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茵正奇怪著,王氏又接著道:“我之前也沒覺得有啥,想著人本就是服侍陛下的,在咱家也待了那麼久了,想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唄。然後他們下午就去收拾行李離開了,後頭我讓人去收拾他們之前住著的院子,從服侍他們的小廝嘴裡知道了件事兒。”
兩個禦醫沒從宮裡帶人,服侍他們的小廝是英國公府的下人,自然就把兩位禦醫前兩天去寺廟外頭給沈寒春請了平安脈,然後回來後就點燈熬油的寫書信聯係昔日同僚,轉頭就來提出要回宮。
這前後一連貫,誰還不明白呢?
王氏歎了口氣道:“那姑娘也算和咱家有點淵源,從咱家送出去養病的,你說她在外頭有個好歹,且不提對咱家的名聲有沒有影響,就是想她年紀輕輕,讓人怪不落忍的。”
王氏對著小輩都心軟,沈寒春救過武重的性命,知道她快不行了,王氏難受也在情理之中。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非咱們能左右的。”顧茵勸慰道。
到底不是有什麼感情的人,王氏也收起了哀傷憂愁之色,“也是,就是前頭我想著給她一筆嫁妝,如今她那樣了,嫁妝什麼的就先不提,留著銀錢讓她自己花銷,算是全了她救過你爹的恩情。”
顧茵複又頷首,“不過她身體病弱,身邊又隻有咱家出去的幾個丫鬟,給大筆銀錢,恐會為她招致災難。”
“還是你想的周到,那就不給現銀,前頭不是剛給咱家置辦下一份產業嘛,我就分一些給她,那鋪子常年有進項,算是給了她一個飯碗。等她真要不行了,那些鋪子咱們也彆收回,就以她的名義捐出去,算是為她在下頭祈福。”
這件事便就此商量好,一家子還是為了顧野的生辰忙碌。
首先是生辰宴那日招待賓客的吃食,這一點上正元帝指了幾個禦廚來幫忙,加上還有英國公府的廚子,實在不行也能請周掌櫃過來搭把手,所以還算好解決。
顧茵就先讓禦廚擬定菜單,然後讓自家素來負責采買的夥計跟著烈王府的下人一道去買,免得發生以次充好、或者做假賬騙錢的情況。
而後便是該擬定賓客名單了。
英國公府的一家子肯定是要去的,和英國公府相當的魯國公府那邊,顧茵一開始想著就隻給馮鈺下了帖子。
但想到顧野之前說的,要在人前表現得小心謹慎一些,不能把自己的喜惡大模大樣展現出來,顧茵和顧野商量了一番,就還是把前頭那張帖子作廢,重新寫了一張邀請他們闔府上下的。
好在前頭春狩期間鬨出的風波還未平息,秦氏和馮源正是沒臉見人的時候,回的帖子上說秦氏身體還是不大好,馮源在病床前服侍久了,唯恐把病氣過了人,到時候隻讓馮鈺作為全家代表,也算是合了顧野的心意。
這輕不得重不得的一家子處理好了,其他人就很簡單了。
顧野請教了正元帝,正元帝見他對魯國公府都能這般公道,就乾脆讓他按品級來,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都送帖子去。
帖子送出去後,都很快就收到了回帖。
這上頭其實也很有些東西,絕大部分官員自然都是闔府都來參宴的,來不了或者隻能派一個代表過來的,除了一些真的是有特殊情況的,其餘的大多都和魯國公府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要麼是馮源昔日的同僚部下,要麼就是和馮家有著姻親關係,糾葛匪淺的。
顧野當天晚上寫完了功課,就整理出了一份名單。
顧茵陪著他一道整理的,看他對著那份名單眉頭緊蹙,沉吟不語,就出聲道:“上頭的人家你心裡有數,都是和咱家、和你都無甚交集的,平常心對待就好,不必煩擾。”
顧野捏著眉心“嗯”了一聲,又緩緩地開口道:“我從前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前頭我隻想著我和陸煦同是父皇的孩子,出身上是一樣的,我隻要比他優秀,讓他信服於我,那獨一份的好東西,自然就是我的。今天才知道並非如此,原來暗處還有這麼些人在和我較勁。”
“暗處的不少,明處的更多呀。”顧茵負責整理的是會來赴宴的賓客名單,那份名單上的人可比不來的人多太多了,她指著上頭的道:“你看文官有文老太爺,李大學士……武將這邊有咱家,還有你叔那麼些個舊部。”
顧野臉上的神情這才變得輕鬆了一些,“是啊,武將雖分兩派,文官卻以文老大人為首。說起來,還是多虧了娘。你說我咋這麼走運呢,得了你這麼漂亮又溫柔的娘,好吃好喝的管了我好幾年且不算,要沒有你,叔和文老大人知道我是哪個?”
