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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遜先生, 您本身是高血壓高位人群,你的心率本身就比一般人快,體重的增加會加重你體內的胰島素抵抗, 您就沒發現同樣的胰島素用量現在已經控製不了您的糖尿病了嗎?”
醫生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不聽醫囑的病人,在醫生麵前應得好好的,回到家裡就該乾嘛乾嘛, 絲毫不把醫囑放在心上。
葉一柏放下手中的筆, 向來溫和的麵上露出明顯不滿和嚴肅的神情, “高血壓和糖尿病都是慢性病,是不能用手術和藥物根治,隻能控製。作為醫生, 我在為你的健康而努力, 但是作為患者,我絲毫沒有看到你的努力, 甚至連配合都談不上。威爾遜先生,如果您確實做不到配合的話,我建議您換個醫生, 我的能力有限,恐怕耽誤了您的健康。”
葉一柏的話毫不客氣, 甚至連讓威爾遜先生換醫生的話都說出來了。
威爾遜先生和威爾遜小姐麵色大變,特彆是威爾遜小姐,阿曼達狠狠扭了一把他父親的肥肉, “勞倫威爾遜!你下個月如果不減掉十磅!你以後都彆想吃晚飯了!還有, 明天開始我會讓母親每天去法院監督你運動, 三十天,每天03磅!沒完成就沒有飯吃!”
威爾遜先生聞言,整張臉垮了下去, 他努力拾起大法官的威嚴來,“阿曼達威爾遜!我是你的父親,我還是第一法庭的大法官,我必須保持威嚴,你讓你母親每天來監督我運動,你讓我怎麼麵對我的下屬!”
“去你的狗屁大法官,多少次了,我和媽媽跟著你漂洋過海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不是為你收屍來的,你這身肥肉,一般外科醫生連手術都不敢給你做,也就葉醫生能完成這種高難度的手術,如果葉醫生也放棄你了,你認為你下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能從手術台上撿回命來?我和媽媽就隻有一個願望,在你任期結束後,我們一家人能整整齊齊地回家,就這樣小的願望,你都不能滿足嗎?”阿曼達說到後來,聲音中隱隱帶上了顫音。
阿曼達向來強勢,所以偶爾的示弱就顯得格外打動人,威爾遜先生無奈又感動地看著女兒,直接賭咒發誓自己一定減肥。
“葉醫生……”阿曼達看向葉一柏。
葉一柏拿起桌子上的筆,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當然,如果威爾遜先生願意配合,我還是非常榮幸且樂意成為您托付健康的人。”這位阿曼達小姐不愧是公共租界裡數得著的名媛,這一番話看似氣憤,可讓人聽了卻不會生氣,甚至還會格外感動,而且她字裡行間不乏對葉一柏的推崇,這讓葉一柏還能怎麼說。
“謝謝葉醫生。”阿曼達高興道,同時她杵了杵威爾遜先生,勞倫威爾遜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他知道葉醫生也是為了他的健康著想,他誠懇道:“謝謝您葉醫生,我保證,我會努力減肥的。”
聽到患者鄭重的保證,葉一柏的態度也再次變得溫和起來,他一邊在病曆本上飛快寫下好看的花體字一邊道:“威爾遜小姐說得對,肥胖不僅會加重高血壓和糖尿病,它還會加大外科手術的難度,就好比全麻手術的插管,平常人幾乎沒有危險的手術,對您來說卻也是一場難關,還包括在用藥方麵,劑量和不能和高血壓藥和控製糖尿病的藥衝突,這在一定程度上就降低了治療的效率,肥胖已經是您健康最大的敵人,所以如果您想要健健康康地和您的妻子還有女兒安享晚年,減肥是十分必要的。”
威爾遜先生連連點頭,額頭上不斷冒出細汗來,“我一定注意,一定減肥。”堂堂大法官在麵對白大褂來,也不由顯露出幾分氣弱來。
葉一柏將寫好的病曆本和藥單遞給阿曼達,同時道:“我加大了降壓藥和胰島素的用量,威爾遜先生過分肥胖,正常的劑量不足以控製他的血壓和血糖,但是超量降壓藥和胰島素同樣會對身體造成負擔,所以我隻開了半個月的量,這半個月裡,如果威爾遜先生能按時進行鍛煉,我會適當調減藥量。”
“好的,葉醫生。”阿曼達連忙雙手接過,“那我等下就去護士台約您半個月以後的號。”
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葉一柏的反應,見葉一柏麵色不變地應下來,阿曼達才在心中慢慢鬆了一口氣,剛剛她對威爾遜先生說的話雖然有特意的成分在,但話確實是實話。
以前在美國的時候,就有醫生因為威爾遜的肥胖沒有把握手術而建議他換醫院的,濟合是上海最好的醫院,而波恩醫生走後,這位葉醫生幾乎就是最好的外科醫生了,如果他拒絕為父親治療,這絕對是他們一家人的損失。
喬娜引導著阿曼達和威爾遜先生往外走,同時葉一柏的目光落在了魏如雪一家人身上。
當他看到魏如雪身後的楊成新的時候,葉一柏拿病曆本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居然是他……
