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斯楞右胳膊跟麵條似的垂下來,躺在一邊打滾。
林雨桐一鞭子抽在他的臉上,從左眼角斜著蔓延到右嘴角,又是一鞭子,用右嘴角斜著蔓延到左嘴角。臉上赫然一個血淋淋的大‘x’號。傷口的深度,保證再過五十年,傷痕都清晰如故。
手裡的鞭子再度揚起來,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是牧仁。
“太孫,適可而止吧。”他看了看那群少年,手都摁到腰刀上了。他勸道:“再繼續,就過分了。”
林雨桐甩開牧仁:“怎麼?想群起而攻之?北康的勇士也不過如此。”她嗤的一笑,“當年要不是戚威,就憑你們,也想攻下靖國的城池?走了一次狗屎運,還真當自己了不起了。”
牧仁的臉色瞬間就難堪了起來,戚威是他的外公,“太孫殿下,這是對我不滿了?”
“不滿又如何?”林雨桐斜了他一眼,“不願意搭理你們,是不想做個惡客。可主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好啊!該亮兵刃的時候就亮兵刃,誰縮回去,誰是孬種?”
一群人追著一個人追打,說到哪裡都不占理。
牧仁眯眼看林雨桐,這話是什麼意思?
該亮兵刃的時候就亮兵刃,這隻是說他自己,還是說南靖的態度。
他深深的看了林雨桐一眼,重新走到那麼一群少年中間,低聲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那些少年隻催馬就走,路過昏死在一邊的阿爾斯楞,將人拽上馬,直接就走了。
不過這次走的時候,人人都在馬上做了個微微欠身的動作。
北康崇拜強者,隻要是強者,是勇士,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他們都給予足夠的尊重。
就比如,林雨桐此刻要自己的帳篷,所有人都朝兩邊站,自覺地給讓出一條道兒來。
消息比人走的塊,回到帳篷的時候,長寧已經在了。
“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練了這麼一手?”長寧上下打量她,“是父親暗地裡給你派武師傅了?”
“沒有。”林雨桐指林厚誌,“這就是我師傅,沒教我武藝,卻教了我不少岐黃之術。說透了就沒什麼出奇的了,有些穴位拿住了,他就是頭牛,也能放倒。”
長寧看林厚誌,像是要求證一般。
林厚誌微微點頭:“殿下在歧黃之術上,確實是有天賦。不過沒想到,她會用到這上麵……”
算是意外之喜嗎?
長寧的眼裡就多了幾分笑意:“那你乾你的事吧。我走了!”
想來已經有人給汗王告狀了。
畢蘭可汗今年四十有六,這在北康來說,已經算是老者了。他的胳膊上,原來隻有比指甲蓋大一點的傷口,如今卻已經有半個巴掌大了。每天,都得用燒的火紅的匕首,將腐爛的肉剜了,然後再敷上一次比一次多的藥,包紮好。
想止疼,就得整個人都昏睡過去。
可一國的汗王:“帳篷外到處都是等著吃肉的狼……怎麼能睡?怎麼敢睡?”
正說著,外麵傳來幾聲禿鷲的叫聲。
畢蘭可汗躺在王帳中,指了指外麵:“你聽,它們也聞見了腐朽的味道……”
雲姬細細的把傷口包紮好,手特彆穩:“您不該這麼想。您是汗王,是我們的神……”
“神?”畢蘭可汗一把推開雲姬,看著她哪怕是當了祖母依舊很曼妙的身姿,“恨我嗎?”
“恨過!”雲姬笑了笑,“可兒子都生了,孫子孫女都有了。在靖國,到了這個年歲上,還說這些矯情話的,人家該說為老不修了。”
畢蘭可汗笑了一下,“你過來……”
雲姬帶著笑過去了,鼻尖好似還縈繞著那種腐臭的味道。
畢蘭可汗低聲問:“你說……長寧那個女人,可信嗎?”
