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4)
進入了十一月, 天就慢慢的冷了。
今年沒委屈幾個孩子,在天冷之前, 毛衣毛褲, 毛絨的靴子都買回來了。沒給穿的有多紮眼,但是運動服外套, 一人兩身肯定是夠換洗的。至於校服, 都洗的乾乾淨淨的放著, 學校要求穿的時候再穿也行。如今這校服料子,實在說不上多舒服。
唯一不好的就是,雨多了, 這家裡的房子就泛潮, 住著並不是很舒服。
家裡用水很方便, 就是小區裡預留出來的那種澆花澆樹的水龍頭, 用水管子引到自家就就行。家用和洗漱沒問題, 洗澡的話去澡堂子。那邊連錢都不用花, 廠裡的澡堂子嘛,又是林家再照管, 去了隻管洗就是了。當然了,就是住在家屬樓裡,也都是沒有洗澡的這個條件的。這也不是自家一家是如此。其實最難忍受的就是上廁所。得到家屬區原本的旱廁去的。那地方離這裡也倒是不遠,走著兩分鐘就到了。可這對幾個孩子來說,半夜上廁所就很不方便。尤其是姑娘家大了, 晚上起夜, 又是冷, 又是怕的。之前他爸不在家,幾個孩子在雜物房裡放了桶,半夜先在那邊上了,然後天不亮就起來再去倒了。如今四爺回來了,有他爸在家,大姑娘不好意思,還是得堅持去上廁所。四爺當然不放心孩子自己半夜出去,常不常的聽見動靜就得起來,陪著孩子去。他在廁所外麵站著,還不時的咳嗽一聲,告訴孩子彆怕,他在外麵呢。
這要是趕上下雨的天,哎呦,上廁所就更是難了。
所以啊,還是得有房子。住在這裡終究不是辦法。
林雨桐原本想著,把那塊地皮買下來,那地方不大,還是窄長條的一溜,因著不規整,村裡都不稀罕要它,靠街麵的稍微寬點,越往後越是窄,村子裡最邊上的那戶人家和小區的圍牆之間,形成了一個五六十度的夾角一般。
這地方蓋院子不成,但是前麵弄門麵,把後麵的七八米隔出來,給自家這邊開的門直通後麵,蓋兩間房,帶個廁所,也是能的。直接通村裡的下水道就好了。哪怕跟廠裡這邊的暖氣接不上,但至少上廁所這不是不受罪嗎?
四爺卻搖頭:“那地方我打算從頭到尾蓋兩層,另有用處的。房子的事我另想辦法。”
如今這要住的舒服,其實還是單元樓裡最舒服了。尤其是冬天,打從十一月起就開始供暖氣,冬天在屋裡穿著秋衣秋褲都是可以的。這裡又偏著東北些,冬季感覺尤其的長。
可小區裡要是有房子,這不是早被搶了嗎?
“是啊!沒房子,就得先讓人把房子騰出來。”四爺靠在床頭上琢磨呢。家裡冷的如今隻能點爐子。鋼炭爐子雖然也不錯,但這溫度到底不恒定,半夜起來還得加碳。封了爐子屋裡又不暖和。
人呆在被窩裡,這手都不敢露出來。
廠裡到了冬天,乾脆徹底的停產了。說是原材料緊張,這個月的工資據說隻能發三成了。四爺花了六百塊錢把那空地買下來,“明兒就找老賴,叫他先叫幾個人,把院子清理出來,給上麵先棚上石棉瓦,蓋兩間簡易房。”
“行!”帶上工錢算進去,也就是三四百塊錢就能乾成的事。
隻是拿這房子乾什麼呢?
然後四爺第二天等孩子上學了就出門了,如今林雨桐也不給人家弄什麼火鍋料了。對方一斤加了五毛四爺也不讓乾,不乾肯定沒收入啊!
