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來路(34)
學問再是要緊, 老太太來了, 寶玉還是過來了。
如今的寶玉叫人瞧著, 跟過去的寶玉還真有些不一樣。以前是跟女人們呆在一起, 就見他上躥下跳了。如今一屋子的女眷,他倒是顯得不自在了起來。
人一進來,賈母還沒說話,湘雲便問道:“二哥哥,哪天不好做學問, 偏今個來做學問, 太太老爺又不在, 難不成指著誰誇你用功不成?”
寶玉隻是朝湘雲的方向笑笑,然後作揖, 一副討饒的樣子, 臉微微有些紅,卻不說話,隻走上前跟賈母見禮。賈母嗔怪道:“不怪雲丫頭說你,你如今是越發會作怪了。古裡古怪的,你們太太總說你如今這樣好,但叫我瞧著, 反而是比以前更不省心了。”
“叫老太太擔心了。”這話說了, 就呐呐不言,竟是沒有彆的話了一般。
林雨桐就瞧見老太太眼裡閃過一絲失落。這種反應倒是也不奇怪, 一手拉拔起來的孩子, 好似一瞬間就跟她生分了, 心裡怎麼能好過?
張道長有眼色,見賈母有些不歡喜,忙又誇起了寶玉,說是寶玉像國公爺等話。
賈母就有些傷感:“寶玉隨了國公爺,娘娘和桐丫頭的容貌,也是隨了國公爺多些。我常說,這都是有造化的。寶玉以後還不知如何,隻看娘娘和如今的桐丫頭……可不正應了我的話。”
嗬嗬嗬!
事後諸葛亮當的,這話也就聽聽。
不過人家老太太誇自己了,林雨桐少不得也奉承人家:“寶玉有老太太疼著,以後的造化自然也就大了。”
“隻盼著能被你言中。”老太太說著,就又拉站在一邊的寶玉,上下的摩挲他的脊背。林雨桐覺得寶玉整個人都是僵的。年紀不小的男孩子了,人前這個樣,正常孩子都不能舒服。
張道長瞧寶玉,就道:“哥兒也不小了,親事可得了?前兒見一小|姐,十五了,倒是好相貌……”然後門第根基的說了一通的話,又言道:“小道不敢造次,等請了示下,才敢去提。”
他能在哪裡見到人家小姐,見到的又是誰家的小姐。沒問過女方的意思,他敢再在這裡說這樣的話嗎?必然是女方有意,他才敢這麼說出來。
說到底,他是受人所托,推脫不過。
能受誰所托又無法推脫呢?
自然是賈家的人。
他在彆人麵前還是老神仙,可在賈家人看來,這裡跟家廟差不多,裡麵的老道還是自家養的道士,跟奴才是一樣的。
所以,作為族長的賈珍要真來請托,他是不好推脫的。
為什麼彆人不請托就請托張道長?一則他的身份是老國公的替身,要不是這麼一層身份,這老道長也不敢說瞧上了就瞧上了,隻來問問賈母的意思,‘請了示下,才敢去提’,話說的是謙讓,可這誰上門提親敢這麼說:我瞧上一個姑娘挺好的,跟你家的孩子般配。你要說行,我這就給你們提親的。
你誰啊!你是不是得說說誰家的孩子,家裡是乾啥的,那閨女啥樣之類的。
就那麼籠統的一說,就說要提親。要麼,這人覺得能拿人家的主意,要麼,就是彼此都明白,這說的人家是誰家,孩子大概是什麼樣的,對彼此的家世人品都是熟悉的。
而如今張道長這麼說,是有些自矜在裡麵。估計坐在這裡的也都心知肚明。更有原因就是今兒那女方就在現場,他不好明言。
來之前,人家薛姨媽就沒在賈母的屋裡,寶釵也說不來。她們是不是知道這有提親這一茬事呢?如果知道,人家就是故意避開的。王夫人也找了借口沒來不是?薛姨媽和寶釵是沒打算來的,結果賈母不由分說的將人拉來了。
這提親這事,是賈珍跟張道長說好的。如今當事人女方也在,因此張道長在進來的時候,一定問過賈珍,今兒我是進去還是不進去,這其實是問,說的事今兒還辦不辦?
