。”
心裡卻對那王八蛋說:你搶了老子的媳婦,老子搶你兒子。老子不光要把你兒子養熟了,還得養成才。然後享受他的孝順,等到了那頭,老子羞也要羞死你個龜孫子。
這事定下來了,徐天專門請了周文當媒人,拿著聘禮,上金家提親去了。
人家閨女給咱家披麻戴孝過了,事完了,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過了三七,就正兒八經的登了金家的門。
金家兩口子這心情啊,彆提多複雜了。
閨女嫁人這當然是遲早的事,不過沒想到會這麼早。原想著,再早也得是畢業兩三年之後的事,等工作穩定了再談的。誰知道這麼突如其來的,就給定下來了。
要說起對徐家,兩口子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徐天這人,不錯。跟老三關係好的能穿一條褲子,老四對他又有大恩。然後這些年兩家常有來往,知根知底。
在英子看來,家裡還沒有婆婆。這沒婆婆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就是徐天往後真再找人過日子,那到底是後婆婆,壓根就不會擠在一塊過日子。一年見不了兩麵也都好說。
關鍵是徐強這孩子,兩口子是真喜歡。
長的好,是真好!都覺得自家的閨女其實是有些配不上人家的。
然後是秉性,穩重、踏實,會來事,會辦事。在外麵能吃的開,又不是那種張揚的性子。
有啥可挑揀的?
也就是因為這個,所以當時那麼突然的狀況,金家接受的特彆快。
如今媒人上門了,光是聘金就拿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誠意十足。
金老二把錢和東西都收了,但回頭打電話給老四:“幫我在京城看一套房,給清平陪嫁。”這接近十萬的聘金自家不要,自家再添點錢,給孩子買套房子,交個首付。這幾年自家兩口子慢慢還著,等清平工作了,自己還去。
四爺叫成海幫著安排,十八萬的首付,清平拿到的卻是上下複式結構兩百平的大房子。
她嚇的叫徐強過來看,“再添兩個十八萬,也買不來這房子。”
徐強就笑:“四叔補貼給咱們的,你接著就是了。彆嚷嚷出去就行。”
可我哪裡能收下這麼重的禮。
清平收的膽顫心驚,然後打電話回家,把這事跟他爸他媽說了一遍。
老二就跟英子說:“這事彆嚷嚷……叫人知道了都是事……”
英子白眼翻他:“我還不知道這個?彆說彆人了,就是老大家和老五家,還不定鬨出什麼幺蛾子呢。”
又專門叮囑了清平一遍,“在學校裡也彆張揚,那燕兒那張嘴,可是不饒人的。你以後也離她遠一些……”
清平應了,然後去學校了,一進宿舍樓,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進了宿舍,幾個舍友就吆喝:“都訂婚了?是奉子成婚嗎?我說你也太膽大了!不過你男朋友又帥又有錢,是得趕緊抓住了。聽說他再京城有房子?太好命了你!”
誰奉子成婚了?說的好像自己為了錢似的。
清平怒道:“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