葉一柏是認識楊成新的,每一次楊成新來葉家的時候,葉家都會非常隆重地招待他,同時會有傭人到小院叮囑葉一柏他們,讓他們這段時間不要往前院去。
那時候原主小少爺還是葉廣言唯一的兒子,葉家老太太寵他寵得像眼珠子似的,雖說因為性格使然,沒有成為那種驕縱的小霸王,卻也有一股不服人的傲氣在,他自認他是葉家的大少爺,葉家哪有什麼地方是他去不了的。
因此有一次在被傭人這樣警告後,他還是偷偷溜到了前麵去,小孩子哪裡能躲得那麼好,他才溜進前院不久,就被前院的傭人發現了,傭人想要捉他回去,他下意識地往葉家老太太身後跑,卻沒想前院飯桌上主位那個人在見到他後直接摔了筷子。
精巧的銀筷子就砸在他身旁,與地麵接觸發出重重的聲響,小少爺那個摔筷子的主桌之人這樣說:“好一個茶商世家,看來是不把我楊家放在眼裡。”說完,那人甩袖離開。
然後整個前院的人都慌亂了起來,原主小少爺第一次看到那個很厲害的父親和人低聲下去,第一次看到向來疼自己的奶奶氣急敗壞地讓人把自己帶下氣。
從那以後,小少爺就知道了,葉芳姐舅舅來的時候,他,他姐姐和他母親是不能走出小院的。這也是原主小少爺後來這麼拚命想要出人頭地的導火索。
楊成新啊。
“坐,病人基本信息填一下。”葉一柏將手裡嶄新的病曆本遞給魏如雪,同時指了指旁邊專門給病人用的筆。
魏如雪手裡抱著楊東,自然不方便,楊成新見狀上前接過葉一柏手裡的病曆本,拿起筆填寫起來。
葉一柏想起原主小少爺的遭遇心裡感慨萬分,而同時楊成新看著這樣的葉一柏心裡也是五味雜陳,他在旁邊聽得分明,剛剛那個在葉一柏麵前乖乖挨訓的病人居然是公共租界第一法庭的大法官。
外國人講什麼三權分立,這司法權就是其中之一,這掌握司法權的大法官幾乎就是公共租界裡的三大巨頭之一了,這樣的人居然在葉廣言大兒子麵前乖乖挨訓,而且似乎很擔心這位葉醫生不願意繼續治療自己,這一切讓楊成新感覺到荒謬萬分。
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又不得不承認現實,麵對此情此景,在宦海沉浮許久的楊成新終於放下了心裡最後拿點不甘願。
“從你母親那邊算,你應該叫我一聲舅舅。”楊成新突然開口道。
楊成新和葉一柏隻見過一麵,那時候他們沒說一句話他就甩袖離開了,楊成新以為葉一柏是沒有認出他。
楊成新的話讓葉一柏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他自顧自從抽屜裡拿了一個口罩戴上,隨後嘗試露出平時自己麵對病人時的溫和笑容,但試了兩次,宣告失敗。
“楊先生,我母親姓張。”葉醫生非常客氣且平和地開口。
楊成新眉頭一皺,還要開口,葉一柏直接截住了他的話頭,他轉向魏如雪,“病人的腦電圖結果呢?”
魏如雪也被楊成新剛剛突兀地開口嚇了一跳,她麵上的尷尬神色幾乎掩飾不住,她是知道葉一柏對於他們一家的態度的,雖說算不上差,但這位葉醫生絕對沒有認親的意思,他完全是用對待普通病人和病人家屬的態度在對待自己。
她知道自己丈夫在杭城被人討好慣了,大概以為葉醫生會非常樂意認他這個位高權重的舅舅,但是她在上海呆了這麼多天,非常明白這位葉醫生大概井不會這麼想,而且若論位高權重,那位裴處的實權和身份,可比她丈夫高得多。
她生怕楊成新惹了葉一柏反感,急忙拿出包裡的腦電圖照片,“這是腦電圖圖像還有卡特醫生寫得診斷意見。”
葉一柏點頭接過,認真翻看起來,“多發性癲癇灶伴隨腦半球萎縮,這個手術會比您妹妹的困難。”葉一柏抬頭看向魏如雪,“卡特醫生跟你解釋過吧,如果要進行手術,可能要切除整個腦半球。”
魏如雪緊緊抿著嘴唇,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卡特醫生給我看過腦部結構模型。但是,如果不手術,就算能保住命,腦部會繼續萎縮是嗎?”魏如雪的手放在楊東頭上,將其輕輕用力按向自己的肩膀。
“對,癲癇之所以能造成嬰幼兒智力發展遲緩是因為腦組織發育是需要感覺傳導通路和鄰近腦皮質的生理信號刺激的,但是癲癇灶長在這,它會異常放電,在腦部形成一種異常的電化學環境,這就導致腦組織接收不到傳導通路和鄰近腦皮質的生理信號。
我舉個例子,我們的大腦通過神經控製我們的手,但是有一天我們手和大腦之間的信息傳導發生了障礙,大腦的信息不能傳導到手裡了,那我們的手就不受我們控製,甚至不能動了。您見過長期臥床的人的腿吧,手和腦組織也是一樣,長期不動不受到刺激,就會萎縮。
如果在手或腿發生萎縮後不久,我們能及時疏通傳導通道,積極複健,那麼及時已經發生萎縮的手部或者腿部,也有恢複正常的機會,但如果萎縮比較嚴重了,甚至已經不可逆了,那麼它們就完全喪失功能了。
腦組織也是一樣,患者還小,即使發生了萎縮也不嚴重,如果手術順利,孩子的腦組織還是有較強的重塑和代償能力的。”
魏如雪緊緊抱著懷裡的楊東,她看著葉一柏,問出了她一直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那風險呢,是不是很大,多大的幾率會……有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