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44)
不管是大麥小麥, 麥苗割了莊稼就算是沒收成了。
估計是農場被偷的多了, 很快的,人家的保衛科就帶著人巡邏了。聽說有些地方都背著槍了,看見有偷青的就鳴槍示警。不過這個農場沒有, 場長是個很厚道的老者。人家是這麼說的:“不是實在沒辦法, 誰吃那個?行了,帶著人巡邏, 叫他們知道這東西不能偷就行了。”
麥子這些莊稼是叫人看著, 但是在不好的地上給牲畜種的苜蓿, 卻刻意的沒叫人怎麼看管。話是這麼說的:“人都吃不飽, 還管那些牲口。牲口餓極了不管是啥都能吃,反正是餓不死……先顧著人吧……”
於是, 那些苜蓿就成了大家的最愛。
如今大家都隻上半天班,消耗不起那個體力。剩下的半天,就是各想各的辦法去了。
農場的苜蓿, 農場的野菜, 都是大家的目標。於是, 到了農場就發現, 附近烏泱泱的到處是人。
誰家要是有在農場的親戚, 那可占便宜了。人家麥地裡□□的草裡, 其實大部分都是能吃的野菜。不叫進麥地沒關係, 隻等著撿人家的草呢。
苗大嫂這些人呢, 就跟人家說:“我們幫你們除草, 你們叫我們把野菜帶走就行。”
然後很多大人帶著孩子, 就幫人家義務勞動,為的就是拿那點野菜回去糊口。
不過相對的,林家的口糧是比較寬鬆的。
林百川的供給能充足一些。而且,部隊有軍墾農場,人家是能實現自足自足的。水利工程相對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就是這樣,能灌溉的地方,收成還是有的。所以,像是林百川這樣的情況,糧食雖然配額有限,但是一些老部下提供的一些野兔野雞,各色的菜蔬,家裡還是吃不完的。
他的意思呢,是想把幾個孩子都接到林家。不管怎麼著,他的供給能把孩子糊弄飽了。
但是驕陽還不怎麼樂意去。
在家裡呢,是各色的餅乾桃酥,也不缺。說實話,她沒覺得挨餓了。但是去姥姥家,吃飽肯定也能吃飽,肉啊蛋的都能吃點,但是想吃的儘興,還得是在自己家裡。孩子天生就護食,好像也明白家裡有糧食的事不能叫太多的人知道。不能跟人家說自己天天吃很多好東西。於是不想去又不好直說,就跟姥姥姥爺說:“都留給弟弟還有太姥姥吃!”
弟弟是說躍進,太姥姥是說林老太。
是說叫老的吃小的吃,她這樣的不用吃。
小手擺的跟招財貓似的,還說:“我有空肯定去玩。”
把林百川給逗的:“喲!咱們驕陽還挺忙。”
“嗯呢!可忙!”鄭重其事的樣子。
常秋雲看見自家這孫子孫女一個個的小臉白嫩嫩,肥嘟嘟的,紅撲撲的,還有啥不知道的。再有,每隔上幾天,閨女就給家裡送一次她自己烤的小蛋糕。鬆鬆軟軟的,老太太和援朝愛吃,她就老送。這還不知道啥意思嗎?閨女的日子過的比自家還要富足。姑爺有本事,沒叫閨女跟著挨餓。這對爹媽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補貼子女爹媽不心疼,但要是子女不需要仰仗爹媽,那這當爹媽的才算是真的放心了。
常秋雲把揣在懷裡的熏肉給林雨桐放下:“有空了帶孩子回去吃飯,家裡不缺你們一口吃的。”
林雨桐又給提了半籃子的麻餅,“叫我奶用羊奶泡著吃。”
從這邊出來了,常秋雲就看了林百川一眼,主動說:“去曉星那邊瞧瞧去。”
林百川伸手拉常秋雲的手,使勁的攥了攥。
常秋雲甩開他:“叫孩子們看見。”
曉星家的門就是普通的木頭門板的門,推開門,倆孩子坐著台階上對著廚房的方向。廚房裡煙熏火燎的,能聽見兩口子的咳嗽聲。
援華看見兩人,眼睛一亮:“姥爺……姥姥……”
孩子管常秋雲叫姥姥,管範雲清叫外婆。
這邊兩人應了,廚房裡的人聽見了都探出頭來:“爸,娘。”
林百川摸了摸倆孩子的臉:“跟姥爺說,吃的飽嗎?”
倆孩子看父母,然後低頭。
林百川蹲下來問援華:“跟姥爺還不能說?”
