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0)
蒙放回到營地, 對上一雙雙探究的眼睛, 就瞪眼道:“抓緊時間休息,今兒晚上……隻怕想睡也睡不成了。”
副將叫向關,二十來歲的年紀, 這麼一聽就朝探頭探腦的眾人一擺手, 然後嬉皮笑臉的湊到蒙放跟前,蹲下身來:“怎麼樣?晚上把這夥子土匪給……”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然後目帶詢問的看蒙放。
“閉嘴。”蒙放瞪眼, “想什麼呢?三皇子在人家手裡呢, 你也敢輕舉妄動?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們這些兄弟都把命填上, 隻怕也不夠。沒看太孫都不敢輕舉妄動了嗎?”
可不能叫下麵這些人知道太多的詳情。
太孫的形象必須是光輝的。
向關就朝跟女匪說話的太孫看去:“太孫叫吳林冒充他……他這又隱藏身份還跟土匪那麼親近……是為了三皇子的解|藥?”
“那你以為呢?”蒙放說的篤定不已,然後跟向關道:“跟下麵的兄弟都說一聲。能閉嘴的時候就給我閉嘴。這次的事……一個不好,彆說咱自己的腦袋保不住, 就是家裡,隻怕也會被連累。”
“咱們兄弟也不是成心犯這樣的錯誤……”向關就道, “說到底都怪太孫身邊的林諒,他在前麵探路的……”
蒙放就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 “你個笨蛋!咱們中的迷藥, 根本就不在酒裡。早在沒到茶攤子跟前的時候,聞到的那股子茶香味,那就已經中|毒了!林諒是故意叫咱們過去的, 要不然呢?撒腿就跑!不等跑遠藥勁上來了, 對方會耐心的把咱們拖到林子裡呆著?他媽的早就一刀結果了。是林諒……把咱們叫過去, 假裝什麼都沒發現,該喝還喝,還歇還歇……他趁著亂勁,給太孫發了求救的信號……要不然,你以為咱們這麼多人,人家費力的給你抬幾裡路,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太孫及時趕到了才救了咱們的命……”
“啊?”向關一拍腦門子,“這是哪裡的土匪?如今的土匪都有這麼多手段了?這什麼迷藥,我怎麼沒聽過?”
“說你笨……你還真是……”蒙放坐起身來,“彆的土匪當然沒有。不過,咱們遇上的這些土匪,背後可都是有主子的……那些人對太孫都下了殺手,他們手裡拿出個把咱們這種人不知道的秘藥有什麼好稀奇的……”
“他娘的!”向關舔了舔嘴唇,瞬間氣就泄了。
身後不知道哪個豎著耳朵聽的嘟囔了一句:“都怨三皇子……要不是他非得不跟太孫一路走,能有如今的事?”
可不是嗎?
三個一堆,五個一夥的,挨在一起咬耳朵:“……把本來都避過去的太孫,愣是給拖回來了……”
蒙放就跟向關說:“你跟下麵這些兄弟說一聲,問他們是銀子要緊,還是命要緊?平時呢,我也不管。各家的情況不一樣,屁股坐在哪邊的椅子上,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回的事不一樣……咱們是護送太孫的……偏偏有人要殺太孫……昨兒咱已經失職了一次,跟著三皇子走,這本身就大錯特錯了!這回太孫為了救咱們,又闖回來了……你跟下麵說,誰敢把太孫的消息泄露出去,這就是跟咱大家夥為敵。太孫要是沒了,咱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彆想跑。包括家裡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獲罪的官眷是個什麼樣,去過風月場所的都應該見過。要是不想叫家裡的親人落到那個境地,就聽招呼吧。誰再敢有三心二意,藏著私心。告訴他們,我連問都不會多問一句,直接宰了了事。省的拖累了咱這些兄弟。”
“是!”向關鄭重了應了一聲。
胡子坐的遠遠的,看著那些禁衛軍。
“看什麼呢?”賽牡丹踢了他一腳,挨著他坐了,“晚上還得忙活呢,現在抓緊歇了吧。”
胡子就扭臉看賽牡丹,“你說……禁衛軍那麼多人,真就被那個什麼青宮給糊弄住了?我怎麼覺得就那麼不信呢?”
賽牡丹輕笑:“我也不信。不過,管他呢。不管為什麼,這個青宮對咱們確實是沒有惡意。”
胡子看她:“當家的!你從哪看出來他對咱沒惡意的?”
