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2 / 2)

顧茵和兩個小家夥都幫著她一道疊,顧茵聞言就勸慰道:“沒事兒,咱們多給爹他們裁兩身新衣裳,這舊衣服少些也不礙事。”

“哎!”王氏先是笑了笑,又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也是你爹他們沒福氣,不知道你後頭會有那麼好的廚藝,都沒吃上一口。”

顧茵說這也不難,“雖然茅草屋簡陋,但我們出來的時候不是帶著菜刀傍身嗎?我還要隨身帶著的調料,做些飯食總是不難的。”

顧茵說著就去拆包袱,要找裡頭的菜刀。

她一動,兩個小家夥也跟著動——自打上次顧茵離家月餘,回來後倆小崽子有事沒事就去瞧她。

還有過分的,顧茵去上茅房,他們也在門外等。

把王氏看的笑死了。

至於她為什麼會看到,當然也是因為她時不時就去瞧自家兒媳婦。

她也促狹,從寒山鎮出來的時候給顧茵的粗布衣裙上縫了兩根長帶子,帶子的另一頭就係在兩個孩子腰間。

這下子真成了把孩子係在褲腰帶上。

把顧茵都笑壞了,不過從寒山鎮到壩頭村路途遙遠,外出謹慎些總是好的,也就由著王氏把他們係上了。

現在到了村子裡,那係帶自然被拆下來了,但是兩個小家夥都養成習慣了,還跟著她團團轉。

王氏抬眼見了兩個“小尾巴”,忍不住又噗嗤一聲笑出來,心裡那些悲傷的情緒總算被衝淡。

“娘。”顧茵無奈看她。

“哎!”王氏應了一聲,又招呼武安和顧野說:“來和我疊元寶,老跟著她乾啥。”

顧茵看到菜刀還在,就數了幾十文錢出來,去村裡買了些雞蛋和蔬菜,還托人第二天去趕集的時候幫自己捎帶一些肉。

等到她回來的時候,那狹小的茅草房裡已經堆滿了元寶。

王氏找來麻袋把紙元寶都裝上,搖頭苦笑道:“當年我生青意的時候,真的是吃夠了苦頭,差點就一屍兩命。再懷武安,我都怕自己熬不過來。當時還和你爹說,要是我走在前頭,讓他也不用費銀錢給我準備什麼祭品,每年疊一千個元寶在下頭儘夠花的。沒想到如今倒是我年年給他疊了。”

“這不止一千個了娘。”武安小聲提醒。

王氏斜他一眼,“咱家條件好了,不得多給你爹、你哥燒點?你小子咋比我還摳搜。”

“不是摳搜,是你讓我計數嘛。”武安知道他娘心情差,不是真的罵自己,就隻是小聲解釋,“現在是二千五百三十六個。”

“那再疊會兒,”顧茵坐回小板凳上,“給爹他們湊個整兒。”

最後一家子疊了四天元寶,足足疊了三千餘個,但是誰都沒抱怨一句辛苦。

就連顧野,他一開始都不知道這趟來拜祭的是誰,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

七月十四,趕工了四天的兩塊大石碑送來了。

看到武重和武青意兩個名字,王氏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顧茵也心裡酸酸的,雖然從前就知道武家父子沒了,但那會兒和他們沒什麼感情,現在因為王氏和武安,她也把他們父子當成一家子。

墳塚合上之後,當晚王氏沒睡,就坐在兩個墳頭上發了一晚上的呆。

武安也沒睡,他正在努力地給他爹和他哥哥寫悼文。

雖然他才開蒙沒多久,但是早就想好要給他們寫,已經打了很久的腹稿,再落筆的時候就寫的很快。

顧茵和顧野乾脆也沒睡,顧茵處理食材,準備第二天好好做一頓祭飯,顧野則去陪著他奶。

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正式到了中元節這天。

王氏讓陪他坐了半宿的顧野進去歇會兒,自己則進屋先拿出一麻袋元寶,去了路口開始燒。

這叫路祭,在傳統裡是先燒給四方遊魂的,怕他們搶自家人的錢。

王氏口中念念有詞道:“都有,都有,誰都彆搶。”

等到在路口燒完,王氏拖著空麻袋回家。

沒走兩步,遠遠的,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家新立好的墓碑前。

儘管那個人的身形是王氏沒見過的高大,但那種熟悉的感覺……當母親的不會認錯自己的兒子!

