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趕了大概兩刻鐘路,突然後頭響起了成片馬蹄聲。
青年攜著隆慶帝縱馬而來,而他身後則是上千追兵。
“快走!”年輕小將麵上一喜,喝道。
馬車速度一下子加快,在馬車附近跟著跑周掌櫃和袁師傅也讓其他人提到馬上。
文老太爺身上沒有半點力氣,歪在車壁上,猛地一提速,他往後摔去,眼看著就要掉出車廂。
顧茵趕緊伸手把他拉住,然而她力氣也不大,連帶著自己也差點要摔出去。
關鍵時刻,文二老爺奮力往前一撲,雙手把文老太爺拉住,顧茵令一隻手還有抓扶,老太爺坐穩之後她自然也就安全。而文二老爺則直接從車廂後頭撲了出去。
“老二!”文老太爺急得破了音。
“爹啊,你可真害死我了!”翻滾出去文二老爺哭叫著,“你記得給我多燒紙錢,一定要多燒點,我怕不夠花啊!”
話音未落,青年縱馬趕到,伸手提著文二老爺脖領,再伸手一甩,直接把文二老爺甩到自己馬背上。
這單手提人力氣實在駭人,嚇得文二老爺顫顫巍巍道:“將軍可悠著點,彆把我撕了!”
等青年縱馬趕到馬車旁,他又一把往文二老爺塞進車廂。
隨後他再次抖動韁繩,帶著隆慶帝走了另一條路。
追兵自然被他引開,顧茵一行人順利下山,趕了大概一個時辰路,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終於到了義軍暫時落腳點。
那小將又帶著人出了去接應,顧茵則扶著文老太爺和嚇得快尿褲子文二老爺下了車。
義軍暫時據點十分簡陋,就是一間已經斷了香火荒郊破廟。
顧茵一手扶一個,扶著他們進了廟宇正殿從角落扒拉出兩個蒲團,讓老太爺和文二老爺歇下,然後她看到殿內正中間搭置簡易灶台——就是柴火堆上頭放個架子,架子上掛著一個陶鍋。
顧茵取用了殿中放置火折子,生起了火。
火生起來後,她又和人問了水缸位置,端著陶鍋去取水、燒水,還要了一些青菜和米。
看守正殿士兵見她這樣,氣憤地和同伴道:“這小娘子心忒狠,我們將軍舍生忘死地把他們救出來,到現在還沒個下落,你看她這優哉遊哉模樣,太氣人了!”
“算了,你管她呢。咱們將軍主要是為了救文老大人,救他們這些百姓也就是順手事兒。不過你說也沒錯,咋就燒水做飯了?餓死鬼投胎呐?確實氣人!”
熱水很快燒滾,顧茵放了青菜和大米,熬起了菜粥。
她隨身帶著調料罐,加上手藝非凡,很快正殿內就縈繞起食物香氣。
“我餓了,我陪著爹和那狗皇帝說話還沒吃夕食呢。”文二老爺緩過一陣,哆嗦著腿從蒲團上爬到顧茵身邊,扯了下她衣袖,“給我先盛一碗吃。”
顧茵沒動,文二老爺嘟囔道:“咋了,你也嚇傻了?”
屋外忽然雷聲大作,豆大雨滴劈裡啪啦砸在地上,雨幕大遮天蔽月。
文二老爺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抬眼望去,這才看到顧茵已經淚流滿麵。
她下半張臉上鍋灰都被淚水衝刷乾淨,淚滴從下巴處像斷了線珠子一般落下,砸在地上。
文二老爺被她一聲不吭光淚如雨下模樣嚇到了,再不敢要吃要喝。
…………
大雨傾盆而下,晚些時候,那小將帶著人冒雨趕回。
外頭喧鬨起來,一眾將士都在問青年消息,顧茵也謔站起身,站到了門邊。
然而令人失望是,小將再回那山上已經尋不到青年蹤跡了,且春水鎮精銳禁衛也趕了回去,憑他們幾人並不能再衝破關卡,一行人且戰且退,總算是在沒有減員情況全身而退。
“怎麼還有吃食味道,這檔口你們還有心思吃飯?”那小將恨鐵不成鋼地喝到。
“不是我們,是將軍救得那個婦人弄。”
那小將瞪向正殿門口,他可沒忘了那婦人當時迫不及待離開模樣!
顧茵並沒有察覺,隻是微微垂首,靜靜地站在那兒,厚重留海把眼睛完全蓋住。
“不管他們,兄弟們照常巡邏把手,等到天亮,咱們再派人出去搜尋接應。”
眾人紛紛應是,都回到自己崗位上。
而顧茵依舊站著,她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直站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雨勢漸小,殿內文二老爺都傳出均勻呼嚕聲了,才聽到外頭將士歡呼道:“將軍回來了!”
青年蓬頭垢麵,渾身是血,臉上那塊貼合胎記也掉了,露出了側臉靠近耳蝸處一道拇指長紅色疤痕,沾染上鮮血後,那疤痕紅越發奪目。
他推搡著前仆後繼要往他身上撲眾人,爽朗笑道:“嚷什麼?怎麼,見不得老子回來?”
