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66)
人家那孩子的祖父, 還是林百川的領導。
而這位領導,又與一位d姓首長關係密切。如今看著, 可能很快會受到波及。
因著這一點,林雨桐什麼也沒跟端陽說。這孩子的心思重, 隻怕是知道了,反而會顧慮重重。
她就起身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看準了, 就得抓住。”
端陽笑的有些羞澀:“知道了。”
林雨桐就說起鐵蛋:“有些誤會,能避免還是儘量的避免……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遺禍無窮!”
端陽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鄭重的點頭:“我會謹慎。”說著, 想起什麼, “媽, 我爸存著的好酒,給我一瓶。”
“在櫥櫃裡,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去拿。”說著, 她就起身。回去又想著準備給苗家的賀禮去了。
哥們要結婚了, 端陽拿了一瓶陳釀的茅台, 揣了一斤鹵豬肝,跟鐵蛋上了家裡的露台,坐在小板凳上迎著風,你一口我一口的。
鐵蛋連著喝了三杯, 辣的直呲牙, “你是一直就賊, 我爸的好酒都被我順光了,你也跟著沒少喝。可你爸的酒,我到現在才喝了這麼兩口。”
端陽又給他倒:“我爸那酒,都是有數的。好些都是有名有姓的人送的,我拿出來咱們喝?不像話!”
就你理由多。
鐵蛋捏著一片豬肝,長出一口氣:“端陽哥,你這人啊……心思太沉……想的也太多……哪裡就有那麼多彎彎繞的。”他嗬嗬的笑了一聲,“你為啥來的,我清楚。”說著,他端著杯子抿了一口,滋溜一聲帶著響,“不就是為了甘草的事嘛!”他渾不在意的擺擺手,“這事我是看在眼裡的,啥也清楚。甘草自己也跟我說過……那天晚上呢……我是陪著她去的。就在不遠處看著的……你倆說了啥,我都知道。她呢?跟我說,就想求個死心。你呢?也是叫她把心死的死死的。這種事你說……我之前還喜歡彆的姑娘,人家嫁人了,我要死不活的喝的醉醺醺的還被甘草看見過……我就說,誰沒年輕過?誰結婚前沒喜歡過個把人呢?那這喜歡著喜歡著,許是就沒那麼喜歡了。就說甘草吧,說起來比之前我找的那位……不知道要好多少。可你說,我這心裡,明知道人家未必真看上我過,明知道她結婚了,可心裡就一點印記都沒了?那是強人所難不是!”他說著,就又笑。多了幾分無奈的苦澀。
然後連瓶直接推給端陽:“都給喝了,咱這一篇就翻過去。這一輩子都不再提這一茬。都是爺們,不就這點事嗎?”
那就是心裡還是不舒服唄。
端陽二話不說拿起酒瓶就往嘴裡灌。灌了幾口了,一把被鐵蛋給抓住了手,“這是好酒……都叫你一個人喝了,我多吃虧!”
端陽就笑,然後把酒遞過去:“……你都要結婚了,看來我更得抓緊了……”
鐵蛋一愣:“怎麼?眼高過頂的人有目標了?”
端陽就踢他:“誰眼高過頂了?咱這麼說吧!說良心話,你現在找這媳婦,人家不好?”
那不會!鐵蛋抿了一口酒,說不出昧良心的話。
端陽就說:“可她這樣的,要擱在我們家,絕對不行。不管是生活習慣,還是平時說話辦事……處不來。”他主動給鐵蛋把酒倒上,“我是個什麼情況,彆人不知道,你知道的……”他適時地露出幾分苦澀,把弱點擺出來叫他看。
鐵蛋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說他本是林家的養子的事。還真是,他要是不說,大家都差不多忘了,他本不是金叔和林嬸子的親生兒子。
也是!自己這種親生的,最後都抗不過當媽的。何況他這種不是親生的,要是不考慮父母的感受,那成什麼人了?
想起端陽剛到一一五的時候……鐵蛋心裡的那一絲不自在也不存在了。
好些人隻看到了端陽如今光鮮亮麗的外表,可他們並不知道端陽的那些過往。
想到這些,他心裡倒是感覺怪對不住人家的。何苦叫人家想起這些事呢。他打斷端陽,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了,這一頁徹底翻篇了。這輩子,誰再說這事,誰是王八蛋。”
兩人端起杯子碰了一下,就都轉移了話題。
喝多了,回家溜回臥室。朝陽端了水遞過去:“怎麼就喝多了?跟鐵蛋哥說好了?”