她手裡的空麻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那人立刻轉頭過來,他帶著半邊麵具,但晨光熹微下,另外半邊露出來的臉還是既熟悉又陌生。

王氏先是一喜,第一反應是以為他活著回來了,但後頭很快清醒,村子和自家舊址就一條路,他剛就在路口根本沒看到人過來,而且方才那一聲輕響,一般人怎麼可能隔著十幾丈聽到?

這是……這是鬼魂上來了啊!

“大大大大大……”王氏哆嗦著嘴唇,大丫兩個字怎麼也喊不出,最後尖叫出聲道:“媳婦啊!有鬼啊!”

武安已經寫好了祭文,剛走到門口聽到她娘一聲尖叫,立刻衝了出來。

他先看到了一個極為高大的人影,一身玄衣,還帶著半邊麵具,神色晦暗難明,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嫂嫂,救命!”

嫂嫂手裡有家裡唯一的菜刀!

話音未落,聽到王氏尖叫的顧茵抄著菜刀也衝出來了。

中元節大早上鬨鬼?想也知道是有人裝神弄鬼!

“哪裡來的無恥鼠輩,敢在我武家門前裝神弄鬼?!”

“不許欺負我娘!”剛回屋躺下休息的顧野趿拉著鞋子也衝出來了。

一大兩小眨眼的工夫,從屋裡一直竄到後院山頭上,不過兩個小家夥都沒再衝過去,都讓顧茵拉住了。

他已經認出了眼前的青年,雖還不明白情形,但起碼知道他不是壞人。

武青意掃過他們一眼後就還是看著王氏,淚水在他剛毅的臉上蜿蜒而下。

八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於顧茵和武青意這樣的青年來說,八年足以讓他們從青澀的少年成長為另一個人。

而對王氏這樣的年紀,八年的光陰隻在她臉上留下了溝壑和滄桑。

但眼前的親娘,雖然打扮窮苦,麵容也老了一些,但看著極為精神,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年輕的朝氣。

是他夢裡都不敢設想的模樣。

“娘,我回來了。”

他聲音粗糲喑啞,聽到王氏耳朵裡,她又喜又駭然,閉眼道:“兒啊,人鬼殊途,現在還是大白天,你可彆出來嚇人啊!”

轉頭看到顧茵他們沒動,王氏又顫著腿兒要往顧茵他們那邊靠,還顫聲說:“你們是不是看不見他?嗚嗚,快來扶我一把,我可能是一晚上沒睡,腦子糊塗了。”

看她真嚇得不行了,武安立刻答道:“娘彆怕,我們看得見的!他不是鬼。”

“你們能看見、不是鬼就好……”王氏都走到他們跟前,離那兩塊墓碑遠遠的了,聽到這話才猛地站住腳,又猛地轉頭不可置信道:“兒,你沒死!”

她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踉蹌著跑過去,武青意也快步伸手迎她,母子倆抱在一處,王氏慟哭道:“你這沒良心的兔崽子,龜兒子!沒死這麼久才回來,老娘都要傷心死了。”

武青意安安靜靜地任由她罵,後頭又聽她語無倫次罵道:“老娘每年給你們父子疊那麼些元寶,都白疊了,全讓你爹在下頭一個人花了,他那個老不羞的,多得了那麼些銀錢,也不知道上來給老娘報個夢,肯定是在下頭討小老婆了……”

“娘,”武青意失笑,眼前這個的確是他如假包換的親娘,“爹也沒死啊!”

王氏終於不罵了,訥訥地道:“他咋也沒死?”

這話委實聽著不像好話,不過在場的都是和她親近之人,都知道她沒有咒武爹死的意思。

“當年我和爹雖是被朝廷征召入伍,但還未入軍,就遇到了義王,成了義王座下將領。”武青意慢慢地說起了當年的事,最後道:“爹如今被今上封為國公了,就是身子不大好,中了風。”

“中風好,中風好!”王氏又哭又笑,還有啥比人活著還重要呢?

至於兒子說的啥國公,王氏也沒聽懂,反正就是戲文裡的大官就對了!這下子自家真是否極泰來了!王氏做夢都夢不到這種好事兒!

