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顧茵拿來了望月樓麻辣燙殘渣裡找到罌粟殼,也請來了日常給家裡看診老大夫。
老大夫已經提前看過,確認這就是罌粟殼,時下叫罌子粟、阿芙蓉。
兩人一同前來,就是要狀告王大富在吃食裡放罌粟。
縣太爺是正經科舉出身,少時也是博覽群書,他思索半晌道:“本官依稀記得,此物可以入藥,各家醫書都言其無毒,有澀腸斂肺之效,可用於止咳止痢止遺。”
說完縣太爺又蹙眉努力回憶道:“至於把它放到吃食裡,《本草彙言》中言其‘可煮粥食,同綠豆粉作腐食,尤佳’。另外還有《本草拾移》《本草衍義》《本草綱目》等,都將其歸為穀物,如《大觀本草》中所言,‘和竹瀝煮作粥食之,極美’。所以在吃食中放這個,似乎也不是什麼罪狀。”
說起醫書,老大夫自然比縣太爺知道更多,拱手道:“此物雖有藥用之功,但若是使用不當,亦是後患無窮。大老爺方才所引用醫書中,亦引用過丹溪先生之言——‘其治病之功雖急,殺人如劍,宜深戒之!’。”
兩人引經據典論起醫書,縣太爺雖然還是覺得醫書不會騙人,但想到自家發妻那模樣十分反常,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相信顧茵和老大夫所言。
顧茵在旁邊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瞅準他們說話空檔,她出聲道:“大老爺可否聽民婦一句?”
縣太爺點頭讓她說來,顧茵就道:“此物自然不會讓人當場毒發,其毒如醫書中所言,毒性是小而甚微。民婦要告,是此物有成癮性。試想一樣吃食,若是讓人吃上癮,吃不到就坐立不安、茶飯不思,再吃不下旁,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毒’呢?”
縣太爺正色道:“若吃食讓人上癮,不能自控,自然算是‘毒’。”
“這就好辦了。民婦不懂醫書,隻說事實。這望月樓麻辣燙,就是有成癮性。當然口說無憑,咱們可以做個戒斷實驗。”
“如何做你口中‘實驗’?”
現在寒山鎮雖然不少人都開始對望月樓罌粟麻辣燙成癮了,但冒然去找那些人來做戒斷反應實驗對象,肯定會走漏風聲,打草驚蛇。那王大富隻要把罌粟毀了,後頭不再加了,就成了死無對證局。
且以縣太爺這樣見識,都覺得罌粟入食不是什麼問題。因為這個去請食客過來,怕是也要讓人說嘴。更彆說怕是現在連王大富自己都不知道哪些客人癮頭最重,可以來做實驗對象。
所以顧茵繼續道:“大老爺可以選獄中囚犯,讓他們吃望月樓麻辣燙,頓頓吃,吃上幾日,再把那吃食斷了。看他們反應,自然就能知道民婦說是真是假。”
縣太爺蹙眉,倒不是覺得這方法不可行。
而是那一份大幾十文麻辣燙,光縣官太太一個人吃,就快把他家微薄家底掏空了。再讓他找幾人做實驗,實在是沒那個本錢。
顧茵看他為難,大概猜出一些,她現在自然是能付得起這個銀錢,但其實還有更好出資人選。
於是她道:“不若請含香樓白大老爺過來?”
要論誰最想打到望月樓,那肯定是現在門庭冷落含香樓了。這筆銀錢對含香樓來說,自然也不算什麼。更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宣揚出去。
縣太爺允了,讓捕快去尋之前,他再次詢問顧茵,“小娘子可想好了?若此番興師動眾地做實驗,結果並未如小娘子所說,你這可是誣告。”
顧茵點頭道:“誣告杖三十,民婦省得。”
…………
含香樓裡,白大老爺正看著賬簿焦頭爛額,猛得聽說衙門來人,他心頭一跳,難免在心裡念叨一句禍不單行。
不過聽說隻是喊含香樓能主事兒人去問話,沒有牽涉進什麼案子,白大老爺略為鬆一口氣。
但現下自家酒樓正是多事之秋,他正和掌櫃、管事商量如何扭虧為盈,分.身乏術,就點了正在酒樓喝茶白子熙去。
二房人現在雖然不是含香樓主要經營人員,但酒樓進項要分二房一半,他作為二房獨子,自然算是能主事兒人。
捕快帶著白子熙回了衙門。
白子熙見了縣太爺,自然是要先自報家門。
“草民白子熙見過大老爺,不知道大老爺宣召草民前來所為何事?”
