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13)
沒錢通暖氣的可不止是廠區,學校也是一樣。饒是紡織中學這個省重點, 也一樣。學校的暖氣是跟附近的廠區連在一起的, 要是沒了就都沒有了。所以大冬天的去學校上學, 當真是受罪。在外麵給買了那種毛手套, 五個手指分開的, 隻有半截。不寫字的時候可以把上麵那一個小蓋子放下來然後手指套進去。但是這個也沒用的,手一樣凍的冰涼,恨不能把手塞進衣兜裡,或者乾脆把衣服撩起來,把手擱在肚皮上暖一暖。
老太太給幾個孩子做了棉手套,帶在毛手套的外麵,可在學校少有不需要動筆的時候。上課要記筆記, 自習要寫作業。關鍵是每天放學,還得留校抄一兩個小時的習題。原來老師說收資料費, 給大家印資料。但是無奈, 一半學生都交不起錢,老師收了一個月, 錢也沒收齊, 乾脆就算了,錢也退回來了。但是題還得做。怎麼辦呢?叫字寫的好的學生上去,拿著老師的參考書, 用粉筆將題抄在黑板上, 大家不做, 都先抄題, 然後晚上回去做。
林雨桐見孩子們可憐,每天得留校兩個小時,弄的家教的課都沒辦法上,感覺太耽擱事,之前叫孩子把老師的參考書名都記下來,然後咱自己去書店買還不成嗎?
可還真不成。
因為這個事,學校相當於加了晚自習了。不是說你想不去上就不去上的。班裡多了一本資料書,老師就說,前後兩個黑板,剛好,一個在前麵黑板上抄一到第八大題,從第九題往後,另一個去抄,在後黑板上。
然後因唯和因何就這麼著,成了抄題員一枚。
在下麵自己的本子上寫字,這手還能停下來暖一暖,可在上麵寫字,寫粉筆字本來就慢,下麵抄題的有寫字快的同學很快就趕上來,所以,連個暖手的空檔都沒有。沒幾天,孩子的手上就長了凍瘡。
尤其是因何,老師叫她去抄,她就去。因唯是故意抄的慢,然後老師一看不行,叫她先把書給彆人,叫另外的學生去抄,所以,她反倒除了小手指上有一點凍瘡的跡象,彆的指頭是沒有的。
因唯氣的就說:“我姐就是太老實了!你把書給老師,誰愛抄誰抄去!你自己坐在下麵暖著手背個單詞不行嗎?”
因何就道:“老師說抄一遍題沒壞處,就當是多審題了。”
笨!說什麼就信什麼!我寧願拿著題念三遍,也不願意跟傻子似站在上麵抄。
林雨桐一看這不是辦法,第二天乾脆就去給因何的老師請假了,隻說孩子病了,是堅持上課呢。晚上回去要掛針的。
至於什麼時候不掛針,到時候再說吧。
真的!對孩子的老師撒謊還是頭一次。但你總不能說我們家給全班的學生買資料書吧。偶爾讚助一下學校班級的活動沒問題,但這麼著,這往後還成了成例了。
鐵定是不成的。
這麼心疼孩子的也不是林雨桐一個人,把因何帶回來三天之後,很多家長都開始找各種的借口晚上叫孩子回家。估摸著也都是自家在外麵給孩子買了資料書的,如此孩子不受罪,還節省時間。初三了,時間多要緊啊!
等大部分孩子手裡有了書了,那剩下的孩子要是不買,你們下去自己借書抄去,這才把孩子給解放了。
緊跟著學校又收舊書,或是紙箱子之類的東西,一人得要十斤,收起來賣了廢品,然後要給班裡買爐子買碳。自家四個孩子呢,這就得四十斤,家裡沒有,我總不能去廢品收購站反買吧。
關鍵是也沒這個時間折騰!沒辦法了,四爺乾脆給四孩子的班裡都捐贈了兩個大爐子和煙囪若乾,然後又貢獻了一車的碳。跟人家老師說:“燒吧!燒完了給我打電話,我再叫人給送來。”
人家老師笑的跟彌勒佛似的,拉著四爺親熱的不得了。
好處就是自家的孩子都坐到爐子邊上了。伸出腳,腳就能搭在爐子下麵的鐵沿上,一點也不凍腳。這腿腳一暖和全身都暖和。相當於爐子是放在自家孩子的前麵的。跟著的同桌就比較占便宜了。
因唯回來笑的:“看她還得意?”
這是說那個不願意跟她坐一塊的第二名小姑娘呢吧。
因何就說:“你行了,多大點事?”
她不是一個很愛計較的人。
因唯撇嘴:“爸給咱們四個的班裡每個班買了兩個爐子,結果我們班隻升了一個爐子在教室,那個爐子被老師弄到辦公室去了。還有那碳,才幾天,就下去那麼多。教室裡說是有爐子,其實也就坐在爐子跟前能暖和一點。彆的地方還不是凍死人?”
