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可以入口的冰,刨冰製作就十分簡單了。
整塊的冰用矬子挫成冰碴,客人可以根據自己口味,選擇加西瓜汁、酸梅湯、奶茶或者純隻加了白糖的牛乳。
刨冰的價格不算親民,一小份二十文錢,若加的是牛乳或者奶茶,還得再加十文錢。
加冰塊的冷飲也要比平時貴上幾文錢。
但是這次都不用顧茵費心思宣傳,客人們自動就願意掏這個銀錢——她一開始被宮人從家裡請走的時候是白天,當時雖好多人不敢上街,但也有不少心係自家安危,時刻關注廢帝動向的人家,所以顧茵前腳被帶去文家,後腳外頭就知道了。
再後頭廢帝離開寒山鎮,百姓們並不知道禁衛軍還在埋伏,隻當雨過天晴,逐漸地恢複了從前的生活習慣。
隻食為天一直沒開業,顧宅大門也是緊閉,再去文家一打聽,便知道她和周掌櫃、袁師傅一起被帶走了。
這中和廢帝相關的消息對於日常沒有娛樂的百姓來說,如同投入油鍋的水一般炸裂,經過這近兩個月的發酵,那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現在顧茵可是給皇帝做過吃食的廚子啊!
雖然那是潛逃出來的廢帝,但那舌頭肯定是刁鑽的,皇帝都願意帶在身邊的廚子,做出來的吃食二三十文錢誰敢說貴?
而且不止這個,百姓們並不知道寒山鎮差點遭到滅頂之災,還興致勃勃想打聽前朝宮廷的事兒當樂子聽。
自打六月重新開業,一整個月,食為天就再沒有一個空位。冰飲和刨冰賣的尤其好——畢竟那麼些人坐在一處,就算店內放了冰盆也燥熱得慌,吃一碗冰冰涼涼的刨冰或者一份放了冰塊的冷飲正好解暑熱。
這天營業結束,一眾夥計忙著清掃衛生。從前食為天雖然人多,但衛生並不難做。現在人不僅更多,還來了個說書的,說的正是廢帝來到寒山鎮後發生的那些事。
那說書的還不是無的放矢,人家有正版授權的,所說內容都是文二老爺教的。
文二老爺聽人說食為天的人多到無地下腳的地步,就瞅準了這個商機,領著說書先生來找了顧茵。
聽說書肯定要給錢,一個人五文錢,一天下來怎麼也能收入幾百文。
“二八分賬如何?”當時文二老爺攆著細細的胡須詢問顧茵,“不然三七?”
雖然之前顧茵對文二老爺觀感挺差,但到底共過患難,而且這也是雙贏的事兒,也就應了下來。
這臨時的說書場一開,那真的是打早上還沒開門的時候,門口就開始排隊。
一天下來,店內的瓜子皮都快沒過人的鞋尖兒了。
但是這瓜子點心也是食為天在賣,要打掃的東西越多,說明生意越好!所以誰都沒有覺得麻煩。
周掌櫃做完了手裡的活計,就去詢問顧茵擴大規模的事兒。
之前隔壁的鋪子說春末到期後不租了,但是春天後朝廷改天換日了,那戶人家就沒有先退租,等著看新朝的形式。後頭新朝的政令頒布,稅收成了人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便又把生意做起來了。
現在不能直接盤隔壁的鋪子,想擴大規模,一是重新選址,二則是選擇大一些的地方開設分店。
新朝政令是鼓勵商業的,而且周掌櫃還聽說朝廷收繳了一大批從前被貪官權宦眛下的產業,那些產業許多已經尋不到舊主,正在以極公道的價格對外開售、放租。
這可正是個好機會!