雲姬垂下眼瞼:“彆的女人還能依仗部族,而我和她能依仗的不外乎大汗。”
“大汗嘛!”畢蘭可汗笑了,“能是我,也能是我的兒子。她跟巴根的年紀相仿,還能再陪伴一位汗王……我如同狼群裡受傷了的老狼王,你說她……會不會在狼群中選下一任狼王呢?當年,她便是選中了我。那麼你說,她下一任會選中誰呢?巴根?還是慶格?或者是阿木爾?阿拉坦倉還是一頭狼崽兒,不會是他!阿木爾脾氣太大,動不動就會對女人動鞭子,她不會喜歡。那就是巴根和慶格這兩頭成年的公狼……這個時候,她那個侄兒……一個如同羊羔一般的侄子,竟然把阿爾斯楞打成了重傷……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雲姬垂下頭:“羊羔是不可能吃的了狼崽的。除非狼崽願意讓羊羔吃了它。”
“是呢!是呢!”畢蘭可汗大笑,“就是這個道理!可笑,他們竟然還以為老狼病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了……”那個女人,一邊跟自己告發雲姬,一邊騙取自己的信任,帶著自己的授意去與巴根勾連。為此還不惜演了這麼一出戲。想說明她跟巴根私下的結交,並不愉快嗎?可惜,聰明的太過,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雲姬的嘴角隱晦的勾起:“您始終都是最英明的王。”
長寧過來求見的時候,畢蘭可汗並沒有見。出來的是雲姬,她帶著幾分笑意:“長寧公主,汗王說,他知道了。狼崽子不相互撕咬,羊羔兒不相互頂撞,是長不大的。”
長寧深深的看了雲姬兩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林厚誌就說:“老奴怎麼看不懂太孫殿下的意思呢?”
長寧嘴角微微勾起,阿爾斯楞這次的打白挨了不說,還狠狠的推了他父王一把。
如今的可汗,估計是把目標定死在大王子巴根身上了。
林厚誌想不明白:“這不是幫了雲姬那個女人嗎?”
“幫了她又如何?”長寧的眼裡溢滿了笑意:“老狼王傷了,病了,就多疑了。先是大王子,再是三王子四王子,最後剩下的就隻能是二王子。二王子溫和,二王子受過儒家教導,二王子恪守孝道,於是,老狼王安心了。他是安心了,可這遍布草原的部族卻不服氣了。二王子登上汗位,將是北康分崩離析衰落的開始……”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林厚誌:“你教導了一個好太孫出來。像是雲姬那種女人算計的多寡從來不在她的眼裡。她走的都是惶惶大道……以後她有什麼吩咐,不用問我的意見,隻管聽吩咐就是了……”
阿爾斯楞被打成那樣,結果輕描淡寫的就過去了。
牧仁不懂,問他的父王:“雖說阿爾斯楞過分了一些,但是他下手未免太狠。而且,又是在南靖的使團要來的這個節骨眼上。兒子很懷疑,他得到過某些暗示,覺得有所依仗,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
慶格搖頭:“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南靖即便有什麼決策,也不會告知一個身在敵營的質子。這種話,傳信不行,口信更不行。真要是有什麼決策,那也是見了麵之後才能說的事。”他帶著幾分疑惑:“看來,長寧公主,並沒有跟巴根走到一起……”
牧仁卻打斷了他父王的話:“要是兩人用苦肉計故意製造有嫌隙的局呢。她一個彆國公主,倒是不怕她什麼……就怕她在祖父麵前說出個什麼來……據說祖父當年能繼位,她是出了大力的。在祖父那裡……”
慶格搖頭:“信你祖母吧。她老人家的眼睛亮著呢。”
北康的王城在一片春意中暗潮湧動。林雨桐出門,總會在大街上遇到當街挑戰或對賭的。都是少年人,大部分是看不懂這平靜的後麵那些暗潮的。一如既往的滿大街晃悠。所謂的挑戰對賭,也不過是摔跤。這種運動又不分場合,哪裡都能開始。
一個月的時間不到,摔出了王城無敵手的名頭。
白天,她在外麵到處晃悠,看地形地勢。晚上,林厚誌會過來。
林雨桐有很多的事情要谘詢他。
今兒要問的,就是那個雲姬。
她沒見過這個女人,“師傅可知道她的底細?”