縣太爺就點了顧茵和他說一下事情來龍去脈。
兩人也算認識,都沒想到再見麵是縣衙。
顧茵雖然驚訝他身份,但麵上也沒顯什麼,言簡意賅地和他解釋了請他過來原因。
白子熙則是臉漲通紅,他一開始去食為天本就是想刺探敵情,後來讓他爹教訓了一頓,才知道自己那做法蠢到家了,後頭也沒臉再去了。
本想著這事情揭過就算了,那天就算再偶然去食為天喝了一碗臘八粥,白子熙還想著反正隻要顧茵不知道他身份,也就不會尷尬。
現在當堂一見,可不是讓他尷尬得想原地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不過聽到顧茵說完,白子熙也顧不上尷尬不尷尬了,氣憤道:“那望月樓麻辣燙我已經買了不下十次,反複地品嘗,實在不明白這東西到底美味在何處!想不到竟然是加了讓人成癮之物!”
雖然實驗還沒做,但顯然白子熙已經相信了顧茵說法。
他不假思索地獻出身上五十兩銀票,願意支持這次實驗。
後續事情就不用顧茵操心了。
縣太爺雷厲風行,當即就在監牢裡選了一些作奸犯科、罪行嚴重囚犯。
當然實驗也不是白做,參與人還能另外獲得二兩銀子補貼家用。囚犯們在外都有家小,這實驗也不會要他們性命,自然都是願意。
然後便是讓這些人一天三頓都吃望月樓麻辣燙。
體質差一些,吃過一次後立刻就表現出了異樣,還沒等到下一頓飯點,已經在抓心撓肝地想著了。
體質好一些,成癮性來晚一些,但也是幾頓之後就上癮了。
十天後,縣太爺把大家麻辣燙撤下,換上了其他味道不錯飯食。
這十幾人卻是一樣,再吃不下一口其他飯食。那體質差一些囚犯,甚至不隻是坐臥不安、茶飯不思了,更有涕泗橫流癲狂之症!
…………
望月樓生意實在火爆,一個月就多了好幾百兩進項。
王大富這幾天盤完賬後,樂得都合不攏嘴了。
但是他也知道這並非長久之計,已經在盤算著等到過完年,就把調料收起來,每年隻賣上一個冬天,神不知鬼不覺。
正兀自想著,夥計說後廚湯底又不夠用了。
湯底是王大富一人負責,他點頭表示知道了,卷了袖子就去了後廚。
把一眾廚子都屏退出去後,王大富從灶底拿出一個小包袱,悉數抖落進入鍋內。
一鍋湯底要熬上一個時辰,王大富寸步不敢離,直到確認湯底味道已經夠了,他才拿起濾勺,準備把裡頭東西撈出後再放花椒、番椒等重味調料。
也就在這個時候,冷不丁,他身後響起一道人聲:“你這是在裡頭加什麼呢?”
王大富怒不可遏道:“我不是說了我熬湯底時候,誰都不許進來嗎?”
說完他回頭,看到了環抱著佩刀,好整以暇看著他李捕頭。
他嚇了一跳,手一哆嗦,那漏勺直接掉進了鍋裡。
同時,鐐銬也套到了王大富手上。
一隊捕快從望月樓魚貫而出,又是這麼大陣仗,銬還又是王大富。
小鎮上百姓娛樂消遣少,可還沒忘記之前事情呢!
還不等王大富到縣衙,口口相傳來看熱鬨百姓又把衙門給堵上了。
縣太爺升堂問審,人證是李捕頭,物證是現場帶回來湯底,都俱在,根本不容王大富抵賴。
王大富也根本沒準備抵賴,也開始背誦醫書,引經據典,說這罌粟既可以入藥,哪裡就是不能吃東西了呢?
縣太爺被他這說辭氣笑了,“合著你以賣吃食價格,把這罌子粟放入食物之中,還是一片好心?”
王大富忙道“不敢”,又道:“隻是這東西當做調料極為鮮美,醫書上也說可以煮粥食用,草民並不知道所犯何罪。”
這罌粟是他花了大價錢購從州府購買。買之前就了解清楚了,本朝並未禁止這東西入藥、入食,所以他才敢大規模地往自家吃食裡加。至於賣家和他說這東西吃多了會上癮,在王大富看來那更不是什麼大問題——喝酒還有酒癮呢,怎麼沒見朝廷把酒列為禁品?反正隻要不是常年賣給人吃,肯定是不會出問題!
若是沒有顧茵提議做實驗,這官司還真不好判。
縣太爺並不和他多言,當堂就讓人把那幾個囚犯帶上來。
他們已經有兩三天沒吃望月樓麻辣燙了,吃彆沒滋沒味,都消瘦了很多,病蔫蔫很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