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磕磕巴巴的:“……靜樂……有些積食,給她熬湯喝。”
“你對靜樂,有心了。”宣平帝過去抬手扶她起來,“老三年紀也不小了,你很該為他操心操心。”
李妃趕緊道:“三皇子……有您和皇後娘娘操心,臣妾不敢逾矩……”
是啊!話是這麼說的。但是那個她卻永遠都不會這麼想吧。
老三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麼可能說出叫皇後做主的話呢。她曾經抱著老三說過:“她會叫她的兒子登上皇位的。”半點都沒有避諱自己的意思。
他那時候是怎麼回的?
他說:“若能長生不老,誰還貪戀人間的帝王?”
如今想起來,真是曆曆在目啊。
她對太孫下手,是為了為老三清除障礙嗎?
可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她不再是李妃了。
收斂心神,他笑了笑:“老三這兩天就該回來了,該過問的還是要過問的。”
李妃默默的點頭,似乎是大著膽子問了一聲:“陛下要留下來用膳嗎?”
她這麼問著,眼神有些躲閃。
宣平帝一愣:“她做過的菜,你都會?”
李妃急忙道:“不敢跟神女比,臣妾也就能學個皮毛而已。”
“那就留下吧。”宣平帝起身,“好些年,沒吃到過了。”
“陛下留在那邊吃飯了?”華映雪皺眉,“吃的什麼,打聽了嗎?”
金菊搖頭:“不曾打問出來,九重宮……不常有人關注。”
華映雪‘嗯’了一聲:“再去盯著,看皇上什麼時候出來,打發人回來說一聲。”
可這一等,竟等到了第二天。
皇上昨晚留宿九重宮了。
這可是自從華映雪進宮以來的頭一次。
皇後得到消息的時候正梳妝呢,秋嬤嬤低聲把事兒說了,“……宸旭宮一夜未曾熄燈。”
這個皇後一點也不關心,聽過就算了,隻問道:“太孫今兒能到吧?”
“能的。”常公公笑著進來,“隻怕今兒一早就能進城。”
皇後合上雙掌直念阿彌陀佛:“這本宮就放心了。這孩子啊……孝順。”
“是!”秋嬤嬤隻笑。這個孝順,是誇林雨桐孝順長寧公主呢,說太孫有良心。那邊抄出了銀子,就打發人給皇後送信。說叫皇後多派點車馬往涼州送東西。這意思還不明白嗎?肯定是借著皇後的儀仗,偷偷給長寧公主送銀子呢。還專門派了戚還押送,又叫專門在關城等著。不用猜都知道,給涼州的銀子少不了。這以後啊,涼州偌大的地盤,說是長寧公主的都不為過。這可是有了大孝心了。皇後對太孫的這個做法不知道有多喜歡,對太子妃的臉色都好多了。皇後喜歡太孫,她就得比皇後還喜歡太孫,“您啊,就在宮裡等著吧。孝敬肯定是少不了您的。”
是啊!有兒孫孝順,誰管皇上寵愛誰去。
皇上的這一動作,剛一入城,林平康就覺察出了變化。來迎接的內務府官員和禮部的官員,對他殷勤多了。根本就不用費勁,就都知道了,原來是皇上留宿九重宮了。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眼裡的情緒有一瞬間的莫測。
林雨桐捕捉到它,心裡暗暗納罕:三皇子好像不希望他自己的生母受寵。
到了皇宮門口,林雨桐就把蒙放陳雲鶴等人解散了,四爺沒有露麵,直接回了陰家。
她隻帶著自己的隨從和侍衛,跟三皇子一起,準備進宮。
卻沒想到剛進宮門,就看到一副要出宮的太子。
“父親!”林雨桐趕緊見禮。
林平章特彆自然,先扶了三皇子,才叫林雨桐起身:“還以為等不到你們了,沒想到就給撞上了。剛好,孤帶著你們進去吧。”
林雨桐笑笑,也不戳破,他肯定專門在這裡等著呢。
到了立政殿,林雨桐卻沒有見到宣平帝。
隻叫太監傳話說:請太孫回去暫歇,等戶部在碼頭把‘稅銀’核對入庫了,再一塊覲見。
林平康都替太孫覺得難堪:這太孫能跟那些人等同分量嗎?