林厚誌搖頭:“隻知道是女奴,是但到底是搶來的,還是本來就出生在北康的女奴,這都說不清楚。不過,倒是聽說過,她曾經是汗王的舞姬。隻是生了二王子之後,就不再跳舞了。老奴也並未見過雲姬起舞……”
舞姬?
那在北康出生就不大可能。應該是搶來了。
好人家的姑娘,如果不是刻意給宮裡培養的,一般是不會叫家裡的姑娘學跳舞的。哪怕是祭祀的舞,那也是有專人的。不會說從哪個勳貴大臣家中,叫人家的閨女出來跳舞。
那這出身,該是不高的。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林雨桐就說:“這麼一個有心眼的女人,你說,她怎麼就不想著給二王子找個部族結盟,偏找了戚家這個降將家的女兒。如此一來,二王子始終都會是北康貴族中的異類,孤立無援。她圖什麼?戚家如今在涼州,可卻不是主將。所轄兵馬也有限。能給予二王子幫助的地方實在是不多。你去查查,看看這雲姬和戚家是不是還存在彆的關係,要不然,就真說不通了。”
而且,二王子至今隻有戚氏一個女人,沒有姬妾,連個女奴都沒有。聽寶音說,家裡的女仆除了跟著她的,其他的都是上了年紀的。
當然了,真愛也說不準。
就隻當自己是多心了。
林厚誌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打聽出來的,她也不著急。到處轉轉,偶爾會跟個彆的奴隸說說話。都隻當是閒話呢。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四月的時候,草長鶯飛。
綠的草,各色的花,鋪排開來,如同一幅水墨畫。她坐在高崗上,有點想四爺了。
正發呆呢,林恕低聲道:“有人過來了……”
遠處,數十騎飛奔而來,打頭的那個臉上,是個臉上有個粉嫩的十字疤痕的小夥子。
不正是阿爾斯楞嗎?
這次可真的隻是單純的偶遇。
孽緣啊!
阿爾斯楞攥緊手裡的鞭子,邊上的那日鬆一把將人的拉住了。
那日鬆是三王子的獨子,他笑著朝林雨桐揮手:“太孫殿下要不要一起,聽人說卡庫湖邊來了一群野馬,頭馬咬死過十多個想套他的人,要不要一起去見識見識?”
阿爾斯楞瞪他:“你叫他乾什麼?”
那日鬆小聲說:“咱們不能弄死他,頭馬還不能?”
阿爾斯楞這才笑了,揚聲對林雨桐喊:“怎麼?堂堂的太孫殿下不敢了?那天跟我比試,你又是走的什麼狗屎運……”
林恕低聲提醒林雨桐:“殿下,他們不安好心。”
“可我想去看看那匹馬。”林雨桐笑了一下,翻身上馬,“告訴你個道理。打一次沒打服,那就得打第二次。第二次還不服,就打第三次。打到他見了就得躲著走……要是還敢呲牙,就不要費力氣了,打死了事……”
她揚鞭催馬,很快彙入馬隊,朝卡庫湖而去。
卡庫湖西岸,長著一片灌木。此時灌木的陰涼之處,停著綿延了五裡路的車隊。
陰成之從馬車上下來,伸了伸懶腰,吩咐跟著的侍衛,“吩咐下去,叫使團人等,在此地安營紮寨。梳洗換裝。”
再往前走兩個時辰,就是北康的王城了。
四爺跟著從車上下來,這一路走的,走走停停,不是這個拉肚子,就是那個頭疼。竟是走了三個多月,才走到地方。在南靖境內還罷了,進了北康,一望無際的草原。武將還受得了,這些文臣,一個個的都受不住了。住帳篷吃乾糧,想找個水源充足的地方洗漱都難。
如今好了,湖麵如鏡,可以整理衣冠了。
下麵的將士搭帳篷的搭帳篷,挖坑埋灶的挖坑埋灶。正有下麵的將士派人來問,是不是可以下湖洗漱一番的時候,遠處的馬蹄聲順風傳來。
馬兒急奔,震得大地震顫如捶兒敲鼓。
陰成之皺眉:“戒備!”
