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自帶著人登門,表達謝意。
白娘子一見是許宣,很快就低頭避開了:“隻管卸到院子裡便是……”
許宣有那麼一瞬晃神,昨兒隻瞧了個背影一個側麵,隻是覺得哪裡熟悉。可今兒碰了個正麵,許宣將人看了個清楚。但心裡還是不由的湧起一股子熟悉感:“這位娘子,我們可曾見過?”
白娘子攥緊手裡的帕子,還沒說話,屋裡的門打開了,一個青衣少年走了出來:“家姐第一次來錢塘,又是新寡之人,這位相公說話未免太唐突。”
許宣頓時紅了臉:“是在下唐突了,該死該死。”
小青心裡冷哼,扶著白娘子進屋。這才回身三兩句的把許宣往出打發。
許宣連連告罪,一腳都踏出大門了,就聽到屋裡一聲呻|吟之聲。
“青……”‘兒’字差一點叫出口,白娘子馬上閉嘴,“青弟,快,叫大夫,我要生了。”
“我就是大夫。”許宣趕緊往裡麵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喊:“我……我也不會接生,趕緊找穩婆啊……”
小青沒見過這種生孩子的,頓時就慌了神了:“我……我這就去……這就去……”
許宣聽到裡麵的呻|吟聲一聲高過一聲,也急了,忙問:“這位娘子,在下冒犯了。可否容在下進去把脈……”
白娘子發出一聲‘嗯’,就看見許宣走了進來。
這一腳踏進來,許宣有些恍惚,這臥房裡的味道,為什麼這麼熟悉。熟悉到一聞見,就叫人想要流淚。
他的眼前放佛出現了自己的妻子,她要是活著,如今也都八個月了。
他看向床上痛苦的呻|吟的女子,她雙目緊閉,睫毛忽閃忽閃的,貝齒咬著紅唇,扭動間,能看見她白皙的脖子,鬆散的領口露出來的精致的鎖骨,還有那因為痛苦,不停的翻騰之下,踢掉錦襪的白皙雙足。
瞬間,他趕緊背過身去,倒退著過去,將床上的帳幔放下:“這位娘子,請把手伸出來,我把把脈。”
白娘子伸出了胳膊,廣袖被帳子拉扯著,半截臂膀就那麼伸到了眼前。許宣趕緊閉上眼睛,手搭在對方的手腕上,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湧動了起來。
他勉強壓下這種情緒,把完脈就皺眉:“……許家娘子,你這還不到臨產的日子。若是腹痛……想想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那邊白娘子還沒說話,小青帶著林雨桐已經進來了:“什麼吃壞了東西?庸醫!這生孩子跟吃壞了東西能一樣嗎?”
林雨桐看著麵紅耳赤的許宣,又看看嚴實的帳子。她本來是可以叫林家給的嬤嬤來一趟的,可這不是她沒見過這種情況下的生孩子嗎?
蛇和人生的孩子,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對於一個學醫的人來說,這好像是個新命題。雖然知道蛇變成人就是人,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嘛。
林雨桐沒說話,就拿住了白娘子的手腕。她的手微微往回縮了一下,就被林雨桐給摁住了。這麼一搭脈,林雨桐就皺眉,這……脈象平穩,不到產期,也不像是動了胎氣。
當然了,人和妖到底是不一樣的,不能一概而論。再說了,這世上不能解釋的事情有很多,對白娘子的這種腹痛,林雨桐也給不出答案。她隻道:“我的經驗而言,這倒是不像要生了……”
許宣趕緊道:“夫人說的是,確實不是要生的脈象。”
白娘子的聲音好似壓抑著某種痛苦:“夫人,勞煩你跑了一趟。青……弟他不懂事,還驚擾了夫人。我無礙……請夫人前廳奉茶。”
那倒是不用了。
你們這種情況,還是趕緊想解決的辦法吧。
“我先回了,就不打擾了。”林雨桐就說:“要是實在是疼的還受不了,再來找我……”
小青千恩萬謝的將林雨桐送出來,連著把許宣也搓出來了。
回去去,小青掀開帳子,見自家姐姐白著臉還在壓抑著呻|吟聲,她忙問:“姐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白蛇搖頭:“也沒事……隻是這孩子大概太有靈性了,官人一來,就開始動了……”
是這樣嗎?