他就朝太子和太孫看過去,見這父子倆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一個說:“那剛好,去見見你祖母吧。她盼著你呢。”
另一個說:“我也想祖母了,在那邊給祖母找了不少好物件……”
然後說著話,就走遠了。
隨從問三皇子:“殿下,您去……九重宮?”
“不去。”說完,覺得語氣大概太生硬了,又補充道:“ 父皇沒見太子皇兄,也沒見太孫,我這跑去母妃肯定是要見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皇不見太子不見太孫單單就見了我呢?何必多事?再說了……父皇難得去九重宮,我這一去,父皇隻怕是不能多呆。所以,去了也不合適。”
看著三皇子朝著他的寢宮走了,林雨桐慢慢的收回視線:“父親,三叔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林平章笑了笑:“這宮裡,每個人都很有意思。短時間內,你是不會出京城了。得花一些時間,了解了解宮裡的人,熟悉熟悉京城。等了解的多了,你就會發現,有意思的人多的很呢。”
緊跟著林雨桐就發現,這個有意思的人包括皇後。
皇後沒有把自己送信回來叫她配合時間給長寧公主送東西的事告訴太子,這是明顯猜出來自己請她幫忙的意圖,卻又瞞著他的兒子。
為什麼呢?
怕太子不樂意?
這個話題對方不想談,她就不談,隻說在金陵都買了什麼什麼,隨後叫人送回來雲雲。
反正祖孫倆因為長寧,好似一下子就親近起來了一般。
耗費了半個時辰的時間,皇後要留飯。太子出聲拒絕了:“父皇沒有見梧兒,隻怕是……留下來不好。”
皇後的麵色就變了:“今兒你父皇沒見你?也沒見太孫?”
太子沉默以對,好似在說這樣的話不需要說第二遍來求證。
皇後慢慢的閉上眼睛,手又開始轉手佛珠,然後她用特彆平靜的語氣說:“知道了。你們出宮去吧。”
林雨桐跟在太子身後行禮退出來,站在長秋宮門口回頭去看,才發現這座在皇宮中軸線上的宮殿,沉寂的如同一座冷宮。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隨著太子的腳步,出宮然後回東宮。
一到東宮,氣氛立馬就不一樣了。
太子妃在二門門口迎著,看見林雨桐回來了,眼睛一亮,伸著手:“快過來,叫娘看看,可是瘦了?”
林雨桐跑了兩步過去跪下,抬頭叫她看:“哪裡就瘦了?都胖了呢。”
一個‘都’字,太子妃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倆孩子都胖了,她的心裡就舒服了。
柔嘉盈盈的行禮:“哥哥回來了?可買了好吃的。”
“答應你了的,如何會忘。”林雨桐起身溫和的笑,“一會叫人給你送過去。”說著,拉著太子妃就往裡麵去:“江南最好的便是絲綢,帶了幾船回來,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或是賞人或是送禮,都使得的。秋裡了,您跟妹妹也該添新衣裳了,今年多做幾身……”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林雨桐說一些家常話和在南邊的見聞。
氣氛倒是好的很。
吃了飯,太子就叫林雨桐:“跟我去書房。”
太子妃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去吧……不用再過來請安了。早點歇了,這回總得在家裡多歇息些日子吧。”
其實哪裡真能歇著。
“你叫五蠹司帶了一船的人回來,如今走到什麼地方了?”太子躺在書房的搖椅上,先問林雨桐這個,“你得有所準備。這些人,這些年往京城裡沒少送銀子。為他們說話的人不在少數。求情的人多了,皇上或許會‘仁慈’一次。”
那休想!
