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八月,燕京的風都透著冷意了。可南地,還帶著幾分沒有退去的暑熱。
饒是覺得這幾年北地也不錯,但進入了南地,呼吸著不一樣的空氣,看著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也覺得頗有些不同。
這街麵上,穿的衣衫襤褸的多,但穿著綾羅綢緞的,同樣也多。
恒兒就歎氣:“江南到底是富庶,終究是不一樣的。”
完顏康就道:“少爺也彆長了彆人的誌氣,這江南富庶是沒錯,但這是在城裡。若是去普通的百姓之家,您再看看……還是貧寒人家多……”
恒兒卻不當真,出來看便是看人家長處的。他這一路走來,感觸頗多。南地文風鼎盛,這確實是北地無法比擬的。像是農家,哪怕是家貧,家中孩子,也總有那麼一兩個是進過學的。十戶人家,八戶裡都有讀書郎。這便是安居樂業的生活帶來的好處。戰禍沒有波及到,便能安心耕地,供養孩子讀書。不像是北地,戰亂剛過去,也隻能算是剛剛緩過一口氣,吃飽了一餐飯。若不是朝廷辦官學,讓六到十歲的孩童能去開蒙認字,北地隻怕還到處都是目不識丁的愚民。若論好的地方,北地比之南地風氣開放,民風彪悍。因著普遍孩童都識字,識字之後若是願意,是可以去更高等的學府繼續學習的。這裡麵有不少自費的學校,大部分朝著科舉努力的,得去專門的書院就讀。但是一些寒門子弟,若是想從彆的地方出仕,也可。像是工部、戶部、刑部,兵部,在各地都設立了學堂。工部主要是工坊手藝,戶部主要是算籌人才,這些人考進去之後,食宿是免費的,其他的卻不管。學成之後,擇優而用,算是官吏體係中的吏。而刑部和兵部,也是食宿免費。這兩種類型的學堂,有規定的製式服裝,因此,衣服也是免費的,按季發放,每個月還會有一些生活補助。刑部開設的學堂出來的這些學生出來之後就充當衙役,他們其實是跟百姓接觸最多的人,謹防這一類人成為惡吏。而兵部這些類似於軍校出來的這些學生,就厲害了。他們一撥一撥下去,安插入各級的軍營中,融入軍中體係,但卻又有不同。主要是管著下麵士兵的活動傾向的。尤其是金人漢人黨項人還有部分蒙人混雜的軍隊,這一點就特彆重要了。政策上說各族平等,那不管是哪個方麵都得平等。要入伍,那就入伍。之後呢?還是得采取必要的措施的。也因為這一措施得當!當,在軍中提前掐滅了好幾撥嘩變。
也因為這個性質的辦學,猛的一瞧,這識字率還是挺高的。但論起底蘊,還當屬南地。
恒兒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便問四爺說:“按說,這絲織還是從漢唐之後才從北傳到南的……北方連年戰亂,百姓南遷,這個都能理解……可為何咱們不在北地重振絲織呢?”
四爺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孩子會這麼問。他就問說:“有產量更大的棉花做棉織物,為何非要南北打擂呢?”
恒兒也一愣,看著四爺沒說話,良久,才反應過來一件事:自己生在新宋,長在新宋,生來便是新宋的太子。在他眼裡,新宋是新宋,南宋是南宋,這一腳踏出來,踩上的是彆國的土地。但爹爹卻不一樣。在他的心裡,這南宋本就該是自家的天下。哪怕如今不在自家治下,但從心理上來說,這就是一個整體。
新宋南宋兩國人長成一般的模樣,說著雖口音不同,但意思去能懂的話。習一樣的書,寫一樣的字,一個祖先傳至如今,又怎麼能分割呢?
他正色道:“爹,我懂了。”
這一懂,看問題的角度就又立馬不一樣了。他開始看優點,也開始找尋缺點,並開始思考,這若是叫自己來做,該怎麼去做才能清除這些弊端。
完顏康看人家兒子就歎,再回頭看自家兒子,平時看著也還好呀,如今是怎麼看都覺得不順眼了。
楊過心說,我早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姓楊,爵位都不給我了,你能對我有多滿意。
於是一路上隻奔著能給他爵位和媳婦的四爺使勁,客棧的房間要自己先進去檢查一遍,鋪蓋的話更是路上置辦了新的,馬車上裝著呢。到了地方親自給鋪好收拾了,打著弟子服侍師傅的名義,恨不能晚上的洗腳水都試試冷熱。
可饒是如此,四爺也感覺到了這出門在外的不方便。馬車上顛簸呀,這就本就很不舒服了。這要是桐桐在,三兩下摁下去,疲憊全消了。龍兒和恒兒都會醫術,可他們學的都很有針對性。什麼下du解du呀,這一類的。跟桐桐那種立誌於消除世上所有病痛的努力方向,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能在路上打坐,運轉內功然後疲憊全消,自己是沒好意思說自己還做不到這一點的。當爹的不好意思,但做孩子的是完全想不到這一點的。
所以,!晚上躺在床上,這個難受啊。
被桐桐慣的,身嬌的不行,一點苦的受不了了。好似比當年出門去辦差,在馬背上一顛簸就是一整天還要難受難熬。
恒兒年紀小,四爺不放心他一個人住。而龍兒正好也不放心爹爹一個人住,有恒兒在,等閒人可彆想近身。她和阿醜住在東隔壁,楊家父子住在西隔壁。這麼夾在中間,想來是無礙的。於是就四爺就跟恒兒爺倆住嘛。孩子習武,耳目聰明,他晚上渾身疼的一翻身,孩子就醒了,還翻身起來還以為他爹晚上睡不著,是想南宋這邊的事呢。畢竟看了一天了,晚上靜下來了,有點心得,心裡存點事,這都是正常的。因此孩子就說:“……這都是很遠以後的事了,咱們現在不能急。您想到什麼,跟我說,我都用筆記在本本上,將來看情況再定,肯定不會忘了的……”
正在偷偷跟自己按摩胳膊的四爺:“………………知道了,趕緊睡吧!”
