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彆吵了!”隋家二叔也著急,旁邊侄子走個不停,走到他心煩,“爹,這事兒必須得儘快壓下來。確實不能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會兜不住的……”
“你也彆說了!”隋家長子抬頭看了眼臉色極為難看的隋月生,“爹心裡煩著呢……”
隋月生一句話沒說,臉色是極其的晦暗。
他沒想到,這等大才的女子都被他隋家姑娘撞上。他的孫女便是再聰慧,也不過一個圈在後宅養大的女子。見識或許比一般女子多,是根本比不得這王側妃的。平心而論,這王側妃若是生在隋家,光這一身的功績,都能再創一個跟隋家不差分毫的繁盛家族。
這叫他孫女怎麼跟人爭?靠美色,不及人家半分。靠功績,隋家做的那些事連人的零頭都不到。靠情分,暖枝嫁進去太晚,人家側妃都生了個孩子。一樣都比不過,再掙紮不過自取其辱罷了。
隋月生長長地歎了口氣,難道隋家要在他這一代敗了?
那麼多世家,都落敗了。隻有隋家堅持到如今,榮耀依舊。隋月生實在不甘心。昧著良心再拚一把,豁出去老臉不要為家族再掙十年繁盛……
心中仿佛壓著大石頭,隋月生日日煎熬,一下子就老了,挺直的背都駝了下來。
“你們都出去。”
……
蕭衍行不刻意隱瞞王姝的作為,隱瞞涼州的良種以後。很快,王姝和王家這些年在涼州的所作所為,如拉開閘的洪水慢慢地就傾瀉出來。
王家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有多少人受到恩惠,也漸漸有人提出來。
當年,王家在江南水患之際救了多少人,這些年對孤兒的資助也一直沒有斷過。古代信息不通暢,有些消息非江南地方的讀書人不知。但真真切切受到過王家恩惠的百姓可是心知肚明。尤其是涼州良種早已推廣開,是不允許旁人這般詆毀王家和王姝的。
種種流言傳到西北,引起北邊的學子強烈的反撲。
與此同時,蕭衍行兩年前部署的農科屬在今年已經正式發揮作用。他將農科屬推廣的良種取了代號,第一代推廣的良種是王十二。關於良種為何姓王,外人無從得知。
經過西北學子的宣揚,如今人人都知道。這個王,並非王族的王,而是王姝的王。
所有農科屬采用的良種,乃是王姝一人研製。
她得到先皇的封爵和那一萬食邑,並非是生子有功,亦或者是先帝臨死之前發瘋。乃是實打實的自身功績值得這些嘉獎。試驗田的良種仍在推廣,會借助朝廷的手惠及普通百姓,養活千千萬萬掙紮在饑荒邊緣的大慶子民。這等功在社稷的大才之人,理應得到聖上的敬重。
隨著王姝的功績被公之於眾,仿佛一記響亮的嘴巴子打在了所有叫囂的人臉上。扇得他們鼻青臉腫,神魂飛出天外去。
好些人就仿佛一夜之間被下了啞藥,一個個都啞巴了。
那些叫囂的最凶的書呆子在聽到這些消息以後,震驚得連連大叫著不可能。他們打死不願相信一個女子會有如此學識。女子不都是無才便是德嗎?不都是頭發長見識短麼?如何能有這等能力?如何就能憑空造出畝產七百斤的良種?
他們不相信王家一介商賈會如此慷慨,更不相信女之會有這等心胸……
一時間陰陽怪氣,誹謗汙蔑層出不窮。
且不說這種侮辱言論受到多少現實的打臉,乃至於激起了飽學的女子激憤。親自寫詩罵這些目光短淺心胸狹窄之輩。各地王家的人也趁機將這些人告上了衙門,狀告他們誹謗。各顯神通地奚落這些頭腦發熱的糊塗蛋。就說後宮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涼州府的幾個姬妾前所未有的沉默,沉默到最愛與娘家走動的柳如慧如今都不願去走動了。一個個關起門來,思索起了過去。想到她們曾經取笑過王姝泥地裡打滾,邋邋遢遢的過往,有種想要鑽入地縫的羞恥。
柳如慧的詩集翻了幾張看不下去,倒在床上不起來。倒是楊氏有種恍然大悟的開朗。
……原來如此,怪不得如此。
她們的安靜很消停,後宮當真靜得像沒有人在。
鐘粹宮中,隋暖枝的臉色發白,神思不屬地坐在主位上,腦袋裡一陣一陣的嗡鳴。
消息閉塞時還能自矜自傲,當睜開眼睛看向外麵的世界,她才發現了大不同。家族的諄諄教誨縈繞在耳旁,與近來層出不窮的消息衝撞著,隋暖枝的心裡十分難受。
這種難以言喻的衝擊,她難過之下,已經一整天滴米未進了。
隋暖枝自認是讀過書的。因為讀書所以明智,因為讀過書,所以懂得道理。
她曾想過忽略王姝的功績,閉著眼睛坐上後位。隻要她母儀天下,必定會竭儘全力去當好這個皇後。她不會偏頗一方,必定會處事公正。她也會敬重王姝,並不會故意拿捏身份欺辱他。隋暖枝相信自己可以說到做到。
畢竟本質上,隋暖枝其實並非這等骨子裡無恥無賴之輩。
她雖自視甚高,自覺高人一等,卻也一樣向往品行高潔之人。古往今來的聖人,於國於民有千秋功德之人,她一樣心生敬仰和推崇。
她如今覺得汲汲營營爭奪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自己是如此的醜陋和卑劣。她當真不知隋家沒有這個資格麼?當真不知隋家要求是乘火打劫麼?