晚上了,白娘子好了,也不疼了。小青放心的到池塘找小鯉。小鯉關心白蛇:“怎麼樣了?要是需要什麼天材地寶,你告訴我,我幫著去找,如今,我出院子也是可以的,隻是找點東西,還難不倒我……”
這個當然知道,這也是小鯉的機緣。彆人想羨慕也羨慕不來。
小青覺得小鯉的日子過的逍遙,她歡快的湊過去,跟小鯉說話:“倒是不用,我姐姐現在好多了。不過……你說這孩子在肚子裡鬨騰,就能把當娘的折騰成那個樣子……真是不明白姐姐為什麼非得生這個孩子……”
“孩子在肚子裡還能鬨騰嗎?是怎麼鬨騰的?”小鯉是真的好奇,它怎麼會知道人生孩子是個什麼感受的?很驚訝的樣子。
但是她說話,林雨桐是能聽見的。然後林雨桐也驚訝了:“孩子鬨騰了嗎?”這個脈象上是能體現出來的,但是自己把脈卻沒有把的出來。難道這人的脈象跟妖的脈象,是不完全一樣的?
她這麼問四爺,然後正在翻看案卷的四爺抬頭道:“既然菩薩點化她,讓她為人,那她自然就是人了。跟人怎麼會有不同?”
是啊!
怎麼會有不同呢?
想到許宣巧合的出現在那裡,林雨桐歎了一聲,什麼都不想說了。她沒傷害誰,要做什麼,都是她的自由。
或許,菩薩點化她不是沒有道理的。
白娘子自己都曾說過,菩薩見她一心向道,才點化了她。
這一心向道,細細品一品,還是有幾分玄機呢。
而那邊許宣回去,當晚就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裡的女子,一會是那位許家娘子的,一會兒是自家娘子,兩個人好像一個人,一個人就好像是兩個人。
從這天起,許大娘子就發現,自家弟弟這……又開始有點不對了。
整天的心神恍惚,不思茶飯。
許大娘子就擔心啊,跟李公甫說:“漢文這是還沒從弟妹去世的事中走出來。”
“那可未必。”李公甫就搖頭:“之前不是好好的,出去瞧病,回來該乾什麼乾什麼,這怎麼就沒走出來了?”
“許是之前他沒接受現實,之前不是還一直打聽弟妹死的事呢嘛。”許大娘子就道:“八成啊,如今才是真的信了弟妹去世的事了……這要是這麼一直下去,可怎麼得了。”
李公甫覺得跟這女人說不清楚:“你好好的呆著,我去衙門了。”在家不愛聽這些絮叨的話。
然後他這一出門,就瞧見小舅子朝巷子裡麵去。從這邊去縣衙也行,他就跟過去,想著緊走幾步把人趕上,問問他以後到底想怎麼著。藥鋪這麼一直施藥下去,也不是辦法。
結果眼看要追上了,漢文不走了。站在許家老宅的門口,似乎是有些猶豫。
李公甫心裡咯噔一下,趕緊躲到附近這戶人家的屋簷下,隻躲著悄悄的看著。難道漢文知道弟妹沒死,就住在這裡?
這可怎麼得了!
正想著呢,就見小舅子真去敲門了,他就閃身出來,靠過去看小青怎麼辦。
誰知道出來的不是小青,而是弟妹。
弟妹微微低著頭,沒跟漢文對視。他聽見漢文說:“許家娘子……身體可好些了。在下前來就是想問問,娘子的身體可好些了?”
白娘子心裡湧起的不是歡喜,而是一種難言的痛楚。她幾乎是強笑著點頭:“是,都好了。多謝許相公援手之恩。改日叫家弟登門道謝。”說著,就點點頭,關上了門。
許宣被關在門外,愣了愣,然後才一步三回頭的往回走。
李公甫出來,幾乎跟他走了一個麵對麵,他都幾乎是視而不見的。他心裡咯噔了一下:這緣分看來真是天注定的。這麼著,都不行。哪怕換了身份,對方是個懷著身孕的寡婦,漢文他……這是明顯的上心了。
而裡麵白娘子,白著一張臉靠著門緩緩的滑下去,坐在冰涼的地上。
小青冷眼看著,走過去,沒去扶她:“姐姐,你還在期待什麼?不管姐姐是不是真死了,可官人他知道姐姐死了,又悲傷了幾日?如今,才見了一麵的一個美貌的寡婦,他就又上心了。姐姐,他這到底愛的是你,還是美貌的女人。姐姐,你叫他對此時的你,有好感,是因為你放不下他還是想試探他,亦或者還有彆的原因……”
白娘子伸出手,看著小青:“扶我起來。”
小青過去,將她扶起來,兩人回到屋裡,屋裡炭火十多盆,可白娘子還是從心底裡泛起冷意。她渾身哆嗦了一下,抱著熱茶,這才算是緩了過來:“我確實是為了了卻一段塵緣而來。那時候,見到官人,還不知道他是我的恩人的時候,就莫名的喜歡。這一刻的喜歡,便結下了心魔。這個魔障破不了,我便永遠也不可能修成道。後來,我一世一世的追朔過去,發現他是我的恩人……我當真覺得,菩薩的意思已經在這裡了。恩人又是動心之人,沒有比結為夫妻更好的辦法了。破除了我的心魔,也報答了官人的救命之恩。那時候,我真是這麼想的……而且,知道官人的每一世,我便知道,官人是九世善人……”
小青麵色一變:“這是他的第十世?”