賽牡丹撇嘴:“說是直覺,你肯定又不服氣。但我的直覺這些年幾乎沒有犯過錯。所以,到底是怎麼樣的我也不去計較……咱們已經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了。”
胡子‘嗯’了一聲,是這個道理。
遇上的時候,自己一方跟人家實力上就有懸殊。一邊是草台班子,一邊是行伍出身。這打起來,自家這些個兄弟得折損八九成。
這種情況下,對方提出合作,那為什麼不合作?
咱有啥可損失的?
賽牡丹歎氣,“事雖然是危險,但要是成了,可就夠咱寨子裡吃喝幾輩子了。這個風險,值得冒。”
“但也不能不留後路。”胡子起身道,“咱跟這青宮比,勢力還是弱了一些。最後可彆被人給黑吃黑了。”
“啥意思?”賽牡丹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胡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的利索勁兒呢?”
胡子被捅的生疼,‘嘶’了一聲,“當家的,你說今晚叫咱們攔截的人是不是跟咱一樣……說起來,咱都是同道中人。要是能把他們拉進來……江湖中人可比這些披著半張官皮的講規矩多了。”
“你的意思是……”賽牡丹低聲道:“拉一夥子進來,必然跟咱就是一夥的……”
胡子點頭:“你沒發現,那將軍對青公子的態度……再看那兩撥人,雖然是涇渭分明吧……可其實,你看他們像是彼此戒備著嗎?所以,留個心眼吧。兩強中間難為弱……叫芋頭先溜出去打探打探……把信物帶上……這小子機靈,說話辦事靠譜……”
賽牡丹朝林雨桐那邊看了一眼,緩緩的點頭:“你去叮囑幾句……叫他儘量避著點人……”
腿腳再怎麼利索,也逃不出東宮護衛的眼啊。
人剛出林子,林雨桐就收到消息了。
她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隨他去。不用攔著,也不用跟。”
然後一覺起來,日頭都快落山了。
隨便吃了點乾糧,那邊賽牡丹就笑眯眯的走了過來:“青公子……這天一黑,該動身的就準備動身了。您看,咱是不是也得……”
“那就準備了。”林雨桐笑了笑,“等兄弟們吃好了就拔寨……”
天黑透的時候,就又都在路邊的林子裡,隱蔽了起來。
大約也就等了半個時辰左右,戚還過來了,“公子,快了,應該在十裡之外了。”
賽牡丹就看戚還:“十裡之外的馬蹄聲……你都能聽見?”
戚還微微點頭,隻等著林雨桐說話。
賽牡丹嘖嘖稱奇,“這本事可真是了得。”
是不錯。但像是林諒這些從北康跟回來的少年,誰沒這本事呢?
林雨桐不在這事上跟賽牡丹糾纏,隻對賽牡丹道:“姐姐還是先去迎迎吧。隻怕來的是姐姐的熟人。有什麼話,姐姐去跟人家親自談談,真要到了跟前……再有了什麼衝突,這就不好了吧……”
賽牡丹臉上尷尬了一瞬,隨即就坦然了,她颯然一笑,就直接道:“主要是姐姐以後還在這一片混呢。你說都是道上的朋友……咱們得先禮後兵,是不是這裡理兒?”
“那是。”林雨桐做了個請的東西,“姐姐隻管去,我還能信不過姐姐?”
賽牡丹騎在馬上,後脊背還有些發涼,她就說跟著來的胡子:“你說這到底是什麼人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胡子搖頭:“想這個現在是多餘的,山芋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到底來的到底是哪個山頭的?”
跑出兩三裡,兩人就停下來。因為馬蹄聲已經近了。兩人舉著火把在路當中間,遠遠的就能看見。
山芋指著前頭:“肯定是我們大當家的。”
“是牡丹妹子啊!”一句問候遠遠的傳過來。
賽牡丹一愣:“……是七星嶺的黑崖大哥嗎?”
話才落音,人已經出現在視線裡了。策馬而來的一隊人馬,最前後的可不正是黑崖。
男人哈哈的笑:“妹子,這可真是巧了。”
賽牡丹跟胡子就趕緊下馬:“沒想到是黑崖大哥。更沒想到這些人連大哥你都請到了。”
黑崖也跳下來:“快彆提這事了。妹子啊!要不是你打發人來傳話,哥哥我還在鼓裡蒙著呢。這次是上了當了,狗r的東西……”說著,話一頓,就低聲道:“跟大哥好好說說,咋回事啊?”
賽牡丹顯然對於黑崖的信任要多些。她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遍。
說完了,黑崖還沒說話呢,他後麵那個騎在馬上的瘦弱男子先問了一句:“……你說三皇子和太孫在你們手裡?”