心裡就想:果然兒女靠不上,要靠還得靠老伴兒。
這一點就不說了。隻說這路上吃喝吧,在外麵,這不能說想吃熱的就能碰上熱的,飯點找不到地方打尖,可不就得隨便對付一口乾糧拉倒嗎?至於說路上打獵自己烤……除非是晚上在外麵趕不上宿頭的時候,晚上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那倒是也行。但叫你天天吃那個,你受的了嗎?
還有喝的……更彆提了。路上倒是有小泥爐子燒著熱水泡茶呢。可這不是到哪用哪的水嗎?能跟隨身帶著桐桐一樣,幾輩子了,水的味道都一樣。關鍵是那水喝了人真的舒服,絕對沒出現過什麼水土不服之類的事情。如今倒是好了,一到南邊就有點症狀,還是桐桐給掛的荷包裡常年都備著藥丸子,偷偷的吃了幾顆這才沒把人丟在外麵來。
如此想想,心裡就後悔。叫龍兒帶著恒兒出來看看多好的,非得撲騰的跑出來,還撇下人家出來浪了。現在好了吧,遭罪了吧。
躺在床上難受還不敢動彈,第二天難免神色蔫蔫。他自己心裡都覺得,現在這毛病都是慣的。這是真心話,如今真不敢想以前的日子。現在再叫自己回去重頭來,再當一個那麼勤政的,早上三更起,不到子時不睡的帝王,那真是不成的,過不了。要麼說過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呢。
見爹爹一早這種神情,龍兒就偷著問恒兒:“怎麼了這是?”!恒兒就把晚上沒睡好的緣由說了,當然了,這緣由是他自以為的緣由。這叫龍兒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了。
可等吃了早飯,雕兒飛回來了。兩天前撒出它們回燕京送平安信的,如今回複了。
龍兒拿著信神色有些奇怪。信上幾乎是事無巨細的交代了安排她爹爹衣食住行的事。
什麼晚上要給定期按摩,按摩哪些穴道之類的,說的非常詳細。此時她才悟了:哦!原來爹爹不是琢磨事所以睡不安穩,是身上不大妥當睡不安穩。
龍兒想說馬上給她爹摁吧,好像這樣有損爹爹的威嚴,隻得先拉了恒兒:“叫我試試手。”
直把恒兒摁的狼哭鬼嚎才鬆手。
楊過也以為是龍兒又學了什麼新療法,急著湊過去:“用我……用我……我不怕疼……”
完顏康一把拉過來:“老實呆著,有你什麼事。”
沒一點穩重氣,人家能把閨女嫁給你麼?到現在也沒看懂,人家喜歡什麼樣的小夥子麼?
龍兒給恒兒和阿醜都揉搓了一遍,這才找她爹去了。
四爺一看摁壓的穴位,就明白了,桐桐專門傳信交代了。可這手勁吧……哎呦呦,還是不對呀。你娘摁的時候,那是我睡著了都沒把我驚醒過。閨女你這手勁,我就是暈過去了也得被你弄醒。偏還得忍著不能露出來,臉上還得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叫人一看就得是:我閨女如此孝順,老父心甚慰之。
於是,龍兒給她娘的回信上寫著:爹爹甚為享受。
桐桐:“……”你娘我要是這麼輕易能被人取代,也就不是你娘了。隻想想,都能想到四爺是怎麼一副‘享受’的樣子。想叮囑那孩子幾句,該用幾分的力,可這力氣因人而異,沒法度量的。拿著信,在手裡抖了抖,沒有辦法可想,徒呼奈何。
可那邊覺得辦了大事的龍兒還挺心滿意足,安頓了爹爹和弟弟睡下,回來的時候也說洗漱睡了。坐在床沿上,摸了摸頭上,就叫阿醜:“先把頭發散了,再弄熱水吧。”
說著,她自己把頭花簪子都取下兩個了,那邊阿醜還兀自把提來的熱水往澡盆裡倒。
她便又叫了一聲:“阿醜,那個先放下,後麵的簪子不好取……”
結果阿醜還是沒有動靜,隻做她的。
!龍兒的手僵在頭上,朝她看去,隻見阿醜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隻機械的乾她的活,她說的話像是半句也沒聽到一樣。
她的眼裡閃過一絲彆樣的神色,隨即又消失無蹤。當初帶阿醜回去的時候,就知道阿醜有問題。但是這十多年了,她一句也沒多問,對方也是一句都沒說。
阿醜長的不醜,她曾經神不知鬼不覺的給阿醜下過iyao,等她睡過去了,去了她臉上的偽裝看了。她不光是長的不醜,甚至於可以說是長的非常美豔的。
這些年,她對她很寬鬆,也隻當沒發現她的偽裝。出宮的時候甚至隻帶著她出去,但卻也從來沒發現她有過任何異常,更沒見過跟什麼人有過特殊的接觸。
如今這樣,還是第一次。
她過去,自己伸手試了試水溫,阿醜這才反應過來:“姑娘,我馬上就兌好了。”
龍兒擺手:“這就行了。留點熱水,正好洗頭。”
阿醜應著,取了瓢來。龍兒已經在水裡泡著了。隻一頭黑發,垂下木桶外麵。阿醜把木盆放在頭發下麵,一瓢水一瓢水的,先把頭發打濕,然後取了罐子裡的發膏,輕輕的抹在頭發上揉搓,三兩下拽的龍兒‘嘶’的一聲,阿醜這才驚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