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川並不愚笨, 仔細一辨認,便知道身邊這個不是什麼少年郎,而是個妙齡少女。
少女坐下後在酒樓內環視一周, 有些懊惱地低聲嘟囔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必這般打扮了。”
這意思自然就是, 她原本以為雅會這種場合該都是男子的, 所以才做了這副打扮。
沒想到食為天這邊的雅會是不拘泥性彆的,好些女子都呼朋引伴過來,喬裝打扮就顯得沒必要了。
許青川聞言, 不由好笑地彎了彎唇。
少女沒懊惱多久, 因為很快她點的吃食上來了。
都是顧茵前頭研究出來,特供給三樓雅舍的甜品點心。
這次雅會男客女客皆有,所以一樣能點單。
許青川看著身邊清瘦的少女一口氣吃了五六樣小甜品,最終才摸著肚子歎了口氣, 戀戀不舍放下了手裡的沙琪瑪。
許青川是克己守禮的性子,但看她這精彩紛呈的臉色, 還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少女察覺到他無惡意的笑, 並不赧然,大大方方地回以一個笑容, 道:“我在雲陽長大的, 不是京城人士,這些吃食我都沒吃過,所以貪嘴了一些。讓兄台看笑話了。”
許青川微微搖頭,“姑……公子不必這麼說,雅舍的點心彆處吃不到, 我之前也十分喜歡,公子已經十分克製了。”
少女笑得眉眼彎彎,“那公子也是愛吃之人, 咱們算是同好。”
兩人聊著便互通了姓氏,許青川也知道眼前的少女姓謝。
不過到底已看出對方是女兒身,許青川並沒有多番打聽,而是那謝姑娘說一句,他回一句。
賓客齊聚一堂,葛珠兒出麵主持雅會,在一眾紙條裡隨機抽了一個冬雪的題目,留給一眾文人兩刻鐘的時間準備。
這寫景的詩容易寫,寫的好卻也難。
兩刻鐘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做文章有些來不及,寫詩作詞則充裕不少。
那位謝姑娘和許青川都當堂寫了一首詩。
謝姑娘的詩辭藻更華麗,許青川的詩文更務實質樸,兩人不約而同都采用了托物言誌的手法,一個借雪來思念親人,另一個則表達了對寒冬時節,百姓生活的擔憂。
後頭經過票選,許青川以極弱小的差距,拔得了頭籌。
謝姑娘輸的心服口服。許青川含蓄地說承讓。
到了三甲分配彩頭的時候,自然也由許青川先選。
三樣彩頭價值相當,許青川本來也就是隨意取用一個。
但少女似乎早就有目標了,在一旁屏氣凝神,眼巴巴地看著他選。
當許青川的手放到食為天貴賓券上的時候,她一雙桃花眼登時耷拉了下去,整個人都顯得喪喪的。
許青川手下一頓,就拿起了旁邊的硯台。
她頓時又來了精神,一雙眼睛裡滿是笑意。
這反應實在太過生動,不禁讓許青川想起還在寒山鎮上的時候,喂養過的一隻小橘貓,既貪吃,又嬌憨,他發笑不已。
雅會的流程雖簡單,但中間每個人的詩寫完後都要當眾誦讀穿越,讓眾人一起投票,所以頗費時間。等到結束時分,外頭已經日暮黃昏。
許青川和謝姑娘有了萍水相逢的情誼,兩人便一道離開。
謝姑娘反複研讀了許青川新做的那首詩,最後搖頭道:“確實是許兄技高一籌,詩文樸實無華,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我那首詩與你的一比,矯飾太過了一些。”
許青川聞言自然道不是,“你那首詩情真意切,對親人的思念之情溢於言表。我不是自謙,今日得勝當真隻是僥幸。”
謝姑娘聽著忍不住笑起來,“我們兩都覺得對方的詩更好,不若平時得空再一起推敲切磋?”
許青川有些猶豫,謝姑娘便又道:“我看許兄和食為天的掌櫃夥計都相熟,往後我寫好了詩文就送到此處,許兄幫著指點一番可好?”
食為天的人自然是再牢靠不過,不會走漏風聲,影響了對方的名譽。
許青川捫心想了想,今日食為天辦這雅會,說的就是不拘性彆,隻論才情。他既然來參與了,怎麼又能因為性彆而放棄一個誌同道合,可以切磋文技的同好呢?
