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還是叔和嬸的叫,林雨桐也覺得這麼叫著,也沒什麼不好。
林家對這孩子也沒排斥,過年了,相互給拜年,他跟丹陽叫人,該叫舅舅的叫舅舅,該叫姨姨的叫姨姨。
辛甜對這種沒父母的孩子本來就多了幾分同病相憐。跟林雨桐說:“聽媽回來說了,當時要是你們不收,我跟你大哥都說了,我們就收下。”
大家想的都差不多,不管大人造了什麼孽,這麼個孩子,生到這世上,受的最多的反而是苦了。
過了年就是五七年了!
頭一件事,就是把端陽送去了技校。所謂的技校,就在職工大學。職工大學這不是隻有晚上和周末上課,白天教室都是閒置著呢嗎?
範雲清就跟廠裡提議,說了,應該給廠裡培養後備力量。
這個意見一出來,沒人反對。因為廠裡這麼半大的孩子太多了。有些孩子跟父母過來的時候都七八歲成十歲了,可那時候才建廠呢?學校還沒影,等學校建好了,一個個的年齡都不小了,年紀老大了還是小學生。到了十四五歲,覺得念不動了就不想去了。在外麵乾點散碎活也能掙點錢。那麼大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時候,配額糧食吃不飽是肯定的,但買糧食的錢不還得父母掏嗎?還是爹媽養著,一家一個還罷了,可孩子一多,真的,負擔挺大的。
安置都沒法安置。
可就在這個時候,範雲清提了這麼一個建議。
成了技校的學生了,孩子們每月能給配給三十斤糧食,而且每月還有十二塊錢的小學徒工資。孩子們上午上理論課,下午下車間上實習課。十五六歲的,學個半年就下車間,跟著師傅慢慢的磨去吧。年齡不夠的,可以學學兩年,等到十六歲在工作也一樣。
這可真是解決了大問題了。
以前對範雲清有意見的人,通過吳老太和如今這次的事,徹底的說起範雲清的好話來了。
這天,婦聯開完會,林雨桐正要走呢,範雲清把她給叫住了:“林主任……”
“範書|記。”她也這麼叫人。
兩人瞧起來客客氣氣的。
範雲清見人都走光了,禮堂就剩下她們兩人,這才道:“……聽說你們收養了個孩子……”
“對!”這又不是秘密,“送去技校了。範主任沒見過?”
“見過!”範雲清抿嘴,帶著幾分猶豫的問:“這孩子的家裡情況,都問清楚了嗎?”
“問了。”林雨桐就說,“怎麼了?範主任認識這是誰家的孩子?”
範雲清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就是瞧著這孩子麵熟……上次被帶去審查,見了一位領導……那位領導的夫人帶著家裡的小兒子來給領導送飯,我隔著窗戶瞧了一眼……你知道的,我這人不說過目不忘,但也差不多,自問見過的應該就不會太輕易忘掉。我當時還說,那家的小兒子特彆像那位夫人……可我看著你們收養的那孩子……還真覺得跟那位夫人好像長的更像……”
林雨桐的心咯噔一下,但麵上卻興味盎然:“真的嗎?要不麻煩範書記幫著問問,看看是不是她的親眷。不過端陽自己倒是說,他爸死了,她媽好像是被人騙跑了,家裡也沒什麼親戚……這要真是那位夫人是端陽的親眷,那是再好沒有了。範主任是知道的,孩子還是親生的好。這有親生的,有領養的,稍微有一點偏頗,就容易叫孩子心存怨懟。都說養這麼大一兒子是占了便宜了,可說句實在話,這養孩子費勁呢。不光得養,還得教,還怕教不好……”
範雲清跟著點頭,她信林雨桐說的這些話都是真話。但卻還是搖搖頭:“真要去說了,那可就太孟浪了。或許真就是……人有相似……”
林雨桐笑了一下,說了一聲‘是啊,哪有那麼巧的事’,然後就走了。
一時之間範雲清就有些拿不準了。
雖然拿不準,但是第二天,她還是請了半天的假,直接出了廠。
去的地方,是一處不怎麼起眼的大院。
但這地方,一般人卻進不去,門口都是持|槍|站崗的。
她敲了門,裡麵一個非常高挑的女人將門打開了,然後微微有些驚訝:“這不是範主|任嗎?”