“去姨媽家能吃飽。但是我媽不叫我去。”援華蚊子哼哼似的,這麼說。
常秋雲就說:“你們也是,你姐是外人嗎?她有一口吃的讓給孩子吃半口還不許了……”
“我姐那邊四個孩子呢。”林曉星就道,“哪能叫她們去給我姐添亂?我姐已經夠照顧我們了,啥好飯都不忘了給她們送,還能叫我姐養著她們?”
常秋雲就牽著倆孩子往外走:“你姐養著不合適,叫你爸養著。”
“娘!”林曉星跟蘇瑾在後麵追,“您這……家裡還有援朝和躍進呢……”
常秋雲隻不言語,拉著倆孩子走她的,跟孩子低聲道:“跟姥姥回家,姥姥給你們包餃子……”
然後倆孩子一下子跑起來了,好像怕被父母給抓回去。
林百川卻去了曉星的廚房掀開鍋蓋,裡麵是苜蓿伴著玉米麵捏出來的菜團子,“就你們倆吃吧。孩子不用你們管了。”
兩人一人二十一斤糧食,要是搭著菜吃,是基本能吃個七八成飽的。
“爸!”林曉星拉住林百川:“我……”
“行了!”林百川拍了拍曉星,“有難處就回家,家裡總有你一口飯吃。”
常秋雲在這邊看過孩子,廠裡的好些人就都認識。她牽著倆孩子往出走,見了廠裡人就相互打招呼嗎?
人家問說:“嬸子,這是乾嘛啊?”
常秋雲樂嗬嗬的:“接外孫女家去。看把倆孩子給瘦的!”
如今這糧食多金貴啊!
常秋雲跟林曉星是啥樣的關係大家不是不知道。
這個時候有口吃的不給自己的兒孫,反而帶著曉星家的倆閨女。能這麼念著,就不錯了。
就有人逗孩子:“去吃好吃的回來……來我家找妞妞玩。”
援華就笑眯眯:“我不回來了……跟姥姥姥爺回家去住了……”
常秋雲就說:“對!我們暫時不回來了。”
還是長期養著啊。
等常秋雲和林百川走了,好些人就都說曉星:“你娘對你真是十個頭的。”
十個頭,就是心意十足,不摻雜一點假的。
範雲清知道了就過去,拉著曉星就歎氣:“看!聽我的話沒錯吧。你爸心裡不是不疼你。你娘吧……是難得的聰明人……”
林曉星不愛聽這些話,就道:“這跟聰明不聰明有啥關係。”
範雲清心裡苦笑:這個傻姑娘!
見閨女不樂意聽,她也就不說了,轉移了話題:“你姐家的幾個也去了?”
“應該沒有。”林曉星就道,“我姐夫的路子廣,家裡應該還能湊活……”
一句路子廣,倒是給了範雲清啟示了:自己的沒門路買黑市的糧食沒關係,有人估計是有門路的。
這一刻,她想到了老安的老婆,黨春華。
有人謀劃著買黑市的糧食,但有些人打算開荒了。
晚上的時候,四爺林雨桐連帶著端陽,去牆的另一邊,打算把這一片地個開出來。
原來是有一畝地的樣子,但如今乾旱,沼澤邊緣的水也早不見蹤影了。
本來是想開荒的,如今四爺倒是打消了這個主意。這一片太大了,幾十畝地呢,水都退的差不多了。
要是開出來種紅薯,說實話,該是很有些收成。
自己能想到這裡,彆人遲早也會想到這裡。到時候叫人家發現了,反倒是不好了。
這道理跟端陽一說,把端陽心疼的啊。
不光是不能自己種了,自家牆邊的這一片還得好好掩飾一番。那個洞,至少得填上一半。
把這些都處理好了,四爺就直接找趙平去了,問是不是廠裡把那塊荒地給開出來,種點紅薯這好歹是收成啊。
趙平一拍腦袋:“得虧你提醒,要不然誤了農時了。”
種!當然得種!