大人們被圍在裡麵,外麵將士圍了一圈。
先是看見一群野馬衝了過來,緊跟著,後麵就是一群吆喝著的少年。
打頭的,是兩個少年,一個穿著亮眼的藍袍子,不是中原的服飾,頭上梳著好些小辮子。而另一個,一身玄色的騎馬裝,頭發用木簪子攢著,不管是長相,還是衣著,都是中原的樣子。
猛地,就見這玄衣少年一鞭子抽在藍袍子少年身上,然後起身站在正在飛馳的馬背上,抬起腳將藍衣少年給踹了下去。
壯碩的少年從疾馳的馬上掉下,抱著腿哀嚎。
聽的人都覺得腿疼。
而那個玄衣少年卻站在馬背上,甩出手裡的繩索,朝野馬群中的頭馬套去。然後接著繩子的力道,踩著馬群力其他馬的背,一眨眼的工夫就坐在頭馬的背上。
將士們發出一陣叫好之聲。
頭媽撩著蹶子前後的顛,林雨桐抱住他的脖子隨著他起伏,一會子被甩的隻能掛在馬肚子下麵,一會子被甩的掛在馬脖子上拖行。來回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這倔種才慢慢的消停了下來。
那日鬆陰沉沉的過來,看著林雨桐:“這千裡馬,該獻給祖父汗王……”
“想巧取豪奪?”林雨桐拿鞭子指著他,“也得看你有沒有這份本事。”
那日鬆朝後看了一眼:“一人沒這本事,二十人還沒這本事?”
林雨桐一鞭子就朝那日鬆抽過去,鞭子跟靈蛇一樣,勒住了那日鬆的脖子將他卷下馬來,“你們的天神都該自責,怎麼降生了這樣的子孫?”
“住手!”牧仁從人群裡出來:“太孫殿下,接二連三的傷人,回去了隻怕不好交代?”
“如何不好交代?”林雨桐輕笑,“我也正好可以跟汗王說說他的孫兒們都是些什麼貨色?”
陰成之就問跟過來的上官淳和柴同:“知道那黑衣少年是誰嗎?”
好生彪悍!
可明明又是一副中原人的長相。
當然了,最後出來的少年也是中原人的長相,隻是穿著打扮不是中原的。
看的出來,這黑衣少年跟另外一群不是一夥的,兩方起了衝突。
上官淳搖頭:“從不知道北康還有這麼一個人物。難道是戚家的子孫?不過戚家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啊。”
林雨桐剛才聽到叫好聲,不是牧仁這一夥子的。他想知道隱在灌木叢後麵的是什麼人,在這邊也沒跟這些糾纏。那日鬆就是心眼多,但真到了性命蓧關的時候,也就慫了。被卷下去傷了胳膊,連馬都騎不了了。不收手又能如何。
況且跟來的少年,不是人人都那麼卑鄙的。
暫時和解,林雨桐騎著剛馴服的馬兒跟著一群人往灌木叢走,得暫時歇歇。
結果一進去,就看到一少年朝這邊走來。白衣勝雪,長眉鳳眼,一步一動都是景。隻是眼睛一對上,她就知道,是他來了。
這個美人喲!
是自己的了!
她蕩漾的滿臉都是笑,不由控製的對著他吹起了口哨。
牧仁就問:“太孫殿下,這該是南靖的使團吧。”
打了一半口哨的林雨桐愣住了,看向對麵這一群風塵仆仆的人。
這些人也比較懵:這個神武是神武,但是有點流氓氣質的少年,就是太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