顧野這話並不是單純的吹彩虹屁,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武青意是純臣,並不會參與到皇子派係的鬥爭裡,且英國公府也不可能再更進一步,參與其中隻有弊端沒有好處。
若不是因為顧茵,正元帝看好誰,武青意肯定就幫誰,不會在眼下正元帝還沒立太子想頭的時候,就已經在幾個皇子裡分出了親疏。
文老太爺更彆提,還是因為有顧茵,老爺子算是從小看著顧野長大的。
也正是因為這份情誼,當初正元帝昭告天下認回顧野的同時,給他封王,在第一個禦史跳出來提反對意見的時候,文老太爺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也就沒有其他人再敢跳出來,顧野才這般順利地成了烈王。
“且若是沒有娘,我一個流落在外的野孩子,也不會有那個資本上京來,更見不到宮裡的大阿奶和皇帝爹。不知道還要在外頭多少年呢。你想想,若我好幾年後再回來,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先不提,就說陸煦,這小哭包現在除了粘人一點,也沒啥不好。但是被馮貴妃那樣的親娘、秦氏那樣的祖母,還有這麼些暗中支持馮家的人教導著,攛掇著,那得變成什麼模樣啊,我們兄弟兩個指不定得鬥成烏眼雞,那也太不好了。”
顧茵不由笑起來,“好像還真是如此,我算是你這小崽子的外掛了。不過我覺得就算沒有我,你也能走回正路,隻是比眼下辛苦一些。”
母子倆私下聊天的時候十分放鬆,有時候顧茵就會不注意地帶出一些現代的詞彙。
顧野都聽習慣了,所以並沒有追問外掛是什麼意思。
他的眼神又落到自己整理的那份名單上,小小的人兒笑起來,竟有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陸煦都沒想著和我這哥哥鬥,這些人家卻要迫不及待開始站邊了,怎麼也得給他們一些顏色瞧瞧。”
顧茵問他準備怎麼辦,顧野先道:“娘放心,我不做什麼害人的事。”然後就附到顧茵耳邊細說起來。
半晌後,顧茵無奈地笑看他,“偏你促狹。”
…………
顧野生辰前一日,他宿在了擷芳殿。
第二日一大早,他起身,小路子等人先給他道喜。
在一疊聲的恭賀聲中,顧野恍惚有種自己在過六十大壽的錯覺。
他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金銀錁子,賞賜給了眾人。
後頭等他穿戴好了,陸煦也吧嗒吧嗒跑過來,說:“大哥生辰快樂!”
一邊說,這小東西一邊嘟著嘴往顧野麵前湊。
顧野一手擋住他靠近的臉,忙問他這是在做什麼?
陸煦就說:“我母妃每年生辰的時候,都讓我這樣親親她,這樣她就很高興了。我第一次和你過生辰,也給你一個親親!”
顧野正要說推辭的話,陸煦已經掙開了他的手,大辣辣的在他臉蛋上啵唧了一口。
得,這還推辭什麼?他隻能一邊和小路子要了帕子,擦臉上的口水,一邊和陸煦說謝謝。
陸煦特彆大方,說不用謝,還說往後每年都可以給他這樣一個親親。
搞的顧野寒毛直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兩人沒說多久的話,因顧野這日不用上課,但陸煦卻還得和往常一般去文華殿報到。
陸煦離開前還和他說:“大哥中午等我,我也要去你家。”
“你和父皇說過沒有?”
“說過的,父皇答應了!”