林雨桐找了個輕鬆的活,就在小區門口撐了一個廣告傘,爐子搬過去,上麵放著鹵鍋。這東西鹵料要是做好了,剩下的就不用管,每天給鹵湯加點料就行了,咕嘟去唄。而且還不要她自己去賣,這邊看門的張大爺那塊有崗亭的,他每天都坐在裡麵照看大門。一缸子茶水一個熱水壺,這就是他的工作。如今呢,鍋就支在他的門口,林雨桐每天給提供一隻鹵豬蹄,二兩二鍋頭,然後一天兩塊錢,他就幫著把攤子支應了。東西都是有價錢的。一隻豬蹄多少錢,一個雞腿多少錢,一隻雞又多少錢,一手交錢一手撈貨就完了。這一鍋完了,林雨桐出來把家裡鍋裡的再端出來倒進鍋裡就行了。有些人家要不了一隻雞,可又都是附近的人,兩家合起來買一隻自己回去分就是了。連稱都省了。
這玩意可一點也不少賺,好的時候一天四五十塊錢,不好的時候也有二三十塊錢的收入。
還平白落了多少人情去。家裡的鹵肉鍋就在那裡放著呢,林雨桐買了二十多個笊籬。乾嘛使得?就是有些人家想吃鹵肉,偏覺得鹵肉貴,又是自家廠裡的熟人,林雨桐就說,叫他們自己去買了生肉,然後自家洗乾淨,往笊籬裡一放扣在鍋沿上,多長時間能熟,你們來取。林雨桐連手都不搭。這鹵肉湯的老湯就是這樣,越用越香。
叫人家看起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這日子顯然就是過起來了。
今兒那邊老賴帶著十幾個人在邊上新買的地方上收拾呢,林雨桐買了十斤肉鹵上,然後又在鍋裡烙鍋盔,出來之後,用鍋盔夾鹵肉,再一人一碗熱湯,就是飯,而且是頂好的待客的飯。
四爺就跟老賴交代了一聲,然後又走了,說是去北區的食品廠,也不知道去乾啥去了。
這邊因大叔沒事,就又過來了,在門口跟張大爺一口肉一口酒的吃著喝了,自打林雨桐在這邊支了一個攤子之後,他常來。原本林雨桐還說,要不叫因大叔來照看生意也行,自家公公,自己人嘛,反正他現在閒著也是閒著。結果人家不,他有他的堅持,跟著大兒子過,就少摻和到小兒子家裡,尤其是跟錢沾邊的事。這賬目真要有個出入,跟老張這邊好說,人家是拿工資乾事的,這出了問題有個說頭。但自己這邊,真要出錯了,兒媳婦還不得以為是自己填補大兒子家了。
但他跟小兒子兩口子不是這麼說的,他是這麼解釋的:“我去賣,這就是成了自家的買賣了。咱們做的又都是熟人的生意,遇上老夥計了,人家說身上少帶了兩毛,我還能攆著人家要?臉皮薄,乾不出這事來。這麼算下來,還不如找個其他人來呢,知道是掙一份錢的外人,也就沒人會那麼乾了。”
是這麼一個道理!
然後他雖然常去,但是顧客一圍過來,他就撤了。瞅著沒人了,又去周圍晃悠晃悠。
如今也是,一邊要看著這邊的生意怎麼樣,一邊還得長眼的看著那片的空地好不好清理。他還專門跑回去訂了個木牌子,寫上不許隨便亂扔垃圾的標語,然後把木牌子訂在院子口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林雨桐叫了,他也就樂嗬嗬的留下來幫著兒媳婦招待,又問四爺去哪了:“家裡這一攤子就扔下了?”
“有正事呢。”林雨桐就笑:“這也不能說老閒著,還是得想法子賺錢才是。”
因大爺就哼了一聲:“他來錢的門道,瞧著怎麼那麼邪性。你也彆縱著他,投機取巧一次兩次行,老這麼著,人瞧著就不踏實。叫我說,這家裡的鹵肉鍋彆停,他就是弄輛車出去去賣去,一天也能多幾十塊錢呢。如今誰家能有這收入?他就是懶,老想乾點輕省的。”
林雨桐笑著含混的應著,叫四爺騎著個三輪車賣肉去?想想那造型,脖子上掛個布兜子裝錢,三輪車前麵按著個大喇叭不停的喊著:賣鹵肉了——三塊五一斤——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憋不住要笑場了。
正說著話呢,門口就有人喊呢:“小林在家呢。”
“在呢!”林雨桐應了一聲,轉過頭一瞧,說起來也能算是親戚。如今這一個小區住著,家裡的親戚多數都在這一個廠子裡,眼前這位就是因大姐因春桃的小姑子。
也就是自己的大姑子的小姑子,就是這麼一種關係。
因春桃當年嫁給廠裡運輸隊的司機李國槐。這李國槐人還不錯,兩口子育有一子一女。平時跟因春桃這邊當然是來往比較親密,但是自家跟李國槐的妹妹,隻能說是認識,見了麵打個招呼,有個紅白喜事的隨禮比人家多一點,再沒彆的交情。
不過這位李國麗,最近這幾天倒是天天來。
最開始的時候是帶了兩斤肉,說來鹵一下。林雨桐沒管,隻叫她自己洗乾淨了,放在笊籬裡用一邊的白棉線把肉綁在笊籬上自己記下笊籬上的號碼牌,到時候來取就行了。
從那之後,幾乎是天天這個時間來,然後一天比一天帶的肉多。昨兒就帶了七八斤成十斤的生肉,今兒比昨兒還多,得有十三四斤,分了六個小塊帶來的,進來一邊把肉往出拿一邊笑:“叫我把肉鹵上。”
彆人不知道她來的多,但最近常在這裡轉的因大叔卻是知道的。
因大叔昨兒就忍著沒說,今兒再不忍了,就道:“國麗家的日子就是紅火,一天十多斤肉都能進了肚子?”