是說老師把碳都自己用了。
因何倒是搖頭:“我們班是兩個爐子啊!每天都開著,教室裡也暖和。”
那是得看你碰上一個什麼樣的老師吧。
那這就不是四爺和林雨桐能管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家的孩子沒凍著就拉倒了。
林雨桐也說因唯:“你得這麼想,老師得早早的來,幫你們把爐子升起來。你也是升過爐子的,知道那個鋼炭爐子不比蜂窩煤爐子……”蜂窩煤爐子是隻有有一塊沒燒儘的煤球,引燃就行。但是鋼炭爐子不是,升起來特彆麻煩,煙熏火燎的。老師不得早起,早早的把爐子幫著點起來?晚上也能把爐子給封上的,但是這不是為了省碳嗎?“老師也難!這要是彆的老師或是領導開口了,說勻出一個爐子來,難道老師能不答應。都有難處的!如今就是這麼個條件,教室裡不冰就行了。”
也隻有這麼安慰了,對著老師,還是叫孩子少些怨言的好。
天實在冷,大不了去教室再穿暖和點這總行吧。正想著要不給孩子一人做一個羊羔皮的馬甲呢,結果沒兩天,林大嫂上門了,問林雨桐:“因何和因唯的舊棉衣還有沒有,棉鞋也行啊!給我收拾收拾,我帶回去給豔豔穿。”
林豔長的沒自家這兩個高,也稍微偏胖一些,可能趕上發育期了,越來越有朝林大嫂的體型發展的趨勢了。那孩子去年的棉襖大概是穿不成了,自家這姐倆的估計是勉強能上身吧。
如今親戚家孩子相互穿小了的衣服,孩子們心裡不舒服,但對於很多的大人來說,這壓根就不叫事。
人家要了,林雨桐就去翻出來了,其實衣服都是七八成新的,洗乾淨了疊好收拾的好好的。給收拾出來了好幾件。林大嫂連倆孩子的舊毛衣也瞧上了:“穿不穿,不穿我帶回去。”
不穿吧。
高領毛衣穿了一季之後,領子口有點鬆,而且開始起毛球了。其實倆孩子倒是不嫌棄,可如今不是孩子的大伯做服裝生意嗎?成本價的衣服,給麗君帶了,順便就給自家孩子捎帶來了。質量不是很好,但好歹是新款。這新衣服都穿不過來,這舊的自然就不動了。之前因大姐還說,把這些舊毛衣什麼的都給她,她拿去叫人家加工成墊子還是什麼的,這還沒顧得上呢,林大嫂要呢。
那就拿去吧!反正舊物利用,怎麼用不是用啊!
等人走了,因緣就說:“我舅媽太摳門了。也不是沒錢,乾啥不給買新衣裳?”
生活習慣的問題,一個人一個性子,愛咋咋去。
林豔那孩子是在子弟學校借讀的,每天從小區裡也進進出出的。遇上的時候不多,但是偶爾會遇上。那孩子穿的也是牛仔褲,但是牛仔褲繃在身上緊的很,可能孩子長小肚子了,褲子前麵的拉鏈拉不上,然後林大嫂給孩子拉鏈那塊訂了扣子,一排的顏色不一的口子,扣環是用布縫出來的,可長了,就是為了能扣住的。然後拉鏈的地方跟咧開嘴一樣,強行的用那種辦法給扣住,環扣的縫隙裡,連裡麵套的毛褲的顏色都能看清。毛褲是各色的舊毛線拆出來改織的,一片一個色拚的,林豔現在露出來那一部分就三個顏色,一條褲腿是紅色的,一條褲腿是黃色,腰那一部分是藍色的。身上穿的羽絨服是因唯去年的。那本身就是短款的羽絨服,偏林豔比因唯胖,小肚子又長肉了,這衣裳下麵的一個扣子就扣不上,衣裳隻上麵扣著,衣服角自然就開著,剛好把褲子拉鏈那一部分給若隱若現的露出來了。這都初三的大姑娘了,孩子也要臉的。
林雨桐就發現孩子明明圍著可長的毛圍巾,可為啥圍巾隻掛在脖子上而不繞一圈把脖子和臉都遮一遮,還不是想叫圍巾吊在胸前,把前麵那個醜幫著遮擋一下嘛。
這孩子以前還好,如今見人隻抿嘴一笑,小聲的叫人,然後眼神回避大人,沒說話先臉紅了。孩子不是學的好就好的,這麼大的時候,性格養成特彆重要。
這天放學跟林雨桐走了一個對麵,孩子也隻叫了一聲:“大姑!”