這事兒擱從前,顧茵比誰都積極,這天周掌櫃和她說,她卻有些分神,眼睛落在門口。
也得虧周掌櫃和她親近,並不生氣,隻是欲言又止道:“東家還是……還是彆等那位了。”
“誰說我等他了?”顧茵收回亂飛的思緒,笑道:“掌櫃說的這事兒其實我還在考慮,選址畢竟是大事,州府和京城都是不錯的選擇,不過兩地我們都知之甚少。”
周掌櫃忍不住心道,我還沒說等的是誰,東家就直接回答了,可不就是心裡還記掛著?
但是他也怕說多了惹人煩,所以沒再提這遭,而是道:“我覺得京城更好一些,我畢竟是京城人士。說來有些慚愧,離開故土這些年,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有些牽掛了。”
京城嗎?顧茵垂下眼睛。
其實她也覺得京城更好,天子腳下,一國中心,而且不論何朝何代,沒聽說過發生動亂的時候京城百姓會遭殃的。從前她覺得寒山鎮就很好,這次才發覺在這個消息並不靈通的時代,位置偏遠的小城有多被動。
可若是去京城,不就是和那人在一個地方了?
顧茵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六月中旬聽說義軍就已經大獲全勝,班師回朝。那人就從寒山鎮在附近經過的,就算當時他有軍務,不方便來見她,如今已經又過去大半個月,就算回京述職,也該騰出手腳來了。
她也不是要和他做什麼,隻是覺得兩人的關係到底有些不同,報一聲平安總是要的。
到底是她自己單方麵的自作多情了,還是和文老太爺擔心的一樣,那人已有家室,所以……
也很趕巧,他們這裡剛提到京城,第二天文老太爺就派人來接顧茵了,說的也是去京城的事兒。
文老太爺雖然是舊朝之臣,但這次受了義軍的恩惠,等於無形中接受了對方的橄欖枝。
而且他現在想通透了,給誰做臣子不是做呢?管他是誰當皇帝,總不會比想著屠城的豬狗不如的隆慶帝更差,他是老了,可還有文大老爺、文琅兩代,眼下正是起複的好機會。
文老太爺就準備過完八月十五就上京,詢問顧茵要不要同行。
顧茵剛說道:“實在是巧,周掌櫃前兒個也和我說到去京城。”
站在一旁的文二老爺先嘿嘿笑起來。
老太爺從前不愛搭理他的,自打這次回來,覺得他性子雖然歪了,但根上沒壞,還是想給他矯正一下,就時常把他帶在身邊。
但這一帶,文老太爺也沒少和他生氣。
就像前頭文二老爺忙忙碌碌的,嘴裡時常念叨什麼舊朝新朝的,文老太爺還當他是經過大事後突然開竅了,但仔細一問,他居然是在編話本子找人說書賺銀錢。
一天賺幾百文,一個月下來也就二三十兩銀子,還要分三成給顧茵,但因為做的是無本買賣,可把文二老爺給樂壞了。
二三十兩對現在的顧茵來說都不算一筆大數目,對文家更彆說了,不值一提的小錢。
文二老爺都四十了,若不是文家男兒都成婚晚,現在他都是該當祖父的人了,因為一點小錢樂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了,可不是讓文老太爺恨鐵不成鋼?
聽他一笑,文老太爺就沒好氣地問他笑啥?
文二老爺立刻止住笑,嘴角卻還是止不住地上揚,“不笑啥,就是覺得爹說的對,”又對顧茵道:“顧娘子彆猶豫了,京城好地方啊!您這好手藝,怎麼能隻拘泥在這小小寒山鎮?闔該去京城那樣的地方大放異彩才是!”
話是好話,配合著文二老爺那老鼠偷油似的笑,就顯得很不對勁。
顧茵無奈道:“就算是真去京城了,現在的食為天也不會歇業的。”
寒山鎮是她穿過來後,第一個給她溫暖的地方。不管以後把生意做到哪裡,這裡都是她的家鄉。
而且前頭在家裡歇著的時候,閒來無事,她和周掌櫃盯著徐廚子和他兩個小徒弟苦練基本功,如今他們師徒三個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就算在他們走後,也可以把店裡平價快餐的生意撐起來。
這話一出,文二老爺臉上的笑立刻垮一半。
那可是他想了兩年的鋪子啊!