李國麗一邊洗肉,一邊裝作聽不見,好半晌才扭臉看因大叔,一副沒聽清的樣子:“大叔跟我說呢?嗐!我一家哪裡能吃的了這麼多,不過是幫人家捎帶的。”
那這也不對!用我家的鹵肉鍋鹵肉,我家不賺錢還得搭上柴碳和佐料錢,賺啥啊?賺的不就是一份人情嘛!如今你替我們家應承了,我家搭進去那麼些個東西,你倒是把人情落著了,哪裡找這好事去?
邊上的人就跟著道:“一個廠的,進進出出的,誰還不好意思上門了。趕明叫她自己來,難道小林是不好說話的人。”明明好幾個老太太都是二廠三廠的,隻不過是瞧著麵熟,來問小林能不能在這裡鹵肉,一次半次的,又那麼一點,林雨桐都應了的。沒道理自家廠裡的,還見外起來了。
可林雨桐心裡卻門清,什麼給人家捎帶的?全是假的。
如今廠裡就這效益,誰家能天天這麼吃肉。跟她相熟的能有多少家,今兒給這幾家帶,明兒給那幾家帶的?必是借著自家的鹵鍋鹵了肉,拿出去偷著賣了。
她暫時也不點破,今兒就看著她把鹵肉給放在鹵鍋裡,然後哪裡也不去,在一邊守著,幫著林雨桐看火。
等熟了,又看著她把肉拿回去。
因大叔臨走的時候還說:“彆不好意思,要是再這麼著,你就彆叫她放。你大姐那裡我去說。”
“爸!”林雨桐好聲好氣:“您彆言語,這不看僧麵還看佛麵,中間夾著我大姐的麵子,難道我大姐和大姐夫的麵子還不值咱搭進去的這點東西……”
把人給勸住了,因大叔回去之後還跟因大娘說呢:“孩子挺好,就是麵嫩,豁不開臉。”
大兒媳婦程開秀一邊往桌上放菜,一邊聽著,聽公公這麼說,她把今晚上要說的話隻得咽下去了。
程開秀想說什麼呢?
她其實是想跟公公婆婆商量一下,能不能跟小叔子和妯娌說一聲,叫自家麗君去那邊跟著因何和因唯一起聽課。那邊給孩子請了家教回來了,你說教一個是教,教兩個是教,自家閨女就是去旁聽一二,也不另外問老師,也不用多花錢,去聽聽應該是可以的。她心裡琢磨這事琢磨了好幾天了,今兒剛要說,猛不防的聽見公公說了這麼一句。你說這叫自己怎麼說呢。
等因琦回來,她就跟男人說呢:“要不你找因瑱說說,那老師正經不錯。原本就是紡織附中的,後來不是為了分房子才調到二廠附中跟她男人一塊好分房嗎?如今二廠連咱們廠裡都不如了,咱們還能發下三成工資來,二廠打從三個月前,就一分錢都不發了。我之前還問桐桐了,她說是一個月三百請回來的。如今誰家一個月能拿出三百單請老師?這個月,咱們兩口子帶上爸媽的退休金,拿下來也不到兩百,一個月彆說三百,便是三十塊錢,也擠不出來。”
因琦卻覺得沒必要:“那是因何和因唯成績拉下來了要補呢。咱們麗君學的挺好的,再去聽也是浪費時間聽第二次。”
“怎麼會是浪費時間呢?”程開秀都急了:“我上學不多,可這溫故而知新的話還是知道的。從來就沒有說聽課是多餘的。”
因琦卻不想去,隻問道:“要是咱們家請老師回來給咱們家麗君單獨上課,那邊非要叫因何和因唯來聽課,你能樂意不?”
