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茵對自家崽子無比信任。
他雖然確實是野慣了的,但他交友那麼廣闊,從沒聽說和人動手的。
既然動了手,肯定是事出有因,陸煦該打。
她自然不怕把話都說開。
正在這時,外頭的太監唱道:“陛下駕到!”
正元帝率領著宮人過來了,顧野和馮鈺一左一右跟著。
殿內眾人紛紛起身請安。
正元帝免了眾人的禮,坐到王太後身邊。
他既然過來了,這件事就正式鬨大,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揭過去的。
馮貴妃心中歡喜,麵上卻做惶恐狀,戚戚然道:“孩子間的玩鬨罷了,怎麼就驚動陛下了?是臣妾管教無方,請陛下賜罪。”
正元帝先前確實在忙,後頭聽錢三思提起,說文華殿那邊好像鬨上了。
他也沒當回事,說是小孩子玩鬨罷了。
但是沒成想,他公務還沒處理完,又聽錢三思說陸煦哭著跑去慈寧宮了。
他要是再不管,怕是來赴宴的外命婦都知道大兒子剛恢複身份,就對幼弟動手的事兒了。
他這才起駕,路上遇到了顧野和馮鈺。
當時顧野打完陸煦就後悔了,倒不是後悔自己的舉動,而是看陸煦哭的那麼大聲,他以為自己沒控製好力道,真把他打壞了。
他和馮鈺後腳追出來,陸煦卻被奶媽和宮人簇擁著離開了。
兩人都想著陸煦應是去找正元帝告狀,所以往養心殿那邊去尋,沒成想陸煦根本沒往那兒去。
正元帝臉色不大好,倒不是已經在心理判定誰對誰錯,隻是單純地覺得這種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壞了這大好日子的氛圍,覺得掃興。
他問起來,顧野就立刻請罪道:“確實是兒子對弟弟動的手,但兒子確實是沒花力氣,沒想到會把弟弟打哭。請您責罰。”
顧野這麼順利地就認下了,馮貴妃得意洋洋地看了顧茵一眼,轉而又變了臉,哭的梨花帶雨道:“大殿下不知,小孩子最是麵嫩,就算阿煦惹了你不快,也不該打他的臉。先不說有沒有打疼,這就算是宮裡的宮人,但凡得臉一些,主子都不會動人的臉……”
所謂臉麵臉麵,打臉就等於是在折辱人了。
“就是,就是!”陸煦稚聲稚氣跟著幫腔,“母妃打宮女都不打她們的……”
小陸煦的嘴又讓馮貴妃給捂上了。
顧野又是一疊聲的致歉,邊說邊看了顧茵一眼。
顧茵會意,上前跟著跪下,“是臣婦這些年教養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說著又痛心道:“烈王殿下,你怎麼能打小殿下的臉呢?若他有什麼不對,您該稟報殿下才是!”
顧野跟著一臉後悔道:“您教訓的是,當時就是說話間提到了錢公公,聽阿煦說什麼……”說到這,顧野猛地止住,“總之是極刺耳的話,所以才動手拍了一下他的嘴。”
小陸續被親娘捂嘴捂得難受,總算掙脫開來,得意地看著一直在請罪的顧野道:“是我說的咋了,太監就是閹狗!”
這話要擱前朝說,還真沒人會說什麼。
但新朝的太監可沒做過什麼壞事,尤其是大太監錢三思,人那也是開國的功臣!
若他是個齊全人,雖不至於像武、馮兩家那樣封國公,但當個侯爵伯爵總是可以的。
而且如果錢三思是前朝那樣的其心不正的閹狗,正元帝還這般信重他,那他成什麼人了?和前朝亡國小皇帝一樣的昏君?
正元帝登時變了臉色。
錢三思立刻以頭搶地,“都是奴才的不是,都是奴才惹起的禍端。”
殿內其他太監見他這領頭的一跪,就也跟著跪下請罪。
一時間殿內“熱鬨”非常。
正元帝親自把錢三思扶起,又喚顧野道:“烈王也起來。”
顧野皺著小臉,一臉自責地起了身。
最後正元帝閉了閉眼,忍下怒氣笑道:“一點小事罷了,小孩子吵了嘴,動了手,讓諸位看笑話了。”
說罷,他就帶著人回前頭去了。
陸煦不服氣地拉著馮貴妃的衣袖一通搖,嘟囔道:“父皇怎麼回事?就這樣了?母妃,母妃……”
馮貴妃臉上的表情彆提多精彩了。
作為正元帝多年的枕邊人,她自然是發現正元帝雖然麵上不顯,實在是動了真怒了!