激動之下,一夜沒睡的王氏暈了過去。

武青意麵色一沉,立刻把她抱起,大步跨進茅草屋裡。

“我去請大夫!”顧野立刻跑出了家門。

雖然到了壩頭村才幾天,但他一如既往閒不住,早就把村子裡的狀況都摸清了。

不到兩刻鐘,顧野就牽著一個大夫來了。

鄉野之間自然沒什麼好大夫,好在王氏身體強健,根本沒什麼事兒,大夫給她診脈的時候她都開始打呼了。

“沒事兒,就是睡過去了。”大夫說完就離開了。

屋裡眾人也都放下心來,看王氏睡的香,顧茵帶著兩個孩子出了屋。

武青意最後留了一留,確認屋裡的娘和這一切都不是他幻想出來的,他才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的眼神落到屋門口。

他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婦人和小孩,雖心神動蕩之際沒仔細看,但也知道那是他的幼弟和他的發妻,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不點口口聲聲喊他的發妻為娘。

他離家八載,哪裡來的五歲的孩子?

尤其是當年他和發妻成親,本就是權宜之計,根本沒有夫妻之實。

不過他當年就說過自己去後,就讓她自行發嫁,想來應該是再改嫁了。

時移世易,他已經不太記得八年前她的模樣了,隻還記得她打小嬌怯膽小,隻敢縮在人後的,沒想到如今都敢揮起菜刀了。

他揚了揚唇,起身出了屋。

顧茵已經進灶房去了,準備了一夜的吃食,可不能浪費,雖不用做祭飯了,但可以做團圓飯啊!

兩個小崽子正在屋門口小聲說話。

“那是你大哥啊?”顧野有一點點酸酸的。

他也認得醜臉叔叔那半張臉和特彆魁梧的身形,他挺佩服他的,想著再見麵要和他結拜!

但是沒想到再見麵,才知道他是武安的親大哥。

武安又不練武,這麼好的大哥,給他多好啊!

武安樂得人都傻了,點點頭道:“是啊,是我大哥!”

發現到顧野口氣不對勁,武安又道:“是我大哥,也是你爹啊!”

顧野搔了搔頭,“可又不是他生我養我的,怎麼就是我爹了?”

“唔,”武安想了想解釋道:“和娘在一起的,就是爹啊。”

顧野還是搖頭,“我還是不想要爹,我隻要娘。”

武青意出屋的時候,剛好把他們的對話聽到耳朵裡。

聽著他們的意思,這孩子好像是沒爹的?是大丫改嫁的男人死了?還是彆的?

他麵色一凝,出屋詢問背對他的顧野道:“你娘呢?”

見到他出來,平素話不多的武安格外熱情,立刻搶著回答:“在灶房!”

顧野情緒本就有些低落,聽到武安回答了,他也懶得吭聲,還蹲在地上。

武青意對武安笑了笑,接著去尋顧茵。

家裡就這麼大,顧茵早就聽到他們在外頭說話了,餘光也一直留意著門口。

她彎了彎唇正要說話,卻看他隻是走到門口就站住了腳,與她隔著半邊沒開的門板。

冷不丁的,顧茵聽他問道:“孩子他爹呢?”

怎麼問起這個?顧茵前後連貫一想,想到他是誤會了。

見她久久沒有言語,武青意自顧自歎息一聲,“我明白了,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儘管發妻改嫁了,可也奉養了婆母這些年。家裡條件實在是差,他肯定是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裡的。

“你們隨我上京,之後的和離書……”

“哢”一聲,顧茵手裡的菜刀插在了砧板上。

“來,你現在就寫,我們當場和離。”

這聲音委實熟悉!

武青意抬腳進屋,再定睛仔細看去,隻見麵前的顧茵雖然身穿著粗布衣裙,卻是雪膚花貌,杏眼瓊鼻,尤其一雙眼睛,說是燦若星辰也不為過。

“你……怎麼是你?”

顧茵剛還有些生氣的,怎麼沒想到再見麵,他就是武家的武青意,更沒想到他張口就是和離的事兒。

聽了這話,她也懵了一瞬,“是我啊。”

“是你很好,”武青意突然笑起來,略顯凶戾的麵容瞬間柔和起來,“是你就好。”

跟著武青意一道來灶房的武安已經跑回屋裡,搖著王氏道:“娘,彆睡了,大哥和嫂嫂好像不對勁。”

王氏困得不成,上下眼皮兒像黏在一起似的睜不開,嘟囔道:“他們能咋?困死老娘了,你彆煩我。”

武安道:“我也不懂,就是大哥說啥‘和離’,然後嫂嫂就不高興了,菜刀都插砧板上了。”

王氏立時爬起來下了炕,也不穿鞋,抄起鞋子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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