程開秀一噎:“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都一樣。
因琦就說:“你也沒問孩子,問問孩子的意思再說,許是孩子不願意呢。”
這麼大的孩子正是要臉的時候:“我才不去。再說了,我們班主任說我要上就上培優班,像是那種提高班,補差班,上了也是浪費時間。”
程開秀就拋開那點不高興,趕緊問:“真的?老師說要上培優班?這培優班在哪裡報名?”
“我們老師那裡。”麗君小下巴揚起來:“在我們老師家,培優班從兩個班裡選十五個人,一個人一個月才收三十塊錢。”
程開秀心說:那這老師一個月也不少賺呢。十五個孩子就算是去十個,一個月也是三百塊錢呢。隻要有點辦法的家長就不可能不叫孩子去。
才還說擠不出三十塊錢的程開秀咬牙道:“成!你們老師說什麼時候交錢,咱就什麼時候交,到時候你跟媽說。”
孩子是不知愁的年紀,橫豎家裡也一直沒短過她的,馬上歡天喜地的應了。
這又跟因何和因唯不一樣,這邊這倆孩子是屬於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慣了的。一聽說老師是花了三百一個月請回來的,心肝肉都疼。
上課也可認真的,要是啥也學不下,那才是白瞎了這麼些個錢了。
四爺專門給孩子弄了個黑板,平時就在外間的牆上掛著呢。老師來了,就把圓桌支開,倆小的寫作業,倆大的先由老師指導的寫作業,再把作業裡出現的問題叫老師針對性的講。空隙的時間,給倆個小的都輔導了。
老師上課,四爺和林雨桐就屬於沒地方去的。在裡間呆著吧,這家裡有個事來個人進進出出的都影響。於是,兩人連房間都不進,沒地方去了就在廚房貓著,一人一個小板凳坐著烤火。來客人了也在廚房擠著。
這就越發的襯出房子的重要性了。
四爺今兒晚上跟老賴和於子在廚房裡圍著爐子說話,林雨桐給切了一盤鹵肉放在中間,爐子上還咕嘟著酸菜肉片,三個人喝著酒壓著聲音說話,是怕吵了孩子上課。
於子就說呢:“廠裡再下來,估計就跟二廠差不多了。要是連工資也發不下來,可吃什麼喝什麼去。”
林雨桐在一邊就說呢:“其實要是沒有看不上我這小攤,哪裡擺個攤位都能掙錢。一天不多,二三十還是輕鬆的。”她就出主意:“就去學校門口,不管是大學還是中學,孩子們都出來吃飯。也彆弄複雜的,就是饅頭鹵肉鹵蛋,人家賣饅頭的都能掙錢,沒道理你批發店饅頭出來,沒賺頭。饅頭夾鹵肉,饅頭夾鹵蛋,一個也不說多賺,就賺上兩三分的,這一頓飯的工夫,一百不說,七八十總能賣出去的,你們算算這個賬……頂多就是一個三輪車,兩個爐子的事。一個放籠屜,一個放鹵肉鍋。就是賣出去五十個,一天還十塊錢呢。”
嗯!彆說,是個來錢的道兒。
林雨桐又說,“要是嫌棄瑣碎,乾脆從這裡拿點鹵肉,切成小塊,給彆的食堂飯館推銷去。一斤肉裡彆多賺,就是賺上一毛,這推銷出去的越多,賺的也越多。彆的不說,咱這味道絕對算是頭一份的。”
賬確實是這麼算的。
於子的心叫林雨桐說的活泛了:“那趕明我先去試試去。”
老賴皺眉:“我還得緩緩,我那邊有點事還沒跟你們說呢,我家那棚子塌了。前幾天下雨,那老木頭早朽了,廚房帶孩子住的那邊都塌下來了。幸虧我家那倆小子那天晚上出去不知道上哪裡野去了,不在家……”
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