白娘子點頭:“你想啊,又是喜愛之人,又是恩人,恩人又是九世善人。菩薩專程點化,將這一切連起來,就都通了。跟喜歡的人結為夫妻,為他操勞一生生兒育女報答救命之恩。然後跟隨官人飛升得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所以,姐姐瞞著官人,不說自己是蛇精的事……是因為……”小青有了那麼一絲明悟,“要是換做我是姐姐,我也會這麼想的。”
“可是菩薩再沒有提點了……”白娘子咬牙道:“我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利。我想過一萬種可能,在心裡我也做好了準備,所以,為了官人,我上碧落下黃泉,從天庭到地府……我算的準神,算的準鬼,打的過所有的妖魔鬼怪,可是我算不準人心……”
“那姐姐……如今想如何?”小青臉上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之前,我見官人並不見多少傷懷,我便知道,官人對我是蛇精這件事還是從心裡過不去……於是,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想試探試探……誰知道,他竟然是動心了。我不知道該歡喜他又一次喜歡上了我,還是該痛恨,他是如此一個無情的人……”白娘子的話沒說完,小青就道:“那姐姐……現在就恨了嗎?”
白娘子搖頭:“恨不起來,隻覺得五臟六腑都是痛的……”
“然後呢?繼續疼著?”小青這麼問。
白蛇驀地一笑:“不是!小青,你要知道,咱們能蒙蔽了世人的眼,卻蒙蔽不了一個人的眼睛。”
“誰?”小青問完,就愣了一下:“姐姐是擔心,法海再找來?”
“法海他所謀的一天沒有做到,他就不會放棄。”白蛇的眼睛重新清明了起來,“捅破咱們的身份隻怕是遲早的事。官人他以後肯定還是會知道的。我懷著身孕,如今都八個月了。一旦瓜熟蒂落,我將沒什麼能護身了。這懷孕功力都下降那麼多,這要是生了孩子,功力又該剩下幾成呢?所以,我肯定不會是法海的對手。所以青兒,我得讓官人親眼看到我生下孩子。我是人,菩薩點化了我,我當然就是人。我生下的孩子,也必然是人。讓他看著孩子降生,讓他明白,我哪怕是蛇,也都是如同上輩子的事情一樣。那時候,法海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叫官人心甘情願的跟他走,那就不可能了。他會認定,我曾經是妖,如今是人。他會認定,我跟他之間是天定的緣分,什麼也彆想分開我們。隻要他不願意走,而法海非帶他走……青兒,我們的機會就來了,而一直關照我們,對我們有大恩的太爺和夫人,他們的機會也來了……這個妖僧不除,咱們休想有太平日子過……”
小青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姐姐後半生,還想跟官人一起嗎?”
白娘子搖搖頭:“不會……等法海的事了之後,我告訴你我的決定……好嗎?”
小青沉默良久,還是低聲說了一句好。
這個年底,陳倫家夫人林二娘平安的生下一對龍鳳胎,林雨桐和四爺拜年連帶看孩子,去了一趟,回來就趕上白蛇在生孩子。
這是小鯉說的,小鯉是從小青那兒知道的。
這次,林雨桐沒去。因為沒啥稀罕的了。白娘子生孩子並不會跟普通人有什麼不同。
她的胎養的極好,其實壓根是不用大夫的,但是嚷著難產什麼的,還不等小青青,許大娘子就趕緊叫許宣去了:“快去看看呢,要是萬一有個什麼……”然後許宣出門的時候,就瞧見自家姐姐大著個肚子,跪在許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不知道在念叨什麼。
他心裡的疑惑一閃而過,奔過去的時候,還沒進產房就能聽到裡麵產婆的聲音,她喊著:“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他直接推門進去,可就在他進門的那一刻,頓時,房裡院裡紅光大盛,緊跟著的,是一聲嘹亮的哭聲,也是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麼牽引住了一般,怔怔的朝床前走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