不光是那一片荒地得種,凡是廠裡的空地都要種。花壇裡的花,都可以拔了,咱都種紅薯。多收一個說不得就能多救一個人。
於是,林雨桐家門口跟荒地隔著的牆被推倒了。
後半晌不上班的時候,烏泱泱的都上了這一片荒地了。
這一片原先是濕地,地下水比彆處自然是充沛些的。打了壓力井,就能澆灌。
一時間,這地方給了全廠人希望。
四爺呢,也沒閒著。跟隨大溜,去荒地上幫忙。但是晚上的時候,帶著幾個孩子,在做木頭架子。而林雨桐呢,則用在荒地上弄回來的荊條,編製一些寬淺的筐子。
給筐子裡裝上土,然後放在木架子上,裡麵也一樣種紅薯。
院子本來就不小,再是立體的種植方式,從走廊到天井,擺放的密密麻麻的。高處都得端陽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得著。
唯一麻煩的就是澆水。每天得花費大量的時間,但都隻上半天班的人,不找點事乾,閒著能乾啥?
當然了,紅薯這東西,也就是長苗的時候比較費事一點。等長起來了,倒是不需要那麼多水。這玩意本來就是比較抗旱的作物。
見四爺家這麼弄呢,好些住平房的也都有樣學樣。做不來架子,那就不做架子。就在自家的平房頂上,屋子門口這些地方,擺上十幾個二十個這樣的筐子還是能的。也不多想,一個筐子要是能產五十斤,那這十個筐子還產一千斤呢。有這一千斤,一家人說啥也是餓不死的。
這把住樓房和筒子樓的人能給急死。
咋辦呢?
他們把體育場給瓜分了。各家是各家的,筐子把體育場擺的滿滿當當。
整個一一五,隻要是露出泥土的地方,都種上了紅薯。路兩邊,廁所的門口,反正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大家辦不到的。
連各個辦公室裡的盆栽,都拔了花種上這玩意,擺在陽光照的到的地方。
往年還有人種菜,今年也就林雨桐家後院的兩分菜地還種著菜,彆人家,誰浪費那些土地。
林雨桐這邊也是房屋蓋的多,沒空餘的地方,像是人家沒怎麼蓋房子的人家,小半畝地呢,都種紅薯收獲小不了的。
所以,一開春,除了野菜能當菜,誰還輕易吃菜?
等紅薯苗長起來了,大家都有菜吃了。見長的比較旺盛的紅薯苗,就間或著掐一點葉子。這樣更有利於紅薯生長。所以大家也都這麼乾,很節製的掐紅薯葉子。
所以,今年的主要蔬菜,就是紅薯葉子。
紅薯是甜的,這紅薯葉子,也有股子甜味。掐了葉子用水焯了伴著吃,或是活著麵做菜饅頭菜疙瘩。葉子帶的那點莖,焯水吃也行,直接炒了吃也可以。炒的時候是不放油的,大部分是給鍋裡點上一點醬油,放進去翻炒,覺得快焦了,加點水放點鹽就這樣。有那條件稍微好點的呢,就用那種一小片帶著肥肉的豬皮擦擦鍋,然後再炒菜。就這東西,還不敢敞開了吃。紅薯葉子陰乾了,存起來,這到冬天拿出來也是口吃食不是?
家家戶戶桌上的菜都是那樣,說起來幾盤子菜,但其實呢?
一盤子蒜泥紅薯葉子,一盤子清炒紅薯葉子。一盤子涼拌紅薯莖,一盤子清炒紅薯莖。
還都自我調侃呢。
這個說:今兒吃的啥飯啊!
那個說:今兒吃的好,四菜一碗飯。
四菜就是那四道菜,飯嘛,就是紅薯葉子加上玉米麵活在一起蒸出來麥飯。
要是吃膩了也能換個花樣的。
換成榆樹葉子,槐樹葉子。榆錢長老了也能吃,雖然口感不好,但比起其他來,算是不差了。還有槐樹,摘槐花那是連同槐樹葉子一塊扒拉呢。誰還往出挑揀,就是槐樹葉子跟花兒一起,回家隨便抓一把麵放進去攪一攪蒸熟了就下肚了。
像是吳老太這樣的,人家沒事的時候,就拎著袋子,把楊樹葉柳樹葉都收集起來。裝在袋子裡陰乾著。好些人都以為老太太養著牲口呢,看是養羊還是養啥的,都問呢。
老太太就笑:“這東西能吃呢。彆嫌棄不好吃,有的吃就行。”
柳樹芽林雨桐見人吃過,但是長老的柳樹葉子,真沒怎麼見人吃過。更何況是楊樹葉子了,想想都覺得可怕的不行。
但是老人說了:“這旱起來,誰知道呢?老天要是給飯,大家就能活命,要是老天不給飯,咱也不能等著餓死。等真沒吃的時候,土都吃。楊樹葉子怎麼了?不就是苦了一點嗎?吃不死人的,都是糧食。”
但就是這樣,願意要這種樹葉的人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