端陽壓下心裡翻上來的惡心,常常的舒了一口氣:“……朝陽啊,你得記住。如果招人嫉妒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亮出自己最難堪,最不願意被人提起的事……等他覺得他比你強了,比你幸運了,覺得你也不是那麼了不起了……他就舒坦了,就覺得不用太在意了……心裡就平衡了……人這一輩子,但凡是經曆過的,肯定會給人生帶來的收獲……人說過剛易折,強極易辱……所以啊,人得學會彎腰,學會自汙……沒啥不好意思的……”他拍拍胸脯子,“心裡隻要扛的住,不怕誰說啥!”
看這話多的,還是喝多了。
大年三十了,一家人在家包餃子。
包好了,先擱在外麵給凍上。天快擦黑的時候,林雨桐把凍餃子給端陽裝了有一斤多,“拿去吧!不是要給那誰誰誰送去嗎?”
“宋璐!”端陽紅著臉,提醒她媽那姑娘叫啥名字。
好吧!宋璐就宋璐,“記住了!我們都記住了。”
丹陽和驕陽咯咯的笑:這就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樣兒。
宋璐過年沒回家,年前給家裡通了電話,家裡的意思是:暫時不用回京城。
她們如今暫借了公社衛生院的地方,住的也是人家的宿舍。醫療隊七八成都回家過年了,就剩下四個人。女同誌就她一個。
過年了,衛生院也放假了。平時吃的是衛生院的食堂,現在沒辦法,都是自己弄了煤油爐子,想辦法開火。幾個男同誌混的人頭熟悉,出去找人喝酒閒聊也能混兩天的飯。可她一個未婚女同誌,去誰家都不合適。
外麵一有敲門聲,她心都跟著顫。在裡麵謹慎的問:“誰啊?”
“我!”端陽聽她的聲音不對,就皺眉,“我給你送點餃子,要不我放在外麵……”
這麼一說,宋璐倒是放下心來,把門打開,鬆了一口氣:“是你啊!”看他手裡的東西,“這怎麼好意思,你太客氣了。”
端陽裡外看了看:“剩你一個人了?”
宋璐點頭:“嗯!都回去過年了。過完年很快就來。”
可這再快,這也得小半個月吧。她一個人連開門都不敢,更不要說半夜上廁所了。
端陽就說:“帶幾件衣服,跟我走吧。我給你另外找個地方。”
啊?
“不用!”宋璐趕緊推辭。這無親無故的,哪怕人家對自己有幾分好感,也不能這麼著。
端陽就停住腳步:“你知道中原重工的計書記嗎?”
知道!
不光自己知道,自家爺爺也知道有這麼一位原則性極強的女書記。說早年就知道她的鼎鼎大名。
“計書記一個人,她家就她一個人。兒女……都不在身邊,也從來不回來。”端陽想不到比計寒梅那邊更合適的地方了,“她那邊三層的樓,隻住了她一個人。一到過年也寂寞的很……”多是驕陽常過去陪她說話,“她對晚輩雖然嚴厲,但是心眼挺好的。你跟我走吧,錯不了的……”
一聽是這麼個地方,宋璐猶豫了一瞬就答應下來:“那行!”這邊應下來,她就打開櫃子,特意把家裡寄來的糧票油票肉票還有肉罐頭掛麵這些東西拿著,住人家的地方,在人家家裡吃飯,不能叫人家吃虧吧。
兩人一個推著自行車,一個跟在邊上。
也沒多餘的話,就這麼一路走著。
一直進了村子,到了廠區的範圍,氣氛一下子不一樣了。到處是拿著鞭炮跑的孩子,打打鬨鬨好不熱鬨。好些人家在清掃門口張貼對聯,瞧著熱鬨的不行。
認識端陽的人也多了。看見他帶著個大姑娘,都不由的多看兩眼。
這個問:“端陽啊,家裡的親戚?”
端陽說‘是’,也不多做解釋,隻問:“年貨都備好了,明兒給您磕頭拜年……”
“那可得趕早,我把墊子可準備好了。”嘻嘻哈哈的說笑。
那個說:“端陽啊,誰家的閨女這麼俊?”
端陽打岔:“這天都黑了,您都能看見……您老的眼力可真好……過年了,給您老拜年,祝您萬壽無疆……”
這小子!
聽的宋璐的精神都放鬆了:“你還是個名人。”
“什麼名人,就是個人名。”端陽扭臉看她:“現在不緊張了吧。一路上繃著,把我當壞人了。現在放心了?”
宋璐噗嗤就笑:“你本身就像是個壞人。”
端陽眼睛黑亮的看她:“我哪裡像個壞人?”
