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服心下仍存不解,甚至感到受寵若驚,但他的腰背已不自覺挺得更加筆直,心間一陣滾燙,再次重重抱拳,目送薺菜驅馬離開。
薛服回轉過身,麵向朔方軍士,眼神比平日裡多了一份迫人的堅定與銳利。
人群中,有人暗自攥緊了拳,也有幾名部將交換眼神之後主動站到了薛服身側。
師大雄忙著設法脫身,此刻已焦頭爛額,自不會出現在軍陣之前。他的心腹也大多被他召去議事,因此此處師大雄的親兵並不算多,而大多是立場搖擺之人。
薛服知道,這是他爭取人心的機會。
此時,有一支從城中而來的十餘名士兵疾馳而至,帶來了靳、程二位副使的軍令。
嶽春言已經入城,兩位副使也已獲悉師大雄之舉,令軍中緝拿治罪師大雄,決不可讓其有機會叛逃出靈州。
此時,兩位副使也已經在回營的路上。
“師大雄擅調兵力,自作主張謀殺朝廷欽差,冒犯衝撞節使靈柩,戕害同袍,險置嶽大郎君於死地!實乃不仁不義不忠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薛服高聲道:“我知道你們當中不乏偏向師大雄者,但你們要清楚,此刻他已是朔方軍的叛徒!”
“內有想要誅殺他的將士,外有五萬騎兵圍堵,師大雄今日不可能活著離開此處!即便你們護著他拚死逃離叛出,卻不要忘了,你們的家人還在關內道,而你們沒有本領帶得走護得住他們!”
“到時,你們將會成為朔方軍的叛徒,你們的家人後代也會被刻上同樣的烙印!”
“拚死跟隨一個無德無義之輩,將刀揮向並肩作戰的同袍,葬送在戰場上拚殺而來的榮光,爾等不妨捫心自問,這當真值得嗎!”
“節使外仇要報,戕害同袍者同樣該死,想要除外必先安內!”薛服話到此處,猛然抽刀:“今日凡試圖追隨叛徒,亦或趁機助長內亂者,皆依軍規悉數誅殺!朔方軍中,今日不留內賊!”
四下寂靜了片刻後,陡然爆發出呼喝聲:“……肅清內賊,告慰節使與枉死同袍在天之靈!”
“肅清內賊!”
“肅清內賊!”
眾人紛紛舉刀高喝,一時間士氣翻湧,呼喝聲震天。
對大多數朔方軍而言,師大雄今日若隻是刺殺欽差,他們未必會在意,甚至許多人會認為師大雄膽魄過人,可師大雄動了嶽春言,手上沾了朔方將士的鮮血——
嶽光在關內道的聲望不容置喙,他的死是所有將士心中的痛,他的長子決不該成為權勢爭奪的犧牲品。
更何況,拋開這些道德不談,此刻外麵圍有五萬騎兵,而統軍者常歲寧已經表明了立場態度……他們朔方軍不懼死,卻沒道理為了一個不仁不義之人自尋死路。
道義人人皆有,隻是多與少的區彆,而若遵從道義的同時又可以穩妥求存,那麼便無人會拒絕成為高喝道義者之一。
此處士氣如火,開始迅速蔓延,所到之處,融鐵化金,在一度搖擺分裂的朔方軍中重鑄著軍心。
軍營外,不足半裡處,無數騎兵靜立雪中,烏壓壓地看不到儘頭,似與灰色天際相接,如樹立於蒼穹之間的鐵盾利劍,監察並維持著這方天地之間的秩序。
常歲寧坐在馬上,注視著朔方軍營的方向。
那裡此刻士氣震蕩,乘風撲麵湧來。
軍中的動靜自然很快傳到了師大雄耳中,此刻,他正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上馬。
他雖失人心,但尚有一千心腹親兵在側,他已讓人再三查探過常歲寧的騎兵包圍而來的方位——
那些騎兵已將軍營圍下三麵,僅有的一麵尚未合圍而起,是因為他們朔方軍營為了隱蔽性與防禦性,以及出於抵擋寒流的考慮,乃是依山紮營。
軍營後方便是山脈,那裡沒有常歲寧的騎兵,而師大雄熟知山中地形,知曉山內有一條隱蔽的山路可行。
他們已趁亂備下了馬匹,師大雄動身之前甚至布下了從另一麵突圍的障眼法,但當他逃出軍營,眼看那被大雪覆蓋的山路已在眼前之時,身後依然傳來了咻咻作響的箭矢聲。
他的人馬開始不停地仰翻倒下,前進的腳步被打亂,而薛服帶人從兩側包抄而至,箭矢停下時,薛服已經擋在了那條狹窄山路的入口處。
薛服並未被師大雄的障眼法迷惑,他認準了師大雄會從軍營後方借山路離開。
他幼時開始習武時,程副使便曾說過,他的武學天分並不算出眾,但依舊是個可造之材,因為他一旦認定要做之事,便從無搖擺,不會被外物轉移注意力。
那時,程副使便告訴他,讓他務必保留好這個長處,此一長可補數短。這句話,薛服一直牢記於心。
日積月累的專注力鍛造,讓他擁有比常人更加清醒的頭腦和判斷力,他身上那份沉穩內斂之氣便是由此而來。
很快,越來越多的兵士朝著此處湧來。
師大雄定定地看著麵前阻路的年輕人,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個後輩。
四目相對間,師大雄眯起了眼睛:“小子,我從前倒是低估你了。”
他道:“談個條件,怎麼樣?”
與此同時,靳、程二位副使,抵達軍營外半裡處,被迫停下了車馬。
看著那圍擋在軍營外如同盾牆般的騎兵隊伍,即便是身經百戰的程副使一時也覺駭目驚心。
五萬騎兵齊現,縱是在他行軍多年的經驗中,也是屈指可數的。
他上一次目睹這等場麵,大約已隔了二十年之久。
查探罷他們的身份之後,那本如盾牆般密不透風的騎兵隊伍,開始有序地為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
程副使年邁多病,已無法驅馬,他坐在緩行向前的馬車內,視線透過打起的厚重車簾,看著徐徐讓道兩側的騎兵。
馬車駛過之際,那兩側騎兵在視線中倒退,仿佛成了緊密林立的寒杉大樹。
穿過這條密而長的“樹林”小道,眼前沒有了遮擋,視線終於被前方大雪照亮,和雪光一同出現在眼前的,是最前方的一人一騎。
尚未看清其麵容時,程副使便已經猜到了此道身影是誰。
那馬背上的身影也轉頭向他看來,四目相接的一瞬,年邁的程副使幾乎是眼底一震,蕩起莫大驚色。
他抬手扶握住馬車門框,探身而起,一句“太子殿下”險些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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