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韓家軍的加入, 焦灼的戰況有了明顯的緩解。
韓家軍與這些人打了二十年,對這些外敵的路數再清楚不過。前方由黃秋玉率領的駐軍正麵吸引火力,蕭衍行則帶了一支小隊從旁側行騷擾之事, 韓燁則悄悄帶著韓家軍中一支輕騎兵繞後, 從後方切斷了韃靼軍的供給。供給一旦被切斷,前線的步調勢必會被打亂。
軍心一亂, 氣勢必定會被削弱, 戰況也隨之會出現翻轉。
蕭衍行等人的到來, 給疲於應對的西北駐軍注入了力量。
時隔一年,所有人都以為韓家軍徹底解體。這威懾西北二十年的旗幟再一次在西北的戰場舉起, 給戰鬥的雙方都造成非常震撼的影響力。敵軍看到韓家軍的出現不敢說丟盔棄甲, 但也極受震懾。大慶這方,則給苦戰多日的西北駐軍喘息之機。極大的振奮了人心。
蕭衍行一行人山脈後方繞行,打了他們一個粗手不及。
他本人則再次以韓蕭的身份進入了戰場。當這位在軍中極有威望的悍將帶著韓家軍出現,很快取得了第一波的順利。一場激戰技術,黃秋玉下了戰場戰甲都沒來得及脫, 急急忙忙便趕過來見這位韓家猛將。那麵具摘下來時, 差點沒驚掉黃秋玉的眼珠子。
“殿下……怎麼是您?!”
這也是黃秋玉自六年前貪汙案太子被廢以來, 頭一次見到健康的廢太子。
原來這位在西北頗有威望的小將,竟然是瘋了的太子殿下!
黃秋玉震驚之餘, 更多的是難受。
要知道, 不管黃秋玉跟韓家之間有什麼樣的齟齬和摩擦, 但對於蕭衍行這個太子,黃家人是打心裡推崇和認可的。黃秋玉私心裡認為, 蕭衍行會是大慶的未來。所以當初蕭衍行牽扯入反貪案中,他頭一個站出來表示反對,要求皇帝務必徹查。
但是當時皇帝在氣頭上, 誰敢多說一句都要適得其反,誰都不敢勸。兼之蕭衍行突發瘋症不能勝任朝堂庶務,被貶為庶民以後,黃秋玉已經許久沒見過蕭衍行了。
陡然看到神色清明、風采不減當年的蕭衍行,黃秋玉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
“殿下您沒瘋……”
“嗯。”蕭衍行點點頭,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黃秋玉,自然也坦誠,“情勢所逼。”
四個字,差點沒把黃秋玉的眼睛給說紅了。
當初的情況,明眼人其實都清楚皇帝忌憚太子。正值壯年的皇帝不允許有人威脅他的皇位,哪怕是親生兒子也不行。他們身為臣子哪怕知曉不尬這樣,卻根本沒辦法改變皇帝的意誌。
天家無父子,父弱子強的局麵一形成,這種爭奪便是注定了的。
後麵的種種時過境遷,賢明的太子被廢,朝堂又被肅清了一批有能之士。黃秋玉為此很是消沉了一段時日。畢竟那麼優秀的儲君至此隕落,換成了蕭承煥那個紈絝上位,大慶將來還能好嗎?本著不想看到烏煙瘴氣的朝堂,黃秋玉才自請戍邊。沒想到柳暗花明,蕭衍行竟然人好好的在西北待著。
黃秋玉有些激動,當日夜裡兩人徹夜長談。
韓家軍與韃靼人對戰多年,雙方對西北的地形地貌都有一定的了解。
往日與外族對戰成敗算四六分的。大慶成六敗四,外族反過來。大慶看似占了優勢,其實並不算壓倒性的優勢。如今邊境的安寧並非外族忌憚大慶國力,而是得益於韓家軍長久的威懾。如今失去了這個優勢,韃靼人必定抓住時機,反會咬下大慶一塊肉。
邊境的防禦是萬萬不能鬆懈的。但遠在京城的那些人不懂。他們沉浸在虛妄的太平盛世中,反而忌憚起韓家會擁兵自重。處處打壓韓家,企圖分權。
如今惡果鑄成,果然,韓家軍一被解散,外族大軍壓境。
黃秋玉初來乍到,敵軍襲擊突然,完全沒有給他一個反應的時機。黃秋玉應接不暇的同時,自然也明白自己的短板。他缺乏對西北各族勢力和地形地貌的了解,但短時間內又沒辦法補全這方麵的缺失。戰況焦灼之下,才導致沒辦法製定出有效的作戰方案。
蕭衍行這次來,就是來解決問題的。他當即拿出了一份極其詳細的作戰圖:“如今的邊防軍事部署,勢必要重新變動。”
黃秋玉的眼睛都要瞪凸出來:“殿下,這輿圖,這輿圖是?”