“我把人得罪了,他來做好人?”林雨桐說的很直接,“要真是這樣,我就會考慮考慮船出事故的概率。”
“胡鬨!”林平章抬手,“坐下,坐下好好說。霹靂手段你已經使了一次了。現在卻不需要太過鋒芒畢露。江南換上你的人,但想要叫這些人真的掌握江南,你得給他們一兩年甚至於三五年的時間。這些人在江南經營了二十多年了,誰都能那麼輕易的上手,也就不會到現在成了尾大不掉之勢。如今,你得站穩腳跟,得叫他們知道,在京城他們的根基是牢固的。要不然,江南又是一場地動山搖。這個道理,你得明白。”
這跟四爺說的意思差不多。再著急,也不能急功近利。
如今應該放緩步驟,該緩和的關係還是要緩和的。
她有與天下為敵的勇氣,但卻不會現在去乾這種蠢事。
林雨桐點頭:“是!孩兒明白。”
林平章這才道:“我也不問你把那些銀子到底都藏到哪裡去了,但一點,這銀子不可任意揮霍。”
“是!”林雨桐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道:“京城總是叫我覺得不安,所以,還是留一手才穩妥。”
林平章眼裡就多了一絲笑意:“那便沒什麼要叮囑你的了。隻是這一千萬兩的銀子入了國庫,隻怕也就是夠打個水漂的。”
林雨桐就笑:“隻怕敢為皇上籌謀修建無極宮的人,不多了。再敢有人接茬,我還是會剁了他的爪子。”
林平章點了點林雨桐:“罷了!你就是這性子,叫你改了,也就不是你了。就這樣吧,回去好好歇著。”
林雨桐起身,卻頓了一下,問道:“父親,您知道一位叫冉耕的先生嗎?”
林平章的麵色猛地一變,蹭一下站起來,急忙問道:“誰?你說的是誰?”
“冉耕。”林雨桐重複了一遍:“怎麼?父親認識?”
“你是如何知道這個人的?”林平章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你見到他了?”
林雨桐點頭:“他現在在陰家……”
“陰家?”林平章馬上就喊李長治,“打發人,請成之回陰家。備車,去太師府,走後門。”
李長治一邊應著,一邊叫人拿衣服給太子更換,順手也給林雨桐拿了一套。
都是不起眼的青布袍子,顯然,這是不想引人注意。
馬車是洛神醫的馬車,上了馬車,就奔著太師府而去。
到的時候,陰成之已經在後門等著了,“我今兒就在府裡。”兒子今兒回來嗎?老爺子昨晚上半夜就叫人在彆院的門口等著他了,務必今兒回府裡。收到消息的時候,家裡正吃團圓飯呢。
一說太子要來,陰太師還不高興。飯都吃不消停。
直到自家那人畜無害的兒子說:“還是見見吧。人家這次也不是為了你來的。”
等說了‘冉耕’的名字,陰太師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嘴裡喃喃的就一句:“他果然還沒死……他真的還活著……”
倒是一時半會的,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名字一說,陰成之就知道太子是必來的。事實上,兩人找這個冉耕,找了很多年了。
剛到陰家一處偏僻的院子門口,見看到陰伯方和四爺走了過來。
陰伯方的態度很奇怪,對林平章和林雨桐行了禮之後就道:“他隻怕也是將死之人了。殿下萬萬不要逼迫他……”
林平章沒言語,率先進了那小院子,進了正房內室,看見了一老態龍鐘麵色蠟黃的老者,他看看陰伯方,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這是冉公?”
陰伯方怔愣在原地,然後慢慢的,眼圈就紅了。他幾乎是踉蹌著走過去的,顫抖著雙手去拉那雙猶如枯骨一般的手臂,“耘之……耘之……是你嗎?”
冉耕慢慢的睜開眼睛,眯著眼睛細細的打量陰伯方,驀地一笑,“並舟……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你……你……”陰伯方上上下下又看冉耕:“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了?當年,你突然失蹤,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去家裡找你……”
冉耕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看到我家老老少少死於非命……雞犬都未留下,是嗎?”
是啊!
冉耕年邁的父母,妻子、兒子兒媳、歸家的女兒女婿、孫子孫子包括外孫,無一幸免。家裡的仆從、廚房的活雞活鴨,還有門房養的那條大黃狗,都死了。
慘啊!
陰伯方擦了一把留下來的眼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說著,就又頓了一下,試探著問:“是他嗎?”
冉耕慢慢的閉上眼,什麼也沒說,就是什麼都說了。
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麼?
陰伯方不信:“沒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