不過幸好,他爹和大哥他們要回京城去了,家裡的祖產還是要回到他手裡。
文二老爺的嘴角又要上翹,卻又聽文老太爺沒好氣地說:“你管顧丫頭退租不退租呢?反正你們一家子也是得跟我回京城的。”
“我不去!”文二老爺急得拔高了聲音,看到老太爺臉色鐵青,他眼珠子亂轉,又立刻描補道:“爹和大哥、甚至大侄子回京都是給朝廷效力,要辦大事兒的!我去乾啥?在家裡空口吃閒飯,我可做不出那樣的事兒。我在家打理祖產挺好的……”
他每說一句,文老太爺的臉就黑一分,最後文二老爺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再不敢說下去了。
當著顧茵的麵,文老太爺沒再責罵他,但是打定主意肯定得把他帶走的。
從文家出來後,顧茵也不擰巴了,她本來就不是鑽牛角尖的人,不就是京城嘛,去看看唄!看看鋪子,也看看那個人,真要打聽清楚了對方沒那個意思,或者有家室了,就不再糾纏了。京城又不是什麼小地方,一輩子再不見麵也是能做到的。
而且顧茵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把這中從未萌生過的感覺歸於“吊橋反應”,想著本就是萍水相逢,又不是多深厚的感情,終歸會歸於平淡的。
回去後,顧茵就把中秋後要和文老太爺一道上京,去考察新店的事兒宣布了。
王氏一聽這話,第一反應就是正好!
前兒個許氏和她說了,新朝大開恩科,許青川就下場了。
他準備了多年,考個舉人肯定是手到擒來,來年就要入京考進士了。
這要是他去了京城,顧茵還待在寒山鎮,兩家八字還沒一撇的結親的事兒可不就泡湯了?
眼下正好,再不用擔心那些了。
王氏和許氏兩個眉飛色舞地狂給對方打眼色,使完眼色兩人齊齊笑起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顧茵見了,難免要問她們在乾啥。
再開一間店肯定不至於讓她們樂成這樣。
“沒啥!”王氏說。
這些天她發現顧茵老是走神,問她怎麼了,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在請老大夫看過她,確定她沒有病痛後,王氏就猜著應當前頭的事兒影響了她——雖然顧茵說當時情況並不危急,但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真有凶險也不願意說給她聽。
想著這檔口顧茵沒心思想那些,王氏眼下並不提許青川,隻道:“那咱們回壩頭村一趟?正好中元節給你爹他們燒點紙錢。”
因為不知道丈夫和大兒子的忌日,所以王氏每年都是在中元節燒元寶紙衣給他們。
畢竟在傳統裡,中元節鬼門大開,即便是沒有墳塚的遊魂野鬼也能享用到家裡人燒過去的東西。
而且王氏也準備在那天把她準備給顧茵尋親事的事兒,正式告訴他們。
顧茵早就和王氏說好要回鄉給武家父子立衣冠塚的,自然沒有不應的。
商量好之後,七月頭,顧茵拜托了周掌櫃看顧店鋪,一家子就從寒山鎮出發了。
雖然現在外頭都說新朝的軍隊把流匪都給清剿了,世道太平了許多。尤其是寒山鎮附近,義軍追剿過廢帝的,順帶把那些個毒瘤全摘掉了,更是安全。
但為了保險起見,顧茵還是讓大家都換上了粗布衣裳,另外還給了一些銀錢,搭上了寒山鎮上鏢局的順風車,讓人送貨的同時把他們送回去。
鏢局的馬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腳程比一般的馬還快不少。
當初他們從壩頭村到寒山鎮,走了一個多月,這次回去,才不過花了一旬的工夫。
七月初十,顧茵和王氏帶著兩個小家夥,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壩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