她是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除。隋暖枝慢慢的有些憎惡這樣的自己了。
想當初,她舍棄了青梅竹馬,舍棄了未來。為家族放棄身為女子的所有權利,不要孩子,不要寵愛。隻要守住隋家的榮耀。她自以為付出一切,就應該得到想要的。
但如今覺得,若隻是為了守住家族的榮耀就這樣惡意地抹黑一個這樣大才的女子,折彎那人的骨頭對自己卑躬屈膝,隋暖枝覺得自己不配。她的良心備受煎熬,她的所有認知和自幼受到的教導,讓她無法接納這樣卑劣的自己。過去說服自己的理由現在都不能自欺欺人了,她不願意了。
隋暖枝命人關閉了鐘粹宮的大門,至此,拒接來自家族的信件和吩咐。
她在兩天不眠不休的深思熟慮之後,孤身一人去了紫宸殿。
蕭衍行在逐漸穩定局勢,並將恩科推遲了一年,明年再開。如今正在商議對所有官員進行政績考核。聽宮人稟隋暖枝來了,眉頭下意識地皺起來。
紫宸殿中靜了一靜,無人說話。
關於側妃的這一係列的事情,他們看在眼裡,心中的震撼自然不必說。如今這殿中大半的人對蕭衍行堅持不立隋氏為後一事都持支持態度。先帝的遺詔姑且不論孝大於天,黎民百姓才是立國之根本。畢竟固守著這些繁冗的祖宗禮法,又能管得了天下幾時?
當然,支持的一派是這般想,老頑固又是另一種想法。他們此時對隋氏來紫宸殿感覺到稀奇。
抬頭偷偷看向蕭衍行,就等著他開口。
許久,蕭衍行正準備讓人趕隋暖枝離開。哪知隋暖枝仿佛知曉了蕭衍行的心思,撲通一聲跪在大殿之外,高聲喊話:“陛下,妾身自認身負項大過,今日特意前來請罪。”
她的嗓音大的內殿清晰入耳:“妾身嫁給陛下四年,至今無所出,其為一過。嫁入陛下後宅未能為陛下分憂,且屢屢引起事端,攪動風雨,其為二過。成婚多年,心係舊愛,此為過。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想去太廟守靈,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懇請陛下恩準!”
隋家還未放棄,隋氏竟然親自來自請去太廟守靈?!
一瞬間,一片嘩然。
蕭衍行也愣了一瞬,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所有人安靜。命人宣隋暖枝進殿。
隋暖枝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大殿之上。
相同的話,她又說了一遍,儼然一副心意已決的態度。隋暖枝自覺自己並非高潔之輩,她此番舉動既是心中不能接受自己繼續自欺欺人,也是為了保全自家。
這些日子,隋暖枝關起門來思考了這段時日的所有事。
從前,隋暖枝關在後院,目之所及自然都是後宅女眷之瑣碎。如今信息鋪天蓋地而來,她不再閉塞,眼睛能看到事件的全貌,隋暖枝才慢慢地看透了一些事。家中長輩稱讚她通透,或許她是真的比旁人通透些。隋暖枝清楚,隋家這殊死一搏的做法,最終隻會自取滅亡。
蕭衍行對世家大族的態度,顯然注定了未來世家越繁盛越容易招禍。隋家順其自然其實是最好的。做的越多越錯,要的越多越容易敗落。不如及時止損。
她來這裡,以一己之力承擔家族的錯事,希望蕭衍行能網開一麵。
蕭衍行看著她,許久,倒是若有所思。
這隋氏或許有些自作聰明,確實是比隋家其他人有眼色的多。
“允了。”
隋暖枝心口一震,沒有抬頭看向蕭衍行。便雙手交叉手背貼到額頭,虔誠地跪俯下來。
“臣妾,謝主隆恩。”
隋暖枝說完話,便離開了紫宸殿。回到鐘粹宮的當場便命人收拾起行囊。殿中的所有財物她沒動,隻命人收了貼身的細軟,等著被送入太廟。
她這廂剛走,消息便不脛而走,迅速在京城內炸開了鍋。
京中眾人不敢相信,太子妃竟自己主動請出家。隋暖枝的這一項決定,打得正準備最後一搏的隋家人措手不及。隋家人氣得頭腦發昏,咒罵隋暖枝沒用的東西。竟在這時候反手捅了隋家一刀,叫他們這麼久以來的努力白費。
隋月生聽到這個消息卻怔忪了許久,而後緩緩地撫須笑了起來。
果然,家中的所有小輩之中,暖枝是最通透的一個。可惜啊,錯生了女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