宋璐的被他看的臉一熱,想說:你看我的眼神像個壞人。
但這話聽著更叫人覺得曖昧,她隻抿嘴笑:“壞人從來不把壞寫在臉上。”
計寒梅對端陽帶來的客人表示出極大的歡迎:“……是小宋啊!要是知道就剩下你一個人,我就邀請你來住了。像你這樣覺悟高的年輕人,甘願從大城市來到咱們這地方,又堅持過年期間值班,多難能可貴。我就喜歡小宋這樣的!”然後又說端陽,“你們公社的安排不合理!這些工作本應該提前做好,留一個姑娘住在衛生院那麼偏僻的地方,這是你們工作沒做好……”
端陽連連應是:“是我工作沒做好,這不……才想起您了嗎?去我家其實也行,跟丹陽和驕陽住都好……可我這不是怕人誤會,對宋璐不好嘛。”
這一點想的周到。
“送過來就送對了。”計寒梅特彆熱情:“二樓的房間是現成的,被褥都是新的,沒人用過……”
看著宋璐安頓好,端陽把餃子遞給計寒梅:“您就彆包了,這個煮了就能吃。”
計寒梅也沒客氣:“你趕緊回去,家裡還等著你吃飯呢。這邊不要你管了!”說著,又催宋璐,“替我去送送端陽……”
看著倆孩子出去,她就不由的笑起來,還彆說,倆孩子是挺般配。
宋璐站在院子裡,低頭跟端陽道謝:“……要不是你過來,我都不知道這幾天怎麼過……”
“我這是將功補過,是我沒安排好。”端陽催她回屋去,“外麵怪冷的,你趕緊進去。大門我順手就帶上了……趕明過來給你拜年。”
可宋璐還是送端陽出了大門,看著他騎自行車離開,這才反身回來,將大門給關嚴實。
計寒梅在廚房燒水準備下餃子:“我也沒準備其他菜,咱們就這餃子,算是吃年夜飯。”
宋璐就去開罐頭:“還有豬肉和魚肉的罐頭,是儘夠的。”說著又後悔,剛才怎麼忘了叫端陽帶回去幾個。她就猶豫著問:“林乾事家,離這裡遠嗎?”
不遠,後一排就是。
計寒梅見她拿著罐頭就知道什麼意思了:“明天吧,明天去拜年的時候帶著。”
隻帶罐頭那就太失禮了。
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隻應著是。
計寒梅就跟宋璐說林家的事:“……不管是金廠長,還是林處長,為人處世,那都沒的說。家裡的孩子,加上端陽,兄弟姐妹四個,可個個都出息了。端陽就不說了,你看說話辦事,我們這麼大的廠,就沒見過比端陽更穩重的孩子。丹陽如今都是大二的學生了,朝陽呢?學的也好,不知道為什麼兩口子沒叫朝陽上高中,不過上技校也好。廠裡的老師傅都誇這孩子有悟性。就是最小的驕陽,還在小學呢,可都拿著津貼的。省裡廣播站的少兒廣播員……”
宋璐又不笨,哪裡不知道人家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撮合自己跟林端陽吧。
端陽回家的時候菜都上桌了。他脫了大衣洗了手就過去,問從樓上書房下來的爸爸:“喝點嗎?”
“把櫃子最裡麵的那個小壇子拿出來……”四爺指了指櫃子,“今晚喝那個。”
“您這好酒藏的可夠深的。”端陽拿出來將封條起開,頓時酒香撲鼻。偏偏的,壇子上沒有字號,不知道是什麼酒。
朝陽不停的吸溜著,想喝又不敢的架勢。
四爺就笑:“找小杯子,試試。”又叫端陽,“給你媽也倒上!”
“我媽也能喝酒?”丹陽順手取了杯子往端陽那邊推了推。
“你媽的酒量……還是不錯的。”隻是好些年都不喝了而已。
當年喝醉了還攛掇著完顏氏打十四呢。如今想起來,還曆曆在目。
夫妻倆對視一眼,就明白彼此都想到一塊去了。林雨桐摘了圍裙,端起來跟四爺碰了一下,一口就乾了。
好酒,入口綿軟,喝下去從喉嚨到五臟六腑到四肢百骸都是暖的。
朝陽學著喝,一口進去就伸舌頭:好辣好辣!
丹陽堅決不喝:“……不會喝的就是找罪受。酒就沒有好喝的。”
驕陽拿著筷子蘸了她爸的酒用舌頭舔了舔,然後嫌棄的扭頭,端陽又給兩人倒了家裡自己存的山楂汁。
過年嘛,條件好的人家,無非就是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喝了一口酒,朝陽臉上就帶了顏色,話也多了起來,說他在技校的事,又給他爸倒酒:“……幸虧叫我上了技校……如今聽我那些上高中的同學說……考試要改……如今什麼代數幾何語文化學的……都不學了。重點是政治……政治細分了好幾科,以前學的那些說是都用不上了……”
其實這後半年,氣氛已經明顯不對了。彆說是朝陽了,就是驕陽現在上的小學,也都是一樣。什麼語文數學,學也行,不學也行。反正也不考試,跟副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