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正元帝讓人搜集的證據分成幾部分,一部分自然是遠洋船行的人的口供,幾個對顧野有印象的人都被押解上京。
另一部分,則是寒山鎮上的碼頭攤販的供詞,還根據他們的描述,把當時三四歲大的顧野的畫像畫了出來,作證的攤販都簽字畫押。表明他們不是信口開河,是要承擔責任的。
現在的顧野和走失時畫像上的樣貌差彆頗大,但若是中間放上一副三四歲時的畫像,那就完美的銜接起來了,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人。
最後一部分,自然就是顧茵和王氏婆媳當年在寒山鎮上辛苦謀生的證據。這一部分不是給彆人看的,是正元帝自己看的。
收養顧野的若是其他人,如魯國公馮源這樣的人家,正元帝要把人猜疑死。
但是擱武家,武家父子倆的為人正元帝是相信的,尤其當年這父子倆以為王氏他們沒了,一個在重傷之際,驚聞噩耗而中風,差點沒了性命,苟全性命後則成了殘廢之人,之前正元帝派去的禦醫都說武重心誌消沉,怕是沒幾個年頭可活。另一個則消沉落寞了好幾年,從昔日意氣風發的將領變成了後來沉默寡言的模樣。
父子倆的慘樣還曆曆在目,要是武家父子能有這份心計,一演就是好幾年。
這份心計去籌劃什麼不成?現在的皇位都輪不到正元帝來坐。
而且如果真是他們都這樣有心計,會顧野上京之後放他亂走嗎?
就算真放他亂走,那他們不知道給他改個年紀?
六歲的孩子說是七八歲,一般人知道她們家從前的境況,也不會懷疑,隻會以為他家從前條件艱苦,所以孩子長得不好罷了。
還能讓老太後第一次見到顧野,回來後就猜著他是自家大孫子?
不得留著那孩子徐徐圖之?
正元帝自認文不成武不就,但看人還是有自己一套本事的。所以他並不猜疑武家,但該查的還是讓人一並查了。
沒讓他失望,當年王氏和顧茵婆媳倆確實是因緣際會到了那處,一路千難萬險地過了好些年。收養顧野也更是巧合,這小崽子當年在碼頭上隻同顧茵親近!
年後正元帝第一次臨朝,下朝後他就把武青意留了下來。
…………
武青意從宮裡出來後就直接回了英國公府。
顧茵這日沒去食為天,顧野也沒去城外的顧氏船行。
兩人都待在主院,正在籌劃著年後顧野去上學的事兒。
“明兒個初六,文老太爺他們應當都空一些了。明兒個我帶你和武安一道去,順帶商量好你入學的事兒。”顧茵一麵寫禮單一麵道,“上元節之前我就給你準備好束脩。”
顧野木著張小臉,雖說前頭已經說好了,可真到了要進學的日子,他還是不大樂意。
王氏平時最疼惜他的,但關係到讀書的事兒,她沒犯糊塗,隻道:“小野好好學,奶在家讓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武安也跟著安慰他道:“其實讀書不累人的,新來的穆先生人也很和氣,博學多識,什麼都會,他講課的時候引經據典,可有意思了。而且每過五日就能休沐一日,比一般的學堂鬆散多了!”
再有意思的先生講課,能比在外頭好玩?而且五日休沐一日什麼的,對顧野這樣一直在外頭到處玩的,實在是沒什麼誘惑力,反而讓他覺得像坐牢一般。
顧野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娘,“那每天隻上半日成不?我現在可是船行東家,還有事兒忙呢!”
顧茵停了筆,“我怎麼記得咱家船行的文書都下來了,夥計也都招上了,船員也由你叔的人操練?”
顧野語塞,正好武青意回來,小家夥用眼神譴責他——你咋什麼都跟娘說嘛?!
擱平時,武青意要笑得不成,這天他心事重重,坐到一邊後就沒吱聲了。
顧野也不看他了,搔著後腦勺道:“那我還寫戲呢!《風流記》唱到正月結束,不寫新戲的話,誰給娘打廣告啊?”
“不打廣告也成,現在輕食雅舍做起來了。”顧茵道。
時下女子的地位雖然不如男子,但家裡掌管中饋的還是女子。
輕食雅舍在婦人圈子裡風頭無兩,過年的時候若是要下館子款待親朋好友,雅舍的女客自然是把食為天放在首選。
當然了,一二樓現在生意那麼好,主要還得歸功於《風流記》的大熱。
所以顧茵其實是逗他的,看他又垮起個小臉,她忍不住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反正不指望你考科舉,也不用等著文大老爺下值批複,半日就半日吧!”
顧野這才笑起來,膩歪到他娘身邊,一肚子彩虹屁張口就要來。
顧茵把他嘴巴一捂,“你可省省。醜話說到前頭,雖隻上半日,但是功課還是要寫的。到時候若是先生說你學的不好,那可得和武安一樣,學一整日。”
“我一定好好學!”顧野討好地用臉蹭他娘的肩膀,若是後頭長根尾巴,現在一定是要晃起來了。
和小崽子商量好這件事,顧茵轉頭看向武青意,詢問道:“是有什麼事兒嗎?”
他在外頭身兼二職,也算是日理萬機,但很少會把情緒帶回家裡。
武青意點了點頭,顧茵看他有話要說,正準備讓兩個孩子先出去。
武青意開口道:“小野留下,這事兒和他有關。”
“那武安也留下吧。”顧茵起身讓門口的下人都退到廊下,又把屋門給關上。
武青意便把正元帝和他說的話轉述給了一家子。
之前武青意說事兒和顧野有關,顧茵和王氏他們還當是顧野又在外頭惹禍了。
小家夥連忙又是賠笑又是擺手,表示自己最近可乖了,絕對沒惹任何事兒!