“叨擾了。”範雲清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老安上班去了,要是有事,你直接去辦公室找他……”女人帶笑說著,話說的客氣,卻也拒人以千裡之外。
範雲清就低聲道:“我今兒來,是找夫人的。”
“找我啊?”女人愣了一下,“那……就請進吧。”
屋裡收拾的很整潔,範雲清就誇:“都說安主任簡樸,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叫他副主任吧。”女人就說,“老安那人,你們這些老戰友應該知道,刻板的很。”她說著,就去倒茶。
範雲清就把視線落在掛在牆上的全家福上:“這是今年照的吧。小家夥都長這麼大了,我上次見的時候,才多高啊?”
“是!”說起了兒子,女人臉上的笑更柔軟了,“這孩子長的快。”說著,就遞了水過去,“坐啊,坐下說。”
範雲清接了茶杯坐下,又留戀的看了一眼全家福,好似有幾分豔羨的樣子:“作為女人,我是真羨慕嫂子……”說著語氣一頓,“您看,我真是不會說話,我比您大才是,怎麼就叫人嫂子了……”
“沒事!”女人摸了摸臉,“我也不算年輕了。你跟老安是老戰友了,怎麼叫都行……”
“那我就叫您嫂子。”她說著,就收了笑,“真羨慕您呢。您跟安主|任恩恩愛愛……哪裡像是我,命運多舛……”
女人就以為範雲清是為了洪剛的事來的,就說:“你也算是有情有義的。洪副廠長他是沒好好珍惜你。以後啊,還是會遇上好人的……”
範雲清擺手:“哪裡能比嫂子的運氣,遇上了安主|任……”
女人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老安今年四十七了,跟自己結婚的時候,也都四十了。他也不是頭婚,家裡是有原配的。後來跟原配離婚了,才跟自己結婚的。自己雖然比老安年輕,但是也不是啥黃花大閨女,這個大家也都知道的。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馬上轉移話題道:“隻顧著瞎扯了,還沒問你是為什麼來的。”
範雲清愣了一下才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從這裡過,猛地想起洪剛,想過來跟嫂子打聽一下情況。如今看來,安主任原則性很強,什麼也打聽不出來……”
女人露出幾分為難來:“要是彆的事,能幫上的我一定幫。但是工作上的事情……”她攤開手,“實在是愛莫能助……”
範雲清說了一聲沒關係,但眼睛卻被女人攤開的手吸引了。
這雙手白皙而手指纖長,本身是沒什麼問題的。
但是手指上的繭子卻很有意思,這是彈琴彈出來的繭子,她剛開始學鋼琴的時候,也會長繭子。老師說這是姿勢不對。
於是她就問:“嫂子也會彈鋼琴?”
女人忙收回手:“早些年彈過,後來……就不彈了……如今這不是在少年宮工作嗎,偶爾會給孩子們伴奏……長時間不彈了,倒是長了繭子了……”
範雲清一副遇到知己的樣子:“我也是有好多年沒彈過鋼琴了……”說著又歎,“嫂子隻怕這出身也跟我差不多……”
“不……不是……”女人急忙搖頭,“我父母都是工人,哪裡有什麼錢讓我學鋼琴?是後來我在……”
話說到這裡就頓住了,隻笑了笑,說道:“看,我又扯遠了。你這麼忙還過來,肯定還有其他什麼事吧?”
範雲清沒說話,心裡卻尋思著對方之前沒說完的話。對那未儘之言,她有幾分猜測。要是沒猜錯,她大概想說的是:鋼琴是後來才學的。
可除了父母舍得供養閨女學琴之外,誰還會為她花這個錢?
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男人!
她笑了笑,可這種笑,卻叫女人的心都跟著提起來了。
這種笑,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了然的笑,那種你雖然什麼都不用說,可我什麼都能明白的笑。
突然間,這女人就有些不喜歡範雲清了。她給人的感覺很奇怪,明明覺得她就是無害的,可是為什麼給人的感覺這麼彆扭呢。於是又問:“有什麼事要我轉告老安嗎?”
範雲清搖頭說沒事了,起身要告辭。
這女人鬆了一口氣。去沒想到她臨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全家福,然後狀似無意的道:“……嫂子,說起來你都不信。我之前還見到過一個男孩,要不是那個孩子有十一二歲的樣子,我真以為那是你家的呢。真的!特彆像!”