所以他點頭表示同意,兩人便約好每過一旬就送自己的新寫的詩文來。
後頭兩人便一直保持著書信來往,成了筆友。
一開始兩人不算熟稔,便就隻討論詩文。
但再厲害的文人也不可能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能寫出新東西,於是書信上便多了其他的。
許青川在翰林院裡任值,得了空就在修攥一些典籍,他書信上便多了一些最近的讀書心得。
那位謝姑娘並不覺得沉悶,每次聽他說完哪些書好,都使人能尋找一番,若尋到了,下次的回信中便也會附上她自己的體悟。不過她那邊好像條件十分有限,許青川推薦的書,她十本能得一本就算不錯。
偶爾謝姑娘也會聊一些她的心得,或者她最近新嘗到了什麼好吃的,推薦給許青川去嘗試一番。
不過這位謝姑娘的行動軌跡似乎有些單一,她推薦的吃食一般都是食為天的。
許家和顧茵王氏走的那麼近,許氏母子自然也是食為天的常客,所以那邊的吃食在謝姑娘推薦之前,許青川早就都吃過了。
當然他也不會直接那麼說,通常也會再去信點評一番。
書信有來有往,兩人漸漸熟稔,意外地誌趣相投,頗能聊得來。
但兩人也都克己守禮,隻聊詩文、書籍與美食,更不曾使人去打探對方的身份,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說的便是這般。
新年伊始,顧茵和王氏從許氏那裡聽到了好消息。
許氏悄悄對著顧茵和王氏道:“那毛小子以為我不知道呢,可我看他每過一旬就往你們酒樓跑,還當酒樓裡推出了什麼新東西,把他給迷住了呢。後頭有一天我正好路過,去問了一嘴新出了啥好東西,聽周掌櫃說了才知道這小子交了個筆友。”
許青川和謝姑娘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看出來對方是女扮男裝,周掌櫃那些人精子就更彆說了,一打眼,都不用仔細瞧就能分辨出來。
若旁人來問,周掌櫃肯定不會說,但許氏自然不同,而且周掌櫃看著最近許青川和謝姑娘書信來往頻繁,從第一個月的一旬一封,到了後頭五日一封,怕是好事將近,所以便都如實相告了。
許氏為人開明,且對許青川有信心,想著和他說得上話的姑娘該是知書達理、光明磊落之輩,同樣很有默契地沒再讓人打聽那個姓謝的姑娘。
到了過年前,許青川休沐在家了,突然有些不對勁——有時候許氏去書房瞧他,看他拿著書定定的出神,見她進來才翻過一頁。
母子倆促膝長談了一次,許青川並不瞞著,就說一開始真的是君子之交那麼相處,後頭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過去近兩個月通信習慣了,而年頭上家家戶戶要忙,謝姑娘沒抽出空來寫回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知道歸知道,他這幾日總時不時出神,看到好看的書想告訴她,吃到好吃的東西也想告訴她。
最後許青川頓了半晌,放下手中的書,又道:“我和謝姑娘坦坦蕩蕩,來往書信就算展現在人前,也沒有半點讓人心虛的東西。娘若不放心,可以檢查我們的書信。”
自己生出來養這麼大的兒子,許氏能不了解?再放心不過的。
她擺手說不用看他們的信件,但心裡已經察覺到了一些。
家裡沒有親朋好友可以分享這個好消息,許氏按捺不住,就隻能私下裡和王氏顧茵婆媳倆說。
說完來龍去脈,許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他們是十一月相識,現在才兩個月,且沒談過什麼風花雪月,我尋思著再有幾個月,倆孩子感情穩定了,之後就催著青川和人家姑娘挑明,到時候咱家就能辦喜事了!”
謝這個姓氏在京城高門大戶中不多見,顧茵有印象的,就是有過幾麵之緣的雲陽侯府一家。
不過雲陽侯府是幾代以前就鐘鳴鼎食的世家,聽說闔府上下沒有一個白丁,而他們家的女孩則更是循規蹈矩,自小熟讀女四書的。
和許青川成為筆友的謝姑娘,在這民風還算開放的時代,並不算是特立獨行,但放到雲陽侯府那樣的人家,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而且許氏應也是想著對方是個小家碧玉,所以能識文斷字的同時,又不拘泥於教條陳規。冒然抬出雲陽侯府謝家來,許氏指不定如何心慌。
所以顧茵也沒提這個,就道:“那後頭嬸子要是需要人幫忙操持,可千萬彆同我們客氣。”
許氏笑著連連點頭。
…………
一直到正月底,許青川才又收到了謝姑娘的來信。
信中謝姑娘先對她過去這段時間的失聯致了歉,又解釋說是家中遇到了一些變故,她無奈隻得躲出去一陣,現在風頭過了,則回到了京城。且還提到家中變故尚未結束,可能過段時間她又不能回信了,那就是又躲出去了。
許青川看她不想深聊,去信上也沒探究是何變故,讓她這般東躲西藏的,隻說讓她照顧好自己,若遇到什麼困難,也能找他。
兩人就還像從前那般隻聊詩文和美食。
三月時,春光燦爛,許青川和文琅等同在翰林院供職的青年才俊,受邀赴宴。
辦宴的那方是雲陽侯府,這侯府裡如今正有幾位風華正茂,待字閨中的姑娘,眾人心知肚明,這是雲陽侯在相看未來的女婿。
他們二人就是不願意過來的,但無奈現在翰林院的掌院曾是老雲陽侯的門生。
上峰出麵幫著下帖子,他們自然就得給麵子。
橫豎就隻吃宴,少出風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