王氏都在打腹稿了,想用“大過年的”為開頭,幫著大孫子求情。
後頭聽武青意說著說著,一家子都笑不出了,都被這驚雷似的消息給嚇著了。
後頭武青意拿出兩幅畫像放到一起。
顧茵和王氏自然是記得小崽子剛被收養的時候的模樣的,再看他兩三歲時的畫像,和眼下的模樣一對比,自然是沒話說。
“當時就是我奉命去尋小野的,沒想到兜兜轉轉還在自家。”武青意歎息一聲。
王氏也跟著歎息道:“也是怪我,早前隻和你說了小野是收養的,沒說其中具體過程。”
當年顧野在碼頭上和流浪貓崽子似的吃百家飯,王氏和顧茵都心疼壞了。
等到後頭相處出感情了,顧野好不容易把前頭吃苦的事兒都忘得差不多了,那段往事更是婆媳倆都不願提起,就怕觸景傷情的。
逢人就提孩子當年的慘樣,這不是等於給孩子傷口上撒鹽?顧茵和王氏都做不來這樣的事兒,隻對著武重和武青意說孩子是收養的,其他的沒提。
武青意搖頭,“就算娘說了,我也未必會覺得有這麼巧的事兒。”
當時知道這孩子被遠洋船行的人弄丟,他帶著人沿途尋找,找過的碼頭不說一百,也有五十。那世道外頭亂的很,小乞兒不知凡幾,那麼些碼頭裡,誰能想到正好孩子就丟在王氏和顧茵擺攤的碼頭?還正好讓她們收養了。
“那眼下陛下是要把小野認回去?”顧茵攬著顧野,出聲詢問。
武青意點頭,“當年拐走小野的就是遠洋船行的人,負責那次行動的人隨著前朝那些人南逃,如今已經落網,稍後這些人就會被押解上京。陛下的意思是,他們的口供和畫像可以為小野作證,但未免將來橫生枝節,就對外說小野當年就讓我尋回來了,隻是身子不好,又被相士批了命,所以先寄養在咱們家。”
那些證據隻是一重,英國公府為顧野作保是第二重,兩重保障之下,往後自然沒人敢懷疑顧野的血統。
“明日一早,小野就要隨我入宮。”
這話說完,大家都相顧無言。
若顧野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就算他父母尋過來了,兩家也可以當成親戚那樣時常來往。
可若是皇家,誰敢和皇家攀親戚?尤其是自古未成年的皇子都是住在宮裡的,等於就是要和他就此分開了。
這一分開,就要等他十幾歲的時候,出宮建府。
若他被封為太子,那還得住在東宮,再不是啥時候想見就能見到的了!
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連心最大的王氏想到要和大孫子分開,都忍不住小聲哭起來,顧茵也緊了緊攬著顧野的手。
顧野一直垂著頭聽著的,聽到他奶的哭聲,小家夥抬起了頭,笑著說:“阿奶哭啥啊?我是皇子誒!多厲害啊!”
他說著也紅了眼眶,又不以為意地用手背一揩,“我從前還當是被爹娘扔了呢,原來隻是我被人拐走了。眼下我不是多了好幾個親人嘛!是好事兒呀!”
這樣陡生的變故,連一般大人都承接不住,反倒是他小小年紀,還反過來勸大家。
顧茵又心軟又熨帖,跟著道:“嗯,還是小野想得通透。”
顧野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又笑道:“多好哇,我都不用去文家念書了!”
顧茵破涕為笑,“是皇子自然更要念書,天不亮就要進上書房呢!”
“哈哈,這樣啊。”顧野笑起來,“頭一回當皇子,我都不懂。哈哈……”
他白著張小臉,大眼睛裡全是淚,看得顧茵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當天下午,武青意沒去上值,顧茵也沒去食為天,都留在家裡陪著顧野。
隻是從前一家子待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今日大家卻都是沉默的多,隻有武青意給他介紹了一下皇家的人員構成。
到了晚上用過夕食,顧茵自然帶著顧野一起睡。
兩人洗漱好了躺在一張床上。
對著他娘,顧野沒再笑了,隻是膩在她懷裡小聲說:“從前隻想著我這麼大了,還要纏著和娘一起睡,讓旁人知道了要發笑。要是早知道隻能和娘待這麼幾年,我肯定日日都要賴著娘。”
顧茵摟著他小小的身子,在他背後輕拍,“沒有外人,和娘說實話,尋到家人開心不?”
顧野在她懷裡小幅度地點頭,“開心的。但是小時候的事情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他們對我來說就像陌生人一樣,可能相處著能處出來感情。但是……”
他抽噎起來,“但是要是不用和娘,和阿奶,和武安,和大家分開,就好了。”
顧茵也跟著歎氣一聲,叮囑他道:“宮裡的事兒娘也不懂,但是遇到事兒也不要怕,娘和你叔、你爺奶都在外頭,知道不?”
“知道的。”顧野又點頭,“船行那邊事兒都忙完了,記在誰名下都不要緊,等我得空了就把那些契書的名字改了。小鳳哥的那邊我今兒個忘了去通知他了,娘幫我知會一聲,我應該是寫不了新戲了。生意的事情,我知道娘最有辦法的。但你也不要太累,若是遇到難辦的事兒,讓叔進宮的時候給我捎個口信,大小是個皇子呢,我啥事兒都給娘辦。”
他每說一句,顧茵都應一聲“好”。
說完許久,他都沒再作聲,顧茵還當他睡著了,低頭一瞧,才發現他正閉著眼無聲地流淚。
察覺到她的目光,顧野把頭埋得更深了,最後才小聲道:“我叔其實人不錯,我離家後,娘就可以再生一個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