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妍的解釋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
顧斐不傻, 相反,他還十分聰慧敏銳。這麼站不住腳的解釋隻能是柳如妍在撒謊,但他不願意相信柳如妍在撒謊。
他不願去深究柳如妍撒謊背後的緣由。
“柳姑娘若是沒有其他事, 就先回吧。”顧斐冷下了臉, “在下已經沒事了。”
柳如妍沒想到顧斐清醒以後,對她的態度會如此冷漠和不近人情。一時間震驚又難過。她瞪大了眼睛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顧斐,努力想要維持世家女的體麵。可是眼眶兒還是迅速紅了,大顆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從眼眶滾落下來。
顧斐偏頭不去看她,聲音依舊冷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規矩, 柳姑娘還是早些出去為好。”
柳如妍哪裡受得了這份委屈!
她長這麼大, 就沒有人這麼冷情地對待過她!顧斐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的關心和讓步嗤之以鼻, 當真是欺人太甚。柳如妍在極度羞恥之下,捂著臉傷心地跑了出去。
屋裡這番動靜自然逃不開一直守在門邊的柳家下人。原本柳家人對柳如妍來照顧顧斐便十分不讚同。倒不是覺得柳如妍此舉自輕自賤,而是在怪罪顧斐不識好歹。
他們打心底認為,顧斐不過一個鄉下泥腿子。祖墳冒青煙才科舉翻了身, 以至於如今看不清自己到底幾斤幾兩。根本就配不上金枝玉葉的柳如妍。柳如妍肯低頭去關照他, 已經是他十八輩祖宗保佑了。他識相點就該老老實實地哄著人捧著人,誰知這泥腿子他如此的不識趣。
這樣有眼無珠的人連給他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柳家人自然就不讚同柳如妍來找顧斐。
如今這泥腿子一醒來就欺辱他們家姑娘,她們家姑娘長這麼大就沒哭過幾回。竟然被這寒酸的家夥給氣哭了, 柳家下人頓時怒發衝冠。分出幾個去追柳如妍, 有兩個丫頭氣不過, 衝進了顧斐的屋裡,指著顧斐的鼻子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罵他不識泰山, 罵他山豬吃不了細糠,罵他眼皮子淺這輩子都登不上高位,往後有的他苦頭吃!
一通叱罵完, 柳家人便匆匆離去。
顧斐的眼睫緩緩轉動了,倒也沒有計較這些奴仆不分尊卑。這些人上輩子也算是熟麵孔,隻不過這輩子與他沒有乾係罷了。
他伸手去摸胸口的信。
將信裡的內容再看了一遍,他不禁捂著眼睛痛哭出聲。
上輩子人人都羨他家宅和睦、妻賢子孝,人生好不快哉。可沒有人知道他至死都不能原諒自己,從王姝死後便備受煎熬和孤寂,從未有過一刻的快意。他以為好男兒誌在四方,不該被情情愛愛絆住腳步。然而刻入骨髓的自厭讓他明白,他根本沒有自認的那麼灑脫。
他確實想要體麵的人生,但他更想跟王姝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如今,這個願望徹底破滅了。
顧斐為此大病了一場。
重生之後硬撐住的這口氣因為這一封信而突然散了,他的身體也垮了。
王姝是不曉得顧斐的情況,估計知道了也隻會唏噓。她對顧斐,無愛亦無恨。雖說曾經有過一瞬間的痛恨,但她從來不會往回看。過去的事情她隻會忘,不會永遠記在心裡反複咀嚼,折磨自己。
五月下旬,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蔥鬱的草木被烈陽炙烤得打蔫兒,垂頭喪氣地掛在枝頭。光照在屋頂的瓦片上,激起一陣碎金的光。
楊氏跪坐在珠簾前的榻榻米上,冷著臉不看地上跪著不起的人。姚敏消瘦的身體仿佛不勝衣襟,空蕩蕩的以上裡頭伸出了細長的脖子。她雙手交疊地伏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著手背,眼淚一顆一顆地滴落到地板上。暈出一團水花,漸漸滲透入木頭之中。
室內一片安靜,主仆二人一跪一坐僵持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楊氏也消瘦了不少。事實上,楊氏一直都很纖瘦。跟柳如慧天生骨架小,體格被嬌養的纖弱不同。楊氏是清瘦,嶙峋的骨骼清晰可見。鮮亮的色澤也染不紅她蒼白的皮膚,她仿佛一堆風一吹就散了的白細沙。高昂著下巴,眼中含淚,倔強地盯著下麵的人。
“……主子,”粗嘎的嗓音從姚敏的口中冒出來,有種濃濃的悲哀,“求你,求你。”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楊氏吸了吸鼻子,將頭抬得高高的。她不願意暴露此時自己傷心的情緒,更不想在姚敏跟前示弱。可是濃濃的背叛感快垮了她本就不堅強的肩膀,她已經撐到了極致。眼淚一滴一滴地從臉頰滴落,順著脖頸滑落到衣領之中。
隨著一滴眼淚流進嘴裡,嘗到了淚水苦澀的味道,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她驟然轉頭,一揮袖子將案幾上的杯具全部揮到了地上。而後抓起一個瓷盞就向姚敏狠狠砸去:“誰讓你這麼做的!隨讓你這麼做的!你竟然敢,你竟敢……”
楊氏真的好累啊,她不懂為什麼,明明她已經用儘全力去維護自己想要的。為什麼姚敏就是不懂?!
她不想要榮寵!不想要榮華富貴!也不在乎能不能活得長久!她這一生,哪怕生如夏花,隻綻開短暫的一個夏季,隻要愛的放肆死的痛快,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什麼孩子,什麼傍身的本錢,她統統都不在乎!她隻是想好好的跟姚敏相依為命,活過一回就不後悔。
“誰叫你給他寄信的!”楊氏崩潰了,“誰讓你自作主張!誰給你這個資格!”
