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6)
於是四爺去就帶上了爹。
到了大辦公室門口, 因大叔也不進去,就擱在門口站著, 然後抬抬下巴,示意四爺自己進去。
門開著呢, 廠裡的大小領導都在。大辦公桌正位和兩邊都坐的滿滿的。大大小小的領導吧, 這爺倆一來, 都扭臉往這邊看。因大叔不進去, 四爺進去了就朝眾人點點頭, 這點陣仗他怎麼可能怯陣?這世上也沒什麼叫他怯場的了。他進去了不算,還轉到後麵把會議室牆角那一排不用的椅子搬了一把, 給送到門口, 靠著牆放了, 叫因大叔坐。
因大叔能被兒子給氣死!
這麼大的陣仗了都, 你這癟犢子都乾啥了,再被開除了。都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給我搬凳子?他抬腿又想踹,四爺卻一閃身進去了。
葛秋成那位置,將外麵的情形看了清楚,心想著, 這好歹還是個孝子。這麼想著, 臉上的表情就緩了緩,隨意的抬抬手, 指了最遠的位置:“小因啊, 坐!坐過去。”
以前隻叫因瑱, 這會子成了小因了。麵目看起來也是和藹了很多。
四爺心裡就有數了, 聽說最近廠裡領導也是跑局裡,跑省裡,為什麼的?還不是為了跑錢的。廠裡的工資再這麼停發下去,真得出事了。聽說有些老職工晚上都出去撿破爛了。白天還不敢乾這個,就怕人家笑話。
但出現這樣問題的也不是隻一廠,如今這些企業,幾乎是家家都伸手朝上麵要錢,政府哪裡拿的出來。
廠子嘛,該生產的,但這又肯定不行。算一筆賬吧,比如說是價值一塊錢的生產材料,在生產線上走一圈,就隻剩下八毛了。
一線的工人不足五千人,加上各個閒置崗位領導崗位後勤保障崗位等等的人員兩千人,這一共就是差不多七千人了。可廠裡要養活的退休職工就不止七千人。
這個人力成本翻了一翻都不止,生產出來的東西將這些成本扣除,鐵定是賠錢的。生產的越多賠的就越多。
如今就是這麼一種狀況。
廠裡從上麵要不來錢,便打起了庫裡的東西的主意。這庫房裡,不光是有積壓的布匹,有那染出來的,還有沒染織的坯布,更有棉花等物資。
他坐過去,也不說話,隻看著這些領導,等著他們說。
葛秋成看了一眼曹海,然後曹海輕咳一聲:“小因啊,你的能力廠裡是認可的。如今征求你的意見,想給你調換個崗位,去供銷科怎麼樣?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嘛。”
隻說想法可以說,但卻沒說有什麼要求隻管開口提,話相似,但差彆大了去了。
玩兒這種文字遊戲,在四爺麵前那是一點也不好使的。他淡淡的接話:“如今停產了,在哪裡都是歇著,有什麼差彆?來回的調動,怪麻煩的。”
不接這個茬!
曹海就看了葛秋成一眼,葛秋成拿著杯子轉著,心道:果然是小看這小子了,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也是!腦子這麼活的人,不可能是個笨蛋。以前瞧著還跳脫,道兒走的有點歪。如今這道兒是走直了,果然就是不一樣了。
他又朝曹海點了點頭,曹海這才道:“是這麼著,銷售科如今有個副科長的缺額,你三個月不到的工夫為廠裡銷售出去一萬兩千匹積壓的布匹,這個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供銷科的副科長?
如今這供銷科一個科長八個副科長,再帶上他,光是副的就九個了。
什麼玩意多了都不稀罕了。再者說,這裡麵的水深著呢。經手這麼多積壓品,你要是降價賤賣,如今倒是沒人說話,可等過了這一陣,這大小就是個罪名。
賤賣國家資產,鬨不好就替彆人頂杠了。
可要不賤賣,段時間內銷售出去,也不是沒辦法。但他如今連庫裡有多少東西都不清楚。
賬麵上倒是清楚的,可這賬麵上有時候跟實際他是有差距呢。就說倉庫裡的工服吧,賬麵上一萬多套呢,可實際上呢?他敢說連五千都不足。東西去哪了?這裡麵的說頭多了去了。
以這因瑱以前的位子,對廠裡,甚至對廠裡更上一層的領導,知道的也僅僅是皮毛。這裡麵動輒牽扯的都是利益。渾水不是那麼好趟的。
他又連連搖頭:“我自己的水平我自己知道,副科長這可是領導,我哪裡是做領導的料?各位領導抬舉了!”說著,就直接起身,“那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這不發工資,老婆孩子還都等著吃飯呢,我得出去找轍去。”
葛秋成看曹海,示意曹海說話,曹海張嘴閉嘴的猶豫了半晌,等要開口的時候,人已經出去了。
四爺出去扶著因大叔就走。
因大叔不明白啊:“癟犢子,人家抬舉你,你怎麼還不識抬舉了?”