女人的麵色僵了一瞬,才道:“是嗎?還有長的這麼像的?!不知道在哪看見的?”
“哦……”範雲清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就是前不久吧……在哪都記不清了……那孩子……不知道是自己流浪呢,還是跟著家裡人出來找活的……瞧了一眼,我沒問……怎麼?嫂子還有彆的親眷?”
“沒有!”女人迫不及待的說了一句,“沒有其他的親人了。”
範雲清又是那種帶著幾分了然的一笑,一邊出門一邊道:“……那我就回了。”
“等等……”女人又拉住範雲清,帶著幾分急切的問:“你們廠是不是還缺一位副廠長……”
範雲清點頭:“是啊!這不是等著老洪出來呢嗎?”
“老是等著也不是辦法……”女人就說,“聽說你們總局要選新的副廠長了……”
範雲清‘哎呦’了一聲:“也好,廠裡需要強有力的領導。”
“我覺得你就挺合適的。”女人說的更急切了,“等老安回來,我試著說說看。”
範雲清露出失笑的表情:“這是嫂子看的起我。我哪裡能當的了副廠長?拖累著兩孩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的,有時候覺得連眼神都不怎麼好了……這樣當副廠長合適嗎?”
女人在聽到‘眼神都不怎麼好’的時候,就心領神會,知道範雲清哪怕是真知道了什麼,也不會多嘴多舌的,就趕緊道:“合適!怎麼不合適!再合適沒有了。”
範雲清出來之後,回頭看了看那棟小樓。朝著站在二樓陽台上朝這邊看的女人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抬腿就走。
這個女人叫黨春華,安寶貴的妻子。
要說好用,其實真挺好用的。看來之前猜測的沒錯,林雨桐收養的那個孩子隻怕跟她是有些瓜葛的。
但是,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任何的人的好。
說出來,對林家也未必就是好。收養的那個孩子已經成了定局了,如今就隻當那孩子說的都是真的。
所以,當範雲清突然被任命成為副廠長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
太出人意料了。
而範雲清呢?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竟然向廠裡推薦四爺兼任職工大學和技工學校的校長。
不管是從學識上,還是從技術說,或者從資曆上來說,四爺都夠格。
然後任命很順利。
林曉星就跟蘇瑾說:“媽這次提拔了姐夫,也算是還上了姐夫之前幫你的人情了。你是不知道,啥也幫不上大姐他們,我都不好意思了。”
蘇瑾卻沒說話,卻反問林曉星:“媽這任命……怎麼這麼突然……”
管那麼多乾什麼?
林曉星勉強找到個理由:“……大概是戰友比較多的緣故吧。參加革|命這麼多人,認識的人肯定也多……而且關係都是鐵打的,經得起生死考驗的關係。見媽過的艱難,想幫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好像隻能這麼解釋了。
在林曉星麵前,蘇瑾沒法再說了。自家嶽母這個副廠長當的,某一些人嘴裡不免說出一些不怎麼好聽的話來。說給曉星聽,隻會叫她跟著不高興。
而他對這個任命,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無力的。
這個丈母娘,看著溫和,但接觸的多了就知道,這是個比較強勢的人。在一塊生活了,慢慢就明白了,她想辦到的事,不管怎麼蜿蜒曲折,她都能達到她的目的。
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心裡不舒服的很,但很快,一件事的到來,叫他徹底的收起了對丈母娘的那點不滿。
什麼事呢?
批‘右’開始了!
很多之前表現的特彆踴躍的人,都被打成‘右’pai了。
他就後怕啊!要是沒有嶽母當初攔著,是不是這名單裡,也會有一個自己。
另一邊,錢思遠用手指著莊婷婷:“看!看看!當初嫌我不上進,我要是真聽了你的趕著去上進了……現在呢?也去農場種地去?”
張婷婷嘟著嘴不說話,但到底是取了圍裙係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去,犒勞犒勞你。”
彆人家的事,林雨桐不知道。
因為此刻,林雨桐升官了,成了財務科的科長了。
原來的科長,於友光已經在去農場的路上了。他還不是一個人走的,拖家帶口的,都去了農場了。
姚紅低聲問:“啥時候能回來?”
李勤勞‘噓’的一聲:“小心點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