畢竟情況有變嘛。
可賈珍叫進來了,他就隱晦的提了提。
賈母直接來了一句:“上回有個和尚說,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
這話一聽就知道,賈母心裡不愉快。張道人人稱老神仙啊,老神仙都看好的,能說提親的親事,偏賈母說,‘有個和尚說’!當著道士誇和尚,還是這麼一個聲名赫赫的道士麵前誇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和尚,還不打臉?這就是已經遷怒了。
緊跟著又來了一句,人家和尚說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
聽聽這話,大有那種你道士說的算個屁,我就信和尚說的。和尚說不該早娶,我們就不早娶。
把這位十五歲過了及笄之年的小姐一下子給支開的遠了。
林雨桐都忍不住去看薛姨媽和寶釵的麵色,這母女倆沒多餘的表情,想來被強行拉來的時候,心裡多少都是有數的。
賈母一開口這兩句,可見其心裡的火氣。不過緊跟著,也知道這話說的也是過了,真又怪不到張道長身上,於是又把話給說回來了,就說:“你如今也訊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兒配得上,就來告訴我……”
這是又把張道長的臉給撿起來了:不是不給你臉,實在是你說的這家不行。
好似怕這樣的話還不足以打消對方的念頭,又說了一句:“就是那家裡窮,也不過幫他幾兩銀子就完了……”
我家不在乎有錢沒錢的,這就差點了薛家的名了。
這就很尷尬了。王熙鳳這才像是沒聽見這事似的,直接就給轉移了話題,也給了張道長一個台階下,問起了給大姐兒的寄名符兒。說說笑笑的,把這一茬給岔過去了。
說笑著,少不得在道觀裡逛逛,然後上樓聽戲。
林雨桐就說王熙鳳:“老太太自不樂意老太太的,寶玉說誰家的姑娘,與你什麼相乾?怎麼瞧著你,好似也不樂意。”
王熙鳳便道:“你當那位姑娘是好打發的?這家裡真叫她進了門,哪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她不比林姑娘,林姑娘是嘴上來的,心裡卻不見半點不好的心思。而如今說的這位姑娘,她是修的好口德,卻心裡卻是有謀算計較的。倒是那雲丫頭……”她輕輕的搖頭:“口齒厲害,偏真沒多少正經的心眼子。長點心眼,全用在小地方了。且看看吧,許是老太太說不上林家,倒是更瞧中史家也說不定。”
賈母有沒有瞅中湘雲這個不清楚,隻是寶玉再從外麵逛回來,身上就掛了一個麒麟。
湘雲瞧見了,就嚷道:“二哥哥怎麼拿了我的麒麟。”
翠縷在後麵忙笑:“姑娘的麒麟我收著呢……”說著從懷裡掏出來,“瞧瞧……”
眾人都不免驚疑,就是湘雲也撲過去拽了寶玉身上那個掛著的那個看:“從哪裡得來的,瞧著倒是跟我的一般。”
王熙鳳就笑道:“都拿來我瞧瞧。”然後將兩個麒麟用手托著叫賈母瞧:“您跟瞧瞧,這可不是一件奇事。”
道觀裡好些道士精窮精窮的,就是不窮,也沒有看見這麼一大塊金子視而不見的。怎麼偏叫寶玉給撿了呢。
兩件麒麟一大一小,竟像是一對一般。
賈母便道:“既這麼著,便都帶著吧。”招手叫了湘雲跟寶玉到身邊,給兩人都掛上了。
一個帶著麒麟的哥兒,一個帶著麒麟的姐兒,金玉一般的品貌,跟金童玉女一般的被拉著站在賈母的邊上。寶玉麵色不自在,但也沒掙紮,倒是湘雲,麵若紅霞。
林雨桐嗔怪王熙鳳:“才說叫你積些陰鷙,你偏又作浪,攛掇的老太太亂點鴛鴦譜。將來你們家反悔了寶玉許是沒事,可那姑娘一個孤女,要如何?”
“就你菩薩心腸。”她輕哼一聲:“這事我心裡自有計較。”
王熙鳳跟林雨桐在側麵的樓上看戲,咿咿呀呀的,林雨桐隻看了一出,就說累了,過去跟賈母打了一聲招呼,就直接回了。
這會子王熙鳳也忙了,這家來送禮,那家來送禮的。都當賈家在擺祭壇做正經的道場呢。
喧鬨的也聽不成了,反倒是要應付這些來請安問好的人。
回去之後好好的洗了澡,睡了一覺,起來也不想吃彆的,隻送進來的水蜜桃正好,一口氣吃了倆,連飯也不想吃了。
這不吃飯也不成啊,四爺回來就說:“想吃涼麵了,叫人做上來。你陪我吃一碗也行啊。”
蘊哥兒‘嗯嗯嗯’的:“娘也陪我吃,我要吃綠麵……”
是說菠菜涼麵吧。
林雨桐叫人做了五色麵來,想吃哪種吃哪種。
用蒜汁子拌了,酸酸辣辣的,倒是吃了倆碗。
晚上又把四爺帶回來的甜瓜洗了吃了兩個,這甜瓜不是京郊種的,而是進貢來的,甜的很,吃了兩個還要再吃,被四爺給攔了:“上火,明兒舌尖又疼。”
見林雨桐這次害口,隻貪圖瓜果,四爺便又到處給踅摸了起來。
又有今年早育苗出來的西瓜,頭一茬下來也沒多少,四爺愣是從太上皇那裡討要了十多個,放在家裡慢慢吃吧。
其實西瓜拿回來,林雨桐能吃多少?主要是被蘊哥兒和澤哥兒兩個分著吃了。彆瞧著年紀不大,吃起來誰也不讓誰。一天一個大西瓜,兩個人能分掉大半。
貪了水果,自然就不貪飯了。澤哥兒在這邊連著住了半個月,邵華來接的時候,就見孩子瘦了一圈,掉膘了!