“是伏牛先生啊。”賽牡丹趕緊見禮,“先生有禮了。沒想到先生這次也跟著出來了,剛才實在是失禮了。”
這位被稱為伏牛先生的人,被人扶著艱難的從馬上下來,把身上的披風裹緊朝這邊走了幾步,“賽當家的,就不要多禮了。”
賽牡丹這才趕緊道:“應該是三皇子和太孫沒錯。”
“這西北道上的消息,咱也知道。”黑崖就道,“可這青宮到底是何方人物,卻真不曾聽過了。”他扭臉問伏牛先生,“您可曾聽說過?”
“青宮?”伏牛先生先是皺眉,緊跟著眉頭微微一挑,“難道……”
“難道什麼?”黑崖就問,“您可彆賣關子了,有什麼說什麼……人家半路上給咱擺著鴻門宴呢……”
伏牛先生就輕笑一聲:“青宮嘛……還真聽過……”
“還真有啊?”黑崖撓頭,“你說這麼多商號,每年給咱那麼多孝敬錢,就是想借咱的招牌一用,好叫往西北一路去的路上順暢些。結果這些人也是王八蛋……這麼一號人物,怎麼從沒跟老子提過?”
伏牛先生用手捂住嘴,輕咳了一聲,“當家的……其實合作也未嘗不可……既然知道芋頭出來給咱報信了,隻怕那些禁衛軍也都知道咱是哪一個山頭的了……昨晚咱又確實是燒了太孫的船……不管那青宮跟太孫是怎麼說的……但既然說既往不咎,想來也不會出爾反爾……”
黑崖擺手:“咱都是吃過官家苦頭的人,官家的話哪個敢信?要不……妹子……這麼著你看行不行,你帶我過去,我親自跟這個青宮談談,怎麼著也得先給咱一個憑據吧。將來這好處,咱可以不要,但至少命得保住,你說是不是?”
“這?”賽牡丹尷尬的笑笑,“不瞞大哥說,我覺得青宮這小子不錯。咱們會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先小人,後君子。”伏牛先生就攔下要說話的黑崖道,“當家的去……不合適。”
黑崖恍然,單槍匹馬的過去,一句話談不好,再把自己這當家的扣押下了該怎麼辦呢。
“所以,還是我去吧。”伏牛先生朝賽牡丹笑笑,“賽當家的要是豁不開麵子,還是由老夫去出麵替兩位當家的談……”
賽牡丹還要說話,胡子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搶先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有勞先生。”
林雨桐怎麼也沒想到,賽牡丹出去了一圈,帶回來這麼一個人。
火把下,看不清人的麵色。隻能看出這人瘦弱的厲害,年齡嘛,大概在五十上下。
“伏牛先生?”林雨桐上下打量了一眼,“幸會幸會。”
這位伏牛先生也將林雨桐打量了一眼,欠了欠身,“青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林雨桐看賽牡丹,賽牡丹的眼神有些躲閃。
她就知道了,那邊這是打發人來談條件的。
於是就指了指林子裡麵,“先生裡麵請。”
林雨桐一走,四爺自然是要跟著的。再加上林諒明凡等人,看起來就有些‘人多勢眾’。
賽牡丹又有些不放心,“先生的身體一直都不好……”
胡子就低聲道:“你不是信這青公子嗎?放心,不管談成談不成,都不會難為老先生的……”
是不會難為他。
誰也沒想到,這位伏牛先生走到出了賽牡丹等人的視線之後,就停下腳步,直直的對著林雨桐給跪下了,“草民……見過太孫殿下。”
林雨桐眼裡的冷色一閃而過,輕笑一聲:“先生……這是唱的哪出啊?”
伏牛先生額頭貼著地麵:“草民是來認罪的。”
林雨桐眯眼:“罪不罪的,先不說。先生這是見過我,還是見過我的畫像。”
老先生就搖頭:“都不曾。隻是……殿下本就是光明之人,化名為青宮,本也沒有刻意隱瞞彆人的意思。”
青宮,是東宮的彆稱。
東宮是因方位而得名。後借指居住東宮的儲君。因"東"時屬春,色屬"青",故又稱"春|宮"、"青宮";又因國儲所居,故又曰"儲宮"。
“……見到殿下以前,草民還不確定。但見到殿下……”他的視線從林雨桐的身上滑過,落到四爺身上,眼裡閃過一絲悵然,“……草民確定,您必是太孫無疑。”
林雨桐看看四爺,蹲下來,跟這位老先生麵對麵,“伏牛先生……隻怕不是什麼草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