那杯盞砸到腦袋上血流如注,姚敏也不閃不避。就跪在地上任由她發泄。直到楊氏自己不忍心她這幅淒慘的樣子,住了手,姚敏才掀了掀乾澀的唇角:“……王家那個商戶女已經得到了主子爺的寵幸。她不聲不響的勾著爺,主子若再不主動,怕是長子就要出自那商戶女了。”
姚敏心疼如刀絞,這個世道根本不會容許她們這樣的人存在。主子將一身賭在她身上根本不值得。
主子可以任性,她不能不替主子考慮。
她家姑娘,這輩子,就應該得到最好的。這是老天爺欠她家姑娘的:“主子不願意委身男子,奴婢知道。但奴婢勸不動主子,那隻好請求老爺親自推你一把。隻要主子有孕,早早誕下一子,將來主子不願去做這件事,奴婢也絕不會勉強。”
“你放肆!”楊氏胸口一起一伏,怒不可遏,“你放肆!放肆!!”
姚敏就跪在地上,任由楊氏痛罵。
兩人不知糾纏了多久,楊氏兩眼一翻,氣得暈了過去。
姚敏嚇得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儘了。
當下顧不上還在罰跪,爬起來迅速將楊氏抱在了懷中。她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哭得不能自已。一邊哭一邊將楊氏背上了床榻,顧不上收拾自己,頂著一腦門的血便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衝到袁嬤嬤的跟前,火急火燎的要叫大夫。
袁嬤嬤對這丫頭時常一身傷早已習慣,當下便打發了人去請大夫。
姚敏站在原地,兩隻手都在微微地發著抖。她此時是守在門口想等大夫,又焦心楊氏無人照看。進退兩難。
袁嬤嬤一早被上頭打過招呼不去管楊氏屋裡的事兒。但這半年內,愣是見了兩三次小姚這丫頭一臉血。饒是她對旁人的事情沒有太多好奇心,此時也不由的有些在意。蕭家後宅素來平和,沒有主母,喜歡招惹是非的又被主子爺給禁足了。她不懂這楊氏屋裡能出什麼事。
想了想,當下便問了。
姚敏身子一僵,自然不能說是自己主子砸的。便含糊地說是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下來。
這話一聽就是假的。她不願說,袁嬤嬤也不好再問。見她實在踟躕,便讓她趕緊回去照看楊氏:“大夫我會盯著的,人到了會立即送進去。你會去照看你主子吧。”
姚敏當下十分感激,忙不迭就跑回去了。
袁嬤嬤盯著她背影遠去,心裡奇怪卻也沒太在意。主子爺如今跟王小君好得很,這些人可萬萬彆來打攪才是好。女人一雜容易出事兒,還是簡單點好……
大夫來的比較快,半個時辰就到了。
楊氏也沒出什麼事,就單純的怒急攻心。俗稱,氣暈了。也不曉得這楊氏人在後宅能為什麼事生這麼大的火氣,袁嬤嬤讓大夫給她抓了些清心降火的藥材,便客氣地將大夫送走。
她本人也沒在楊氏的屋裡久待,送大夫出去的同時,自個兒也跟著回了前院。而此時楊氏的屋裡。姚敏頂著滿身血跡的衣裳,捧著滾燙的藥碗小心翼翼地服侍楊氏喝藥。楊氏在沉默了一整個下午以後,緩緩地轉過頭來:“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我滿足你。”
話音一落,姚敏捧著碗的手驟然一抖,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楊氏快意地惡毒地盯著她,仿佛要將自己的痛苦全還給她似的:“你這麼想我過正常人的日子,我滿足你。姚敏,這是你求我的。”
姚敏一張臉白得像紙一樣,狼狽地垂下眼簾,克製不住身體劇烈地顫抖。
可她愣是撐著沒有退,流著淚哽咽道:“……是,這是奴婢求來的結果,奴婢謝主子的恩賜。”
當日夜裡,蕭衍行又一次從王家宅子將恨不得長在地裡的王姝給薅了回來。不薅不行,這丫頭已經野到不認家了。仿佛隻要他不放話,她就能裝傻充愣賴到永遠。
王姝被人攬在懷裡,難受的隻想一腳把這個火爐子給踹飛。
蕭衍行這廝的身體雖然香噴噴,但不妨礙他火力旺,溫度高啊!這五六月份的天兒本就熱得很,他還總喜歡將她抱在懷裡。不知是不是要將過去沒抱過的機會一次性補上,還是怎麼的,王姝真的怕他瘋起來會在車上脫她衣裳。
“爺,你是個正人君子你還記得嗎?”王姝這兩日累得不輕。白日裡要忙田地裡的事兒,夜裡還得陪這位食髓知味的開葷處男研究人生大事。
這當真是,太子爺賜福,百無禁忌。王姝感覺自個兒清清白白一好姑娘,都要被這廝給養出癮來了。
“你好歹歇息兩日。”王姝義正詞嚴地指責他,“縱欲傷身。”
蕭衍行正靠在車廂壁上假寐。聞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上還蒙著一層陰翳。片刻後,眼神恢複了清明,才聽明白王姝在大放什麼厥詞。
不由地輕輕笑了一聲,斜眼看向她:“你這是又有什麼歪主意?”
王姝聽這個話就不高興了。什麼叫她又有什麼歪主意?她好正經一個人好不?
“我難道不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麼?”蕭衍行仿佛看穿了她的未儘之言,嗓音裡含著剛醒的沙啞:“姝兒,你可彆倒打一耙。我這身本事,哪一件不是你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