眼瞅著就要遲到,陸煦沒再和他歪纏,招呼著讓馮鈺等等他,趕緊去上課了。
後頭顧野就去了慈寧宮,王太後和周皇後,甚至正元帝都在等著他了。
上半日是他們一家團聚的日子,周皇後已經給他做了一頓朝食。
按著他們老家的傳統,壽星早上都要吃一碗長壽麵,結合周皇後和顧茵打聽來的、顧野的喜好,她就親自下廚做了一碗肘子麵。
那肘子是提前鹵好的,鹹淡適中,並不肥膩。
因長壽麵是一整根的,顧野就先把麵條吸溜著吃完,再吃那醬肘子,很快就吃了個肚兒圓。
正元帝陪著他用過朝食,讓人送來他給準備的生辰禮,就還得回前頭去處理公務。
周皇後和王太後本就沒什麼事,這樣特殊的日子自然都一直陪著他。
後頭眼看著到了中午,顧野就帶著陸煦出宮回了烈王府。
此時烈王府門口熱鬨非常,前來赴宴的賓客隻是一遭,還有不少看熱鬨的平頭百姓。
京城的百姓一般都不是見識短淺的人,照理說達官貴人過生辰,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
但稀罕就稀罕在,顧野生辰的時候不需要賓客送禮,隻需要他們把本來準備送禮的東西折算成銀錢。
這送過來的真金白銀並不入烈王府的庫,而是全都在門口就捐進功德箱。
這功德箱自然是為了做功德用,或做京城修橋鋪路之用,或撫恤京郊困難的百姓,或者捐入善堂,撫養那些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老弱婦孺……總之後續的使用也會公之於眾。
這對於百姓有利的大好事,百姓可不得過來看看?
烈王府的門口設了一個大箱子,大箱子旁邊是一個條案,王府的賬房先生就坐在條案邊上。
每逢賓客上門,捐出銀錢,賬房先生就會一邊記賬,一邊大聲唱到某某大人攜夫人與某某公子捐贈多少多少銀錢。
然後圍觀的百姓們就會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和鼓掌聲。
然後聽著聽著,有人就會發現不對勁,嘟囔道:“怎麼這些個官員有些是拖家帶口,闔家都來的,有些卻隻來了一人代表全家……甚至還有好些個愛在京中露臉的,都不來湊這個熱鬨?”
旁人就會道:“這你還要問?肯定是那些人家和烈王不對付唄!”
“這不是吧,烈王是陛下嫡長子,雖說今日才七歲,但七歲就知道心疼百姓,兼濟天下。還有人和他不對付?”
旁人給他一個傻子的眼神,雖心中清楚,但也不好在人前細說皇家的紛爭糾葛。
其實那些前頭故意站隊的人家也有不少提前得到了消息,何嘗不想著描補呢?
但是回帖已經送過去了,他們再想後悔,顧野根本不給他們這個機會,隻說早就擬定好了賓客名單,安排好了酒席和座次,臨時更改來不及了。
這些人家也是無奈,隻能把賀禮準備得豐厚一些。
顧野是真促狹,後頭讓人還給所有賓客立了功德碑。
像闔府來赴宴的,開頭自然得寫是某某官員家,那種單獨來的,就隻寫一個某某人。
單一個名字,不寫清家世背景,誰知道哪個是那個呢?
弄的那些人家麵子和裡子兩失!
這日熱鬨的生辰宴過後,顧野把沉甸甸的功德箱和賬冊都送給了正元帝。
搞這麼大規模的慈善募捐,自然是正元帝點的頭。
說來也是愁人,他又不是前朝那種隻知道一位享樂的皇帝,是想對百姓好的,但無奈想法多,手頭緊——前頭文二老爺收回來的那些欠,幾個月過去都用下去不少了。
前朝把百姓逼的太苦了,新朝正是要穩固民心的時候,苛捐雜稅能免就免,怎麼也得等百姓日子慢慢變好了,才能充盈國庫。
所以顧野這想法提出來後,正元帝立馬同意了。
讓人一清點,顧野這生辰一口氣就收了好幾萬兩真金白銀。因為有很多人家,如文家或者武家那般,知道此番是用於慈善的募捐,所以給的格外多了一些,那千兩百兩的銀票都成摞了!
正元帝就問顧野,要不要私下裡再補貼他一些,畢竟是大兒子認祖歸宗後第一個生辰呢,倒搞成了為朝廷分憂解難的慈善宴了,讓正元帝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顧野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我吃穿都有,平時花銷也不大。我娘酒樓裡還開著月錢給我呢。我都夠用。再說了,好些人家都不是看我的麵子,是看您的麵子,朝廷的麵子,知道是做善事,才格外慷慨。”
正元帝讚賞地直笑,倒是捉到了他話裡的一個短句,問說:“你早不在食為天做工了,青意他媳婦咋還給你工錢?”
“我娘忙唄,而且她看賬就頭疼。酒樓裡的賬目主要是周掌櫃負責,周掌櫃喜歡我,又知道我是少東家,當然不會主動和我娘說不要給我發工錢了。”顧野緊張兮兮地道:“父皇可千萬彆提醒她,一個月好幾兩銀子呢!”
數萬兩的真金白銀他不要分毫,一個月幾兩的工錢倒是十分緊張。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笑得肚子疼的正元帝賜了顧野這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