“嗯。西北的輿圖,邊防也囊括在內。”
地圖緩緩展開,大約能占滿一張桌子。黃秋玉恨不得趴在地圖上細細地看,畫法跟如今的輿圖完全不同。比他手頭的這份軍事圖更詳細:“這,這……也太詳儘了。”
蕭衍行命人拓了一份圖給他。
黃秋玉往後少說五年得守西北這一道防線。軍事輿圖不可能略過他。
“偶然從旁人手中得到了這份輿圖,到底有多精準,尚不能確定。在用之前,還得安排人將上麵注明的地方實地探查清楚。”想到王姝托人給他帶的話,蕭衍行道,“隻有確定輿圖上的信息準確無誤,接下來的反擊才能更加精準和有效。“
黃秋玉點點頭:“這是自然。”
次日,駐地就派出了幾支隊伍出發。
這之後,蕭衍行便以韓蕭的身份留在了軍營裡。
他的身份還不能曝露,京城那邊根本沒放鬆對蕭衍行的戒備。生怕他有朝一日再回來,對皇帝的帝位產生威脅。黃秋玉能明白他處境艱難,自然是幫著遮掩。
至於這一批突然冒出來的韓家軍,黃秋玉看在手底下這批西北駐軍對這些人的袒護,便也十分識趣的沒有過多的追問。
接下來這一個月內,蕭衍行屢屢隨軍出征。大慶有了韓家軍的助力如虎添翼,一改頹喪之氣,反壓著韃靼等外敵打。短短一個月,將壓境的敵軍硬生生驅趕出百裡之外。
第一階段的驅逐,並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韃靼陸陸續續糾集了將近八萬兵力,這麼大陣仗,不可能什麼好處都沒撈著就灰溜溜地回去。他們跋山涉水到了大慶的邊界,拚死也會咬一塊肉帶回去。
換句話說,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不打個你死我活是不可能結束的。
蕭衍行被困在了西北,暫時不能離開。所有的事情隻能通過書信往來。他深夜偶爾需要通宵達旦,每每翻看著蕭宅那邊的來信都要罵上兩句:“懶骨頭。”
韓燁經常聽他罵,實在是好奇。
雖說他這舅甥的名頭不那麼正,但軍營帶著操練幾年,蕭衍行這人他還是知曉的。就蕭衍行這等多說一個字都嫌累的性子,到底誰這麼有本事激得他隔三差五的罵一回。
莫遂默默地咧了咧嘴角,高深莫測地看向營帳內:“不可說,不可說。”
韓燁沒好氣地拍了莫遂後腦勺一巴掌,抱著佩刀轉身離開。
莫遂捂著後腦勺嘀咕了一嘴,默默地回了營帳。
……
西北邊境戰況激烈,死傷嚴重,京城那邊自然也很快收到了戰報。
不過京城在邊境的千裡之外,不管外麵打翻天,京城該歌舞升平還是歌舞升平。哪怕戰報一疊一疊地往尚書台送,京城的這些人緊迫程度自然不能跟西北邊境比。對於黃秋玉連發急報,要求的增加糧草和軍用物資的供給和戰死將士的撫恤餉銀,朝堂上的官員們意見各不相同。
有些人認為黃秋玉獅子大開口,指責黃秋玉無能。舉例稱,當初韓家鎮守邊境就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損傷。造成這樣慘烈的死傷數目,黃秋玉應當承擔損失和責任。
另一方則認為,此時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應當以大慶邊境安危為重。先撥款支援,再論主將失職與否。朝堂上下甚至還為這事兒扯了小半個月的皮。戶部以去歲江南賑災耗費巨大,如今拿不出糧餉為由推三阻四。
有憂心西北邊境戰況的官員為此事據理力爭,與這些事不關己的官員隔三差五地一通唇槍舌劍。
皇帝被他們吵的頭疼,便各打五十大板。
戰事如何能糊弄?沒有糧草和甲胄,駐軍們又如何能守住西北?
