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的玄外之意不知道楊側妃聽懂了沒有。這種童年的陰影, 隻有親手擊碎,才不會持續乾擾自己的下半輩子。不過這個道理王姝沒辦法明言,隻能楊氏某天自己想明白才行。
今年的這個年, 過得非常的沉重。先帝卡在除夕去世。國之大喪, 自皇帝駕崩之日起,大慶文武百官及所有子民百日內不可作樂, 四十九日內不可屠宰,一個月內不可嫁娶。
東宮一乾人等自然以身作則,哪怕逢佳節, 也不敢有任何佳節喜氣洋洋的模樣。
蕭衍行在快速安撫了朝堂的爭端,東宮女眷也依照安排搬至後宮。後宮先皇的一乾妃嬪,有生育的移至西六宮。無生育的,全部移至太廟, 至此青燈古佛後半生。
先帝的妃嬪人數很多, 拉拉雜雜拖了兩個月才全部移出,等待新皇的妃嬪入住。
不過因為新帝忙於朝政, 各宮的名分暫時沒有定下來。或者說,蕭衍行要定的名分與禮部所擬的不符。朝堂上為了誰是元後而爭論不休, 令這件事遲遲不能確定下來。
但名分沒定, 東宮這些女眷已經等不了了。新帝已經登基, 她們自然不能一直住在東宮,翻過年就得全部搬入後宮。不過也因為名分並未敲定,皇後的寢宮未央宮暫時是空置的。蕭衍行的後宅人少, 安置也好安置。兩位側妃和一位正妃, 會按照貴淑德賢四妃的順序排。
太子妃身份搬進後宮的隋暖枝,理應排在四妃之首。隋暖枝理所當然地搬進了鐘粹宮。
其他的,似王姝和楊氏乃側妃。按照順序往下, 自然是昭陽宮和德慶宮。王姝有子嗣,楊氏無子嗣。兩人又分了高下。昭陽宮是王姝的,楊氏搬進了德慶宮。梅氏和柳如慧就比較隨意了。她倆論出身論恩寵論功績,半斤八兩。四妃排不上,但還是挑了位置比較好的宮殿住。
禮部做出這樣的安排,內務府便操持了起來。
王姝年初要繼續雜交實驗的,京城的實驗基地已經啟用了。進了宮就意味著沒那麼容易出入。雖說禮部已經為她選好了宮殿,但王姝選擇繼續住在東宮,並未隨他們的心意搬遷。
無論他人怎麼勸說,王姝都打定了主意不離開東宮。
且不說王姝的目的到底為何,她的此番行徑落到他人眼中便是在恃寵生嬌。她不顧大局,一意孤行的行為實乃跋扈。這便是在故意地逼迫禮部和隋家向她低頭。
一時間,京中各色罵名蜂擁而至。
尤其是隋家門下那等文人,口誅筆伐,字字置人於死地。
他們口中的王姝,仿佛成了寵妾滅妻的反麵典範。王姝身為側妃,竟然如此挑釁禮部。這番猖狂行為激怒了這些將人倫道理綱常嫡庶掛在嘴邊的人,他們咒罵王姝無視一國之禮法,挑戰固有的嫡庶準備,帶壞社會風氣,必將成為禍國殃民的妖妃。
有那等激進的讀書人,被坊間流傳的傳言激得頭昏腦熱。
不知事情全貌,光聽這滿京城的流言,激進地便身先士卒,一副為匡扶正義獻身的做派。寫各種警醒世人警醒君王的諷刺詩句,不怕死地譏諷新帝色令智昏。
王姝倒是不知道,她不搬去後宮的決定引起了這樣激烈的反撲。更沒想到她出於方便考慮所做的決定成了天下最大不敬的猖狂。隋家不愧是有手段有勢力的老牌‘書香門第’。拿捏住了文人的筆杆子,也掌握了輿論的精髓,扼住了旁人的咽喉。
“主子,咱該要怎麼反擊?”東宮的一眾王姝的人氣得要命,恨不得將這群被權貴忽悠瘸了的書呆子一個個腦袋敲碎了,看看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怎麼反擊?”王姝被林二給逗笑了。