四爺跟他解釋:“這裡麵的水深著呢,咱彆摻和,也彆叫大哥他們往前湊。”
裡麵曹海尷尬的對葛秋成道:“算了!離了張屠戶,咱還能吃帶毛的豬。這小子向來是個沒深淺的……”
人都走了,這還說啥呢。
但會議的宗旨不變,還是要清庫存。
這種事,一次會兩次會是拿不出方案的。結果沒等拿出方案,壞了!
就那麼巧,廠裡的倉庫著火了。
著火的時候正是晚上,廠區和生活區雖然隔著馬路,但廠區大,庫房在最裡麵。生活區也深的很,又是淩晨一兩點鐘的時候,大部分人其實都是不知道的。
自家那個鹵肉作坊,是一夜不離人的。如今生意好,便是一晚上鹵鍋不停,也未必跟的上提貨的進度。那邊火一起來,自家那邊就知道了。然後騰出一個人來,專門過來找林雨桐。那邊庫房裡主要是棉花布匹,燒起來特彆可怕。這作坊畢竟是離那邊近,萬一作坊裡的人跟著亂起來,裡麵的貨丟了,這算誰的。
都是廠裡的人嘛,一看見庫房著火了都急了。
這一拍門,嚷著庫房著火了,幾棟樓都被喊起來了。
幾個孩子也披著衣服出來,都站到陽台上朝外看呢。林雨桐一看那火光帶起來的濃煙,心裡就咯噔一下,“關上窗戶,不許出來。”
四爺就跟馮大姐說:“先把鍋下麵的火封了,人都先撤出來。”
其實壓根燒不到那裡,不過是人心亂了而已。那就把門鎖了,都出來吧。
馮大姐去安排了,四爺正說叫幾個孩子睡覺呢,然後電停了。這麼大的火,停電也正常。摸黑拿出手電,叫幾個孩子趕緊睡覺。
林雨桐在家陪孩子也就不出去了。四爺得去,主要是怕因大錘這勞模這個時候不管不顧的往裡衝。
但這火燒的時間比想象的長的多,都天亮了,火才撲滅。
林雨桐早早的起來往作坊那邊去,結果就聽到樓下一群一夥的,在那裡罵娘呢。她站下聽了一耳朵,才聽明白:之前消防車進不去,消防通道被堵死了。說是給廠裡修路的青石板,拉回來直接堆在消防通道上。
那這到底是誰的責任。
基建科的責任?
還是後勤保管的責任?
庫房裡的東西被燒的一乾二淨。
可林雨桐卻怎麼覺得那麼蹊蹺呢?廠裡之前找四爺,說要清理這些積壓品,然後這些存放積壓品的倉庫就著火了。而更巧的是,消防通道被堵死完了,等人力把道路清理出來,庫房都被燒了八成了。
這就有個問題了:難道庫房裡的東西真的都被燒了?
有這些疑問的可不止是林雨桐,好些人都罵呢:“太貪了,這事不能這麼乾休!”
廠裡這麼多人吃不起飯了,可還有人倒賣物資謀取暴利,最後竟然不惜燒毀庫房以消滅罪證。
太惡劣了!
但還是那句話:“有證據嗎?”
因大叔在家氣的直喘氣:“喪心病狂!喪心病狂!”
這下,廠裡的工人肯乾休才怪了。彆說廠裡的工人不肯罷休,便是上麵也不肯啊!