這事兒是能各打五十大板解決的麼?西北要塞關乎大慶的安穩,必須得慎重。畢竟若西北邊境當真失守,韃靼舉兵南下,衝入關內,後悔可來不及。
一時間朝堂內外,都議論紛紛。
皇帝自然也知曉嚴重性,但刀子還沒砍到臉上,總覺得沒那麼嚴重。再來,戰報送到京城除了彙報戰況以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求軍備物資和增兵支援。
撥款,朝廷是有那麼點困難的。
說起來,這些年大慶大大小小的災禍接二連三,賑災要錢,打仗要錢,修水利也要錢,國庫便是再充盈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何況去歲江南水患,死傷上千人。戶部為了給太子蕭承煥擦屁股,又一次大出血撥款修河道,安撫災民,確實是拿不出錢。
朝堂上為了這事吵的不可開交。
糧草是務必得運送去西北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所有人的共識。就是如今這個銀子該怎麼拿,從誰那裡拿,就是個十分難解決的問題了。
國庫空虛,他們總不能變出銀子來吧?去歲江南還遭了洪災,魚米之鄉都沒糧了,朝廷是真的窮。
顧斐默默站在右側的末端,豎著耳朵聽前頭的大人們各執一詞,眉頭慢慢地擰起來。
他一個五品修撰,這個場合還沒有他說話的地方。哪怕心中有不同的意見,也隻能木著一張臉聽從上麵人的指示。不過眼睜睜見這群人吵了快一個月還沒有結果,他的心中不由的憋了一股悶氣。
當日下朝後,他沒著急回去,秘密去了楊侍郎的府上。
禮部侍郎楊茳是蕭衍行的人,顧斐是知道的。雖說蕭衍行那邊沒有給過他準確的名單,但憑借上輩子的記憶,顧斐清楚如今朝堂上有不少人是站在蕭衍行這一邊的。他今兒會去楊家拜訪,也是打著事先跟楊茳接觸解除,詢問一下蕭衍行那邊怎麼解決軍備的問題。
事實上,楊家確實正在為軍資之事發愁。
西北要塞戰事突起,打了個措手不及。蕭衍行那邊還沒來得及給京城來信,自然也就沒什麼指示。但這些廢太子黨也知曉問題的嚴重性,提前在商議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西北等閒要固守的,畢竟蕭衍行人就在那邊,一旦有事,廢太子首當其衝。
若是韃靼人上了太子性命,這可是要關乎大慶的未來。
楊家的書房聚集了一批人,跟在朝堂上一樣愁眉不展。一群人商議了許久日,未果。
顧斐端坐在其中,沉思了許久,提出讓各大世家捐贈財物來解決。
“怎麼說?”
“各大世家,腰纏萬貫的多如牛毛。每日府中花出去的銀兩如流水,隻要他們捐出一個月的花銷,十個世家就能湊足軍資。”顧斐可太清楚了,就算柳家這樣自稱書香門第樸素的人家,山珍海味,齒甘乘肥,軟裘快馬,每日的花銷也在上千兩。何況彆家更奢華的世家?
……這倒是。
這話說出來,有不少大人麵上尷尬。他們府中的一日花銷,也大抵是這個數目。
書房靜了一靜。
許久,沒人繼續開口。
楊茳歎了口氣,以明日再議提前結束了這場會議。
顧斐從楊家走出來,扭頭看了看楊家的牌匾,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來之前他抱了很大的期望,不得不說,走的時候他十分失望。所以第二日的商議,顧斐沒有再去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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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朝堂之上,自然又舊事重提。
西北邊境接連戰報送至京城,催得越來越急。朝廷上下為了此事也吵得不可開交,一直沒得出個好的解決辦法。今日,又是一番唇槍舌戰。
就砸一輪爭執過後,中場休息。忽然兩個宮人從外頭抬了一個大銅鼎進了大殿,放在了大殿中央。
眾人雲裡霧裡之時,就見幾位新晉官員忽然上前,當眾表示願意捐贈一年的俸祿,支援西北戰事。
話音一落,開口的第一個人摘取了身上諸多值錢之物,叮呤咣啷地放進了銅鼎之中。第一個人走過,後麵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上前,一個接一個往銅鼎中放置了財物。顧斐是最後一個,他目不斜視地從眾人身後走上前,將身上所有的財物掏了出來。
此舉全程不過幾息的功夫,卻仿佛過了一年那麼長。
幾個年輕官員這莫名其妙的一舉,朝堂上下驟然間鴉雀無聲。
皇帝端坐在上首,饒有興致地看向這幾個年輕人,許久,目光幽幽地落到了站在最前排眼觀鼻鼻觀心的各位老大臣們。
雖無言,卻好似有千斤重。
一時間,目光刺目的叫這些裝聾作啞的老大臣如坐針氈,有些人已經繃不住麵紅耳赤。
“聽聞一些大人府中開銷甚大,一日少不得得千兩紋銀。”皇帝的話幽幽地從頭頂飄下來,好似沒有惡意隻是調侃一般的道,“不知是真是假?”
話音一落,前排硬著頭皮不接茬兒的老臣們身體一僵,更沉默了。
“顧修撰,你來說。”
顧斐被點了名,一瞬間,朝堂上下的目光全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