林雨桐應了,改天得空了,順便去買了兩身適合那孩子穿的衣裳給林大嫂送去了。結果再碰見林豔的時候,你孩子還是差不多的打扮。
有新衣服為什麼不穿呢?
林雨枝做了肉凍,給林雨桐送了半盆子,過來的時候才說:“你當我沒給買!我也是看不過,買了兩身給送去了。結果聽人家說,大嫂又把衣服在人家服裝店給寄賣了。”
這可真是夠奇葩的。
林雨枝就說:“我氣的跟她吵了一架,結果人家跟我哭,當著孩子的麵,說家裡供養孩子念書多不容易,女孩子小小年紀穿的太好不學好分心怎麼辦?隻要一心撲在學習上,破棉絮裡才包珍珠呢。”
你說著上哪說理去!
人家是親媽,覺得把閨女打扮的好了,再叫誰家的小子瞧上了弄個早戀什麼的之類對孩子不好,你能說人家不對嗎?
誰也不能保證這麼大的姑娘心裡沒有喜歡的人吧。
不用林雨枝說,林雨桐都猜得到:肯定林大嫂還說了很多不好的話,比如拿自家倆閨女比較。看!她們家倒是把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但是有什麼用呢?學習又不拔尖。
這可叫林雨桐沒話說了,人家林豔在子弟學校,如今每次考試,都是年紀前三。放在重點學校,那也是排在自家孩子前麵的。人家用事實告訴你,她的管教模式才是對的。
因唯私下跟因何說:“要是我遇上舅媽那樣的媽,我早不乾了。給我買的為什麼不給我穿?”就是自家日子不好過的時候,哪怕是人家給的舊衣服,自家媽媽也是儘量給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至少合身吧。除了病的實在沒法了,顧不上是沒辦法。可舅媽呢?
可自家表姐那衣裳,真不是人說,咋套上去的?
幾個孩子以為他們舅媽就是頂頂坑孩子的媽了,卻不想,眼看都到學期底要過年了,出了一件大事。
林雨桐這天正跟麵粉廠的談續合同的事呢,電話響了,是因何用家裡的座機打的。正是吃晌午飯的時候,她這會子也是跟人家糧站的人在外麵叫了幾個菜,邊吃邊說呢。孩子按說晌午飯該是在外麵的館子吃才是。又是冬天,中午沒有午休,所以吃完飯都自覺的去學校,在教室裡自習去了。可今兒孩子卻回家,並打了電話來。
“怎麼了?”她趕緊就問。
因何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哭腔:“媽!快回來吧!我爺我奶都被送到醫院去了,我麗君姐找不見了。”
林雨桐第一反應是因琦和程開秀兩口子的事被孩子知道了,然後孩子離家出走了。
老兩口都急病了,那這就不是小事。林雨桐跟人家道歉,然後又結賬了,這才趕緊往回趕。四爺今兒被叫到區裡去了,說是企業家座談會還是什麼的,開會的時候彆管是大哥大,還是什麼的,都得關機。這個時候肯定都在飯局上,但要是有領導一塊吃飯,估計還是聯係不上的。
她一路上飆的快,直接奔著醫院去了。
老爺子倒是沒事,當時有些心悸,如今掛著針,好了很多,看著靠在病床上,狀態也還好。隻是老太太,似乎有些中風的跡象,嘴角都歪了。
因琦也不在,找孩子去了。
如今醫院呆著的,就是因唯和打完電話又跑回來的因何。
因何把林雨桐拉到外麵,從兜裡掏出一張照片來:“媽,你看!今兒咱們紡織路這一片,好些地方都貼著這個。”
林雨桐拿過照片一瞧,心裡就咯噔一下。照片上一男一女赤|身裸|體的糾纏在一起,兩人的臉都拍的不是很清楚,但要是熟悉的人,就能看出來,那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程開秀。
這種事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乾的。照片上那男的一定沒離婚,人家家裡的老婆孩子要是知道了程開秀,能放過她才怪。
可這怪人家嗎?
把自家的老人氣的住院,把孩子氣的離家出走,但你憑良心說,能說人家什麼呢?
因唯出來就道:“要是事兒不是擱在咱們身上,我真得為這人拍手叫好。”
受了欺負就得討回來,是她自己自甘下賤,就不要怪人家報複回來。你選這一步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也有今日?
隻是自家的老人何辜?麗君何辜?
林雨桐拍了拍因唯的腦袋,說實話,這孩子撒出去,爹媽是不用擔心的。她總是不會自己吃虧。看了眼裡麵,她先打發倆孩子:“趕緊去學校,出門就打車走。這裡有我呢。”
好容易把倆孩子給打發了。
進去之後老爺子就說:“彆說唯唯,這孩子的話沒錯。怪不到人家的身上。”
換言之,誰叫自家攤上這人這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