林二有心說隋家肆意的抹黑王家,抹黑王姝的名聲。這般無恥行徑,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可是看王姝一點驚慌的態度都沒有,到嘴邊的話又僵住了。
“莫要呈這一時之氣,”王姝又拿起了策劃書,“你們陛下不會縱容他們掌握輿論的。”
這是朝堂上的鬥爭,王姝也沒那個號召力去反擊。況且這些文臣世家看似在集中攻擊王姝,實則是在給新皇下馬威。是要讓新皇順了他們的心意立皇後,這說到根子上,其實是君臣博弈。當然,王姝這個導火索誠然逃脫不掉。
另外,蕭衍行確實不會縱容他們,蕭衍行想修剪這些大世家很久了。
尤其是隋家這等暗地裡掌握了大慶讀書人腦袋的所謂清貴,盤根錯節的勢力威脅到皇權,他早就想砍斷他們伸的太長的手。但隋家前些年很老實,尋不到恰當的理由去動他們。若蕭衍行一意孤行去處置這些世家,師出無名,隻會引來天下的非議。
說到這個,就要提及大慶的朝堂多年的勢力格局。朝堂的官員一向是分成了兩個學派的。北邊以北金書院為首的北金黨,南邊以巴蜀、江南聯合的東林黨。南北文官控製了朝堂的局麵。
先前之所以說先帝做了件平衡南北學子的好事,就是老皇帝在世時。曾大力扶持了北邊的學子。以此來壓製住以巴蜀、江南為首的東林黨。
說起來,這裡有一個曆史原因。
自古以來,北邊因與外族接壤戰事不斷且氣候環境很差。致使學子出頭的人數頗低,且即便走出了頭,也遠遠不及江南學子飽讀詩書,學識紮實。有句話叫,江南出才子,這句話是非常寫實的。因為江南富庶,米糧很足。且環境優異,促使了江南學子的普遍教育程度很高。
如此南北學子便呈現出了一邊倒的實力偏差。以至於老皇帝以前的大慶朝堂,整個朝堂被江南、巴蜀等南方出身的官員給占據。
官員的出身又加劇了政策和資源的傾斜。更拉大了南北教育差距。致使北方的學子更沒有出路。
老皇帝乾的這件好事就是采取政策性科舉的照顧,強製公平。分出南北學子的錄用對策,以此來給北邊出身的學子更多的機會。平衡南北的關係,維持朝堂的穩定。
此時這幫巴蜀江南一派的文臣聯起手來,正好給了蕭衍行動他們的理由。
不久之後,東林學苑因涉嫌結黨營私,貪汙受賄,被朝廷以武力強製封了。東林學苑出身的學子也以各種理由被遣散。以隋家為首的一眾隋家門生因煽動民眾,反叛朝廷被稽查。這裡頭自然牽扯出幾年前江南水患,幾個東林學苑出身的州牧遇事不作為。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等等。
蕭衍行下手極其迅速,仿佛早就在等著了。證據確鑿的這一刻,就是他解散這幫拉幫結派的文人之時。
朝堂大刀闊斧的關人,自然也引得不明其中內情的人恐慌。
不過蕭衍行將這些人拿下,並未立即處死。而是將這麼多年一直明察暗訪的罪證,在朗朗乾坤下公之於眾。不僅如此。並且命人將將這些激憤的學子所寫詩歌,遊街朗誦。
有些人,躲在人群背後暢所欲言,被拉到人前,卻是一句狠話都不敢說。讀書人中也有軟弱之輩,禍不及自身時能英勇無敵。一旦被單獨拎出來,慫得比任何人都快。痛哭流涕地認錯,懇請朝廷寬恕的不知多少。他們一旦弱下來,流言蜚語的威力就大打折扣。
畢竟人都是更崇尚勇猛者,態度堅定才會獲得尊重。本身優異懦弱,不管話說的多鏗鏘有力,求饒的姿態也會令文字和語言失去一半的衝擊力。
不過這番行徑也是激怒了一些嘴硬鬨熱的讀書人。
他們自認為所做之事乃大義,無懼強權。