調查組很快就下來了,這事得調查。
本來林雨桐覺得這事跟自家沒關係,可等人家公安局抓人來,這才知道跟自家還是有些關係的。
這裡麵牽扯到李國麗兩口子。
怎麼折騰進去的,四爺和林雨桐還不知道。隻知道有人舉報說,這兩人在近期有不明的收入來源,而且是大筆的。
之前欠人家的賠償款,聽說算下來花了四萬六,什麼醫療費,複查費,誤工費,致殘賠償金,營養費雜七雜八的,兩家算下來,一共是四萬六千八。這還是基於被傷的兩人年紀都在四十往上了。這要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大姑娘的,傷的都是臉麵,又正是說親的時候,這不是毀人一輩子嗎?要真是那樣,這四萬多哪裡夠?就是翻上一番,人家都不肯與他乾休的。
這麼多錢呢?廠裡的人有幾個能拿的出來的?
可這兩口子,這才多少日子,便把錢籌集起來了。
也是犯蠢!拿了錢,慢慢的給人家便是了。偏想著無債一身輕,結果把錢全給了。這消息一露出來,人家就要問了:錢是哪裡來的?
家家的收入都是透明的,你家的錢說的清楚嗎?
這就是林雨桐和四爺當初所擔心的,不能隨便靠賣個古董或是金銀換錢,一個謊需要無數個慌去圓呢。
所以,實在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能說謊的。
就跟此刻,家裡來了調查組的,還有公安,人家就問說:“李國麗說,你們借給她四萬塊錢,這事屬實嗎?”
我們上哪弄那四萬塊錢去?
當初倒賣罐頭的賬目還在,當時那已經是成立了公司了,收入了多少那都是要給國家納稅的。叫他這麼一說,我家就平白多出四萬塊錢的收入,就等同於偷稅漏稅,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偷稅漏稅在如今可也不是小罪名。
三年前,還有一例偷稅的,不過是偷稅兩千多,便被判了兩年。
這不是說賣個親戚情麵就能過去的事。
四爺和林雨桐不能出門,家裡人家來調查呢,四爺也把難處告訴人家,然後喊對門的兩口子,幫著把因大姐和大姐夫,最好連李國槐的媽也請來,咱們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
來的不光是李國槐的媽還有他們兩口子,因家林家的人都來了。
四爺也是為了因大姐的,好聲好氣的跟著李家的老太太說:“不是我不肯應承這事,您是不知道這事有多大。不是親戚情分那點事!我是合法經營,照章納稅,錢進了多少,給國家納稅多少,這都是有賬目可查的。我拿這錢又乾了什麼,這也是有合同有契書,有證人的。不瞞親家大媽笑話,我要是有四萬多,我早蓋廠房去了。這不是我不幫忙,而是你們在害我。這是誠心要把我往大牢裡麵送呢。”
因大姐臉都白了,指著李國槐:“離婚!離婚!這日子不過了!”
因家老兩口氣的喘氣都難:“有這麼害人的嗎?我們家欠著你們了還是該著你們了。”
這就是家務事了。
人家調查組拿了四爺提交的證據,證明家裡確實是無力借貸四萬出去給親戚,直接就走了。
事情大條了!
李國麗在這事上說謊了,那就是說明她家的錢來曆確實是有問題。
人一走,李家老太太就暈過去了。又手忙腳忙的把老太太往職工醫院送。大姐夫也怪不好意思,直跟四爺說:“這事不怨你,還平白的牽扯了你們。”
但結果卻是李家老太太特彆乾脆的將因大姐趕出家門,說看見她就來氣。
她未嘗不知道不怨兒媳婦,可閨女這麼陷進去了,她瞧見兒媳婦就來氣。總覺得要不是她娘家兄弟,家裡出不了這事。
把兒子兒媳婦連帶的孫子孫女都攆出來了,把沒人照管的外孫和外孫女接到家裡住了。
李國槐在車上對付了兩天,因大姐回娘家跟侄女麗君擠了兩晚上。
李家的兩個孩子,在四爺和桐桐這邊暫住。
這麼著也實在不是個法子,三五天之後,李家老太太不光沒有鬆口的架勢,竟是將這一家子的東西都給收拾收拾扔出來了,這態度很明確了,那就是不會改主意的。
幾個孩子在家裡這麼擠著,也不是辦法。
四爺偷偷在城中村買了人家的空院子,花了一千七,隻說是朋友的房子,他要南下了,要找人看房子,三五年的隻管住著去吧。
於是,這麼一家子有家不能回,搬到城中村去住了。
本來李國槐還為了李國麗的事上下的跑呢,如今也不跑了。隨便怎麼著吧,怎麼判的就怎麼接著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