林雨桐不好意思,給人家把孩子養瘦了唄。
邵華反而不在意:“抽條了,長了個子肉自然就掉了。”
紛紛雜雜的,今年春闈早完了,殿試的結果也在這個初夏的季節裡出來了。
楊哥兒沒中狀元,而是中了一個探花郎回來。
林雨桐還不解:“不該啊!這都中了兩元了!”
想什麼美事呢。四爺就說:“一則,不能因為湊祥瑞,就點狀元。那以後這世人看科舉,該怎麼看呢?越是這種情況,才越叫人覺得,這科舉公正。再說了,三元多了,就不稀罕了。二則,狀元年過三旬,卻是正隆帝潛邸老臣的兒子,難得的文采華然,偏又人品端方……”
這裡麵有政治因素的考量。
楊哥兒也不錯,但年輕的後生小夥子,長的又是那樣的人品樣貌,偏林如海又是中過探花的,一門父子雙探花,又何嘗不是一段佳話。
這麼一想,好似也對。不管是狀元還是探花,這都是大喜的事。
林雨桐和四爺親自登門,賀喜嘛。
林如海瞧起來都能年輕十歲,這兩年在京城裡,他是低調到近乎了於隱形。如今兒子出仕了,他才像是放下心頭的擔子,整個人瞧著輕鬆了起來。
四爺跟林雨桐在前麵說話,林雨桐去了後院。
後麵林家姐妹在接待女眷。林彤玉在安排瑣事,林黛玉在陪著來賀喜的女眷說話。見林雨桐來了,林彤玉打了個招呼就又去忙了,這邊黛玉接了林雨桐進去:“我不好登姐姐的門,姐姐也不常來看我……”
黛玉沒有女性長輩帶著,不好出門做客。而林雨桐呢,又不好老往林家來,主要是來一次,撞見聞天方一次,次數多了,總歸是不好的。
她就笑:“咱們就這麼三不五時的通通信,我瞧著妹妹的字越發的進益了,也歡喜……”
客人多,也不好多說話。林雨桐叫她去忙著招待彆人,自己就去坐了。黛玉細心的叫人給林雨桐換了慣常愛喝的茶,又撤了桌子油膩的乾果,隻端了水果放著。
才坐穩了,那邊聞家的侯夫人又來了。彼此又見禮。
聞家夫人心說,請這位總請不去,也不知道是府上哪裡得罪她了還是如何。便試探著道:“家裡一池子的荷花要開不開的,正是得趣的時候……”要請林雨桐去賞荷花。
推辭肯定是要推辭的,但這不能叫人家對自己有意見吧。
林雨桐就親昵的坐到她身邊,低聲把有孕的事說了:“……折騰人的很,前些日子才出了一趟門,結果半路上撇下主人回來了。有時候坐在飯桌上拿著筷子都能打盹。這也就是姨夫家,又是這樣的大喜事,我才來坐坐……”
這倒是不好怪了。人家又這麼親近的拿自己當個親近長輩,沒對外說的事,都這麼親昵的對自己說了,你說要怪人家也怪不上的。想想也是,年輕的小媳婦,家裡沒個長輩妯娌幫襯,孩子又還小,得不錯眼的盯著,這肚子裡又懷上了。她偏不比彆人,隔三差五的,又得應付宮裡的人,離開一時半刻的,宮裡不定又有什麼事叫呢。
她表示理解,又說一些孕期的注意的事。
正說著呢,琉璃急匆匆的進來了:“……皇後娘娘打發人來了……宣您進宮……”
可不說什麼來什麼。
林雨桐對著侯夫人笑了一下:“您得見諒。”
聞家夫人表示理解:“快些去,路上穩當著些。”
那邊林家姐妹得了信,又把林雨桐往出送。林雨桐就道:“又不是外人,打發個帶路的就行了,隻管忙你們的去。大好的日子,我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