一眾將士都紅了眼睛,簇擁著他進了來。
進得那破廟,入眼處則是火光躍動、一室溫暖正殿,門口安安靜靜地立著個窈窕身影。
荒郊野外,夜風獵獵,將她那不合身衣裙吹衣袖鼓鼓,衣袂翻飛,好像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
青年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你回來了?”她輕輕地問,聲音裡還帶著沙啞。
“嗯,我回來了。”他亦輕輕地答。
“我給你留了熱粥,你喝一些吧。”
“好。”青年跟著她進屋。
簇擁著青年進來士兵們反而不好意思跟了,更有人奇怪嘟囔道:“奇了怪了,我咋突然臉紅了?”
“我也是,反正感覺不該在這裡待。”
那年輕小將也耳朵發熱,開始趕人:“都走都走,乾自己事兒去。”
…………
顧茵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蹲下身開始舀粥,帶著些鼻音道:“熬了好久,火候肯定是不對,但是先吃一點暖暖肚子。”
青年又輕聲道一聲“好”,等到熱粥端到手裡,他幾口就喝完了一小碗,說:“好喝。”
是真好喝。
當時他挾持著小皇帝被逼至一處懸崖,前無去路,退無可退。
不過幸好,那裡他也去過,依稀記得下頭有許多藤蔓。
他伸手擰斷了隆慶帝脖子,在他來不及呼救時候把他扔向反方向,同時縱身躍下。
他身形魁梧,下落勁道更比常人大,即便是雙手抓住藤蔓,也是下落了十幾丈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後頭山上禁衛開始放箭,同時從其他山道下來搜尋。
他隻能改變路線,從另一處爬上去。
夜色昏暗,他身上也有不少傷,力有不逮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事發之前,顧茵給他煮那碗麵。
熱滾滾,香噴噴,雞肉軟嫩,酸菜酸恰到好處,若是在這冷冽風雨交加之夜吃上一碗,那是何等快活?
眼下雖沒有那樣麵,但一碗簡單菜粥也讓她烹調很是可口。
腸胃一熱,青年舒服地喟歎出一口長氣。
“我當時,我當時……”顧茵深呼吸一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做得很好。”青年溫聲道:“比他們都好。”
他也不擅長誇人,頓了頓又乾巴巴地道:“你比他們都聽話,若是男子,你肯定是個好兵。”
文老太爺在旁邊聽了差點笑出聲。
“你身上傷……”聽他沒有責怪,顧茵目光落在他端碗手上。
他雙手都皮開肉綻,尤其是抓利劍那隻手,更是血肉模糊。
“疼嗎?”
“不疼。”
顧茵無奈看他,這是把她當孩子騙呢?
青年彎了彎唇,笑道:“好吧,是有一點疼。”
兩人都狼狽得很,一個臉上身上儘是血跡,活像地府裡爬出來惡鬼,一個發髻散亂、臉上又白又黑,卻是一起都笑了起來。
“咳咳!”文老太爺清了清嗓子,先轉頭看向青年,“你先去包紮傷口,她做飯是仙丹妙藥嗎?能治你傷?”又對顧茵道:“聞了一晚上粥香,你不知道給我盛一碗來吃?”
兩人被他說都得分開,青年去找人包紮傷口上藥,顧茵則還留在殿內,又舀出一碗菜粥送到老太爺跟前,“您餓了早說呀。”
文老太爺呼嚕著熱粥看她一眼。
傻子也瞧出顧茵之前不對勁了,而且當時青年未回,他也沒心思吃飯。
“你這不行,”文老太爺咽下一口熱粥,“他姓甚名誰,有沒有家室,你打聽清楚沒?”
“沒,沒啊。”顧茵聲如蚊訥,“萍水相逢,我打聽那些個作甚?”
“你說打聽這些個作甚?!”文老太爺急直瞪眼,那青年看著二十好幾了,這個年紀早該成家,更可能是幾個孩子爹了。顧丫頭雖然嫁過人,但總不至於給人做妾!
顧茵被他瞪得不敢抬頭。
“一會兒你閉嘴,我來問。”文老太爺恨鐵不成鋼地把空碗塞回了她手裡。
“嗯。”顧茵聲音越發低,和蚊子哼哼沒差彆。
然而不等後頭老太爺再找青年說話,外頭晨光熹微時候,撲簌簌飛來了一隻信鴿。
那青年帶著未包紮完傷口和尚未清洗一臉血跡,快步進了來,道:“援軍來了,我們要去攻打清淨山。你們先走!”
顧茵攙上文老太爺,文老太爺再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文二老爺喊醒,帶上周掌櫃和袁師傅,一行人輕車簡行地由那白皮小將護送,踏上回寒山鎮歸途。
臨分彆前,青年看著顧茵,顧茵也正好看向他。
“你……”顧茵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到了唇邊,最後隻說出一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