她哪兒敢再說什麼,把陸煦的嘴再次捂著,乾笑道:“本宮本來就說沒什麼大事,不提了不提了。”
後頭借著給陸煦請禦醫,馮貴妃沒吃午宴,直接走了。
兩個皇子,一個雖然自小養在父母身邊,卻是口無遮攔,一味隻知道哭鬨,一個雖然流落在外,對弟弟動了手,卻是事出有因,認錯的態度又落落大方,頓時高下立現。
隻要不是太傻的,看過這場熱鬨後,眾人心中就已經有了分寸。
…………
當天晚些的時候,宴席散了。
顧野留了一留,將錢三思請到一邊,和他拱手致歉。
顧野開誠布公道:“三弟因為昨日的事,以為我欺負了他母妃。阿鈺這才說起可以請公公做見證,所以他才會那麼說話。但說到底,還是因為我,讓公公沒來由地挨了頓罵。”
其實不用顧野解釋什麼,這宮裡,消息最靈通的其實不是正元帝,也不是武青意。而是作為太監之首的錢三思。
文華殿同樣有宮人,早在陸煦剛哭起來的時候,錢三思就得到了消息。
他本是可以早早地讓人把陸煦攔下,然後通知正元帝,結束這場鬨劇的。
但他沒動,讓人給陸煦放了行,又特地晚了一會兒才稟報給正元帝。
陸煦這個年紀還沒什麼自己的想法,都是跟著大人學舌罷了。
馮貴妃這些日子以來就是這般教他的,早在之前錢三思奉命擋著馮貴妃,不讓她隨意進出養心殿的時候,馮貴妃私下不敢說正元帝什麼,就把錢三思罵得底兒掉。
說他睚眥必報心眼小也好,總之這是錢三思早就在等的機會。
要說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大抵就是錢三思沒想到顧野會這般回護他,在人前辯解的時候都不願意重複陸煦的口中那極難聽的稱謂。若不是陸煦自己口無遮攔又說了一遍,怕是他真的吃了這啞巴虧,壞了自己的名聲。
當然其實若最後都沒人提,錢三思也會讓其他太監提起。
但顧野這麼做,還是讓他心中熨帖無比。
所以錢三思立刻回禮道:“烈王殿下何出此言?奴才都說是因為奴才才惹出來的事端。殿下聽奴才一句勸,奴才這樣的人何至於殿下回護至此呢?再有下回……”
“再有下回也是一樣的。”顧野接口道,又笑起來,“父皇說過的,您是好人。若不是遭遇了不測,如今您和我叔他們是一樣的。”
錢三思眼眶發熱,背過身去擦了擦,又道:“天色晚了,殿下快回去歇著吧。奴才讓人送送您。”
顧野“哎”一聲,笑著對他揮揮手,跟著打燈籠的太監離開了。
他這邊前腳走,後腳馮貴妃就過來了。
說來很尷尬,前頭親兒子才那麼不留情麵的罵了錢三思,後頭她還得貼著熱臉請錢三思代為通傳。
好在錢三思並不為難,態度和從前一樣的恭敬,回話道:“娘娘稍等片刻,陛下飲多了酒,剛喝了飲酒湯正在養神。”
初春的夜裡風大凍人,看到馮貴妃穿的單薄,錢三思又道:“娘娘怎麼穿的如此單薄,若是傷了身體,可是不好!”又讓人去永和宮拿馮貴妃的披風來,再殷勤熱絡地請她到避風處,讓人搬來了一把椅子。
馮貴妃一一受用,客氣地同他道謝,心中卻哂然道,到底是無根的東西,男人都不算,前頭讓自家罵了,還得這般巴結。也算是他知道審時度勢,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讓人好好招呼了馮貴妃,錢三思進了殿內。
正元帝閉著眼睛休息了一刻鐘,醒過來的時候見到錢三思正在輕手輕腳地給自己續茶。
“唉,”正元帝幽幽歎口氣,“三思,是朕管教無方,對不住你。”
錢三思忙道:“前頭烈王也是和陛下一般的說辭,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那小子也和你致歉了?”正元帝嘴角微微揚起。
“可不是嘛,烈王殿下說得您教誨,要善待功臣。並不因為奴才身體的殘缺而輕賤奴才。”
“他倒是記得住朕的話。”正元帝臉上的笑容漸濃。
“貴妃娘娘在外頭求見,”錢三思恭敬地稟報道:“更深露重,娘娘等候許久,想來是有要緊事。”
馮貴妃當然是來認錯的,正元帝心裡有數,想著她也不算太笨。
“你啊,”正元帝看他一眼,“阿煦嘴裡的話都是跟她學的,你怎麼就不知道生氣呢?”
錢三思好脾氣地笑了笑,“小殿下年幼不懂事,把奴才當成前朝那樣的太監而已,再說了,奴才這樣的,被罵一罵實在不算什麼。陛下千萬彆再為了奴才置氣,傷了一家人的和氣,那奴才心裡可真要過意不去了。”
錢三思這般知進退,一心想善待功臣的正元帝自然也得給他臉麵。
所以他沒讓馮貴妃進來,而是起身出去。
他要在人前讓馮貴妃認個錯,低個頭,他再告誡馮貴妃兩句,這件事也就算過去了。
正元帝走到殿外,卻看殿前空無一人,而一旁廊下的擋風處,馮貴妃坐在一把墊了軟墊的酸枝木鏤雕龍紋小扶手靠背椅上,身上披著銀白底色翠紋鬥篷銀狐輕裘披風,手裡還捧著個鎏銀百花香爐掐絲琺琅手爐,手邊矮桌上一水兒的蜜餞乾果,瓜子點心,還把一眾小太監使喚得團團轉……
這叫來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