有人退縮自然,有人奮勇向前。議論的人多,輿論的聲音便一浪高過一浪。朝廷能抓那些犯了錯的高官,難道還能將普通讀書人都給抓儘?仗著人多勢眾,不少渾水摸魚之人頂風作案。
蕭衍行聽著朝堂之外的這些聲援,隻覺得可笑。
他依舊冷眼看著這股激憤的輿論發展,趁機揪出背後的大魚。一抓一個準。
直到證據全部搜集完畢,朝廷才做出了反擊。
這期間,王姝是一直住在東宮。
她對一切咒罵置之不理。
倒不是說故意,而是身邊人瞞著,沒人將那些粗俗的話說給他聽。她每日隻管做自己的事,往返於東宮和試驗田間。京城的試驗田投入使用了。王玄之帶來的這批種子是涼州實驗基地裡出來的最新一批,部分性狀其實已經穩定下來。但也出現了百分之二十的不育植株。
她在京城試驗田的這一年,主要是將不育植株進行測交恢複係,恢複不育植株的性狀。進行測交恢複後,重新雜交實驗,這代良種才能以更理想的狀態留存下來。
用慣了的兩家佃戶人在涼州實驗基地,鈴蘭和芍藥也在那邊。京城這邊隻有王姝一個人,宴安這個半桶水頂多算分之一個助手。許多事情需要王姝自己用心,許多雜交去雄的材料也得她自己去準備。一個人管著偌大的京城試驗田,王姝忙得連看孩子都沒時間。
她不在意這些流言,薛霽月和薛泠星兩人卻受不了。
兄妹來私下裡為王姝急得不得了。多方打聽形勢,時刻關注著輿論的變動。不過薛霽月的腿目前還在恢複階段,需要至少一年才能完全站起來。薛泠星倒是四肢健全,奈何她能用的能力有限。她的丈夫與她不睦,不願意出手幫她。薛泠星將希望寄托在了外祖家。
這幾年,劉家的家族勢力越來越大,漸漸有了一方大族的架勢。
劉家雖說與二女兒劉奡的情分不深。
畢竟劉奡六七歲便送去薛家教養,成婚後更是銷聲匿跡。不在自己膝下長大,多年未見,自然情分很淺。但由於外孫外孫女是薛家的骨血。鎮國公是手握重兵的超一品大員,薛霽月也是早早被認定世子之位。劉家這幾年其實與鎮國公府走得挺近的。
薛泠星寫了信給外祖母,請求外祖母幫忙求求外祖父。
且不說劉家在得知王姝乃是劉奡所生有多激動,劉州牧更是激動得連夜派了劉家子弟進京。讓其與薛家兄妹來核實。就說這愈演愈烈的輿論,在五月份時徹底啞火。
倒不是朝廷的強勢手段鎮壓,而是皇後之位懸置半年仍未有定論。
以隋家為首的這幫人久攻不下,便另辟蹊徑。打算從私德來攻訐王姝,編造且誇大某些行徑來當眾揭露她的真麵目,想以此來拉下這位頗受盛寵的側妃。結果他們越深入探查越發現不對,越深入的追究王姝的來曆和多年的所作所為,越發現這裡頭的東西根本不能挖。
挖了,與他們這長達五個月的種種行徑來說,是一次無臉見人的羞辱。
公之於眾了,他們這些人要被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他們為了權勢汲汲營營的嘴臉會被後世無數人知曉,遺臭萬年。
他們偃旗息鼓了,下麵不知內情的人卻不會。他們一鼓作氣要讓朝廷退讓,以隋家為首的這批東林黨文人,焦急的日夜輾轉難眠。
怕到最後不可收拾,他們不得不反過頭來壓製這幫被流言給激瘋了的讀書人。
此時手忙腳亂的滑稽模樣,更襯得當初勝券在握有多可笑。
“祖父!這可怎麼辦!”
隋家長孫急的滿頭大汗,在屋子裡團團轉,“他們再這麼吵下去,將來咱們隋家成笑柄了!爹啊,二叔啊,你們說怎麼辦啊?咱們不能就讓他們這樣鬨啊!這幫書呆子是讀書讀傻了嗎?都叫他們彆罵了彆罵了!怎麼都聽不懂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