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鏡想說話,但見無絕神情,還是沒有開口,隻轉而看向常歲寧。
那青袍女子反應平靜,並無不安之色。
無絕見狀卻有些不安,又勸道:“殿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北境戰事固然緊要,然而尚有崔大都督在,您的安危關乎著天下存亡!”
常歲寧輕點頭:“好,此事我知道了。”
她未有再繼續多問,而是示意無絕和天鏡坐下說話:“剛好眼下我尚有另一件要緊事,需要二位相助,倒是省得寫信了。”
見那青袍女子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天鏡眼底一片清明,了然含笑道:“以實言告知天下,乃貧道本分,不為相助。”
無絕斜睨向天鏡——話還沒說呢,這老道士就明白上了?
商談罷常歲寧“認祖歸宗”之事,無絕與天鏡一同離開時,無絕想到那卦象,心中好似始終紮著一根刺。
天鏡看出他的心思,歎道:“你分明也知道,避劫不是長久之計,唯有破劫才是真正解法……”
“此劫是那麼好破的?”無絕沒好氣地向天鏡伸出一隻手去討要:“你說的輕鬆,可有破解之法?拿出來給我瞧瞧。”
天鏡挽著拂塵慢行,與隨時都有可能氣急敗壞的無絕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他道:“此劫與殿下之命數緊緊相附,按卦象來看,唯有破得此劫,才能完成與此至貴八字的真正契合,方為真正圓滿……”
所以,這一道劫,是承下這份至貴命格的命劫。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倒像是已故之魂魄,欲以這至貴之命格在世間重新紮根,所需要經曆的考驗與代價。
然而此劫無比凶險,甚至有命星明滅不定、或隕落於此的跡象——如若不然,無絕也不會生出這樣強烈的阻止之心。
“契合圓滿與否,並不影響殿下活著……”無絕態度明確:“我隻知道,殿下不可以命犯險。”
餘光掃到天鏡轉頭看向了自己,無絕甩袖負手於背後,道:“你不必這樣盯著我瞧,我早就說過,我沒什麼大誌向,也沒興趣見證你口中提到的什麼圓滿奇偉之相……我換殿下回來,不是為了讓她再死一次的。”
他已經很老了,不能再失去一次殿下了。
況且,這天下蒼生也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殿下了。
是否要完成同那八字的契合,真正成為那八字的主人,未必有那麼重要,殿下平安活著,才是最圓滿的事。
見無絕堅持,天鏡也不與之唱反調,但他私心裡覺得,此劫是避是破,應驗與否,恐怕並不會因為他們二人的渺小意誌而改變。
其中的關鍵,隻在這劫數的主人身上。
無絕嘴上說得堅定灑脫,心中實則也是矛盾的,一來他很了解自家主公那不服輸的德性,二來他也怕貿然乾涉此劫會引發什麼預料之外的差池。
在軍中安置下來後,無絕飯也沒吃,便又撲在了卦象上,試圖找出更細致的線索,以及更妥善的解決之法。
直到日落時分,又有士兵隔著帳簾說話:“大師……”
遲遲沒有進展的無絕聽到聲音就心煩,盤坐在那裡,一把將麵前的卦象撓了個稀巴亂:“叫魂兒呢,都說了彆喊我,怎麼就不聽話呢!”
那士兵的聲音卻未因此消失,隻稍微壓低了些:“玄陽子大師,是崔大都督……”
崔璟?
無絕立即扭頭看向帳簾。
片刻,那帳簾被打起,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青年換下了沉重的甲衣,穿一件尋常的鴉青色長袍,烏發以玉冠束起,一眼看去,尚未看清麵容時,唯見整潔清貴之氣,卻已然讓人移不開眼睛。
無絕下意識地便起身相迎。
“大師。”崔璟向他抬手行禮:“許久未見了。”
麵對崔璟這聰明人,“死而複生”的無絕也很從容笑著道:“是啊,一彆數年了。說起來上回見麵時,還是……”
說到這裡,無絕的寒暄之言頓了一下,才又道:“還是在京師……”
若細說的話,是在京師大雲寺中,再細一些的話,那就是崔璟拿著他給的機關圖紙去破天女塔的陣法……因為他記錯畫錯了一處,害得對方受了傷,且傷得不輕。
想到這件往事,無絕有些愧疚心虛地咳了兩聲,主動倒茶,請崔璟坐下說話,詢問其來意。
諸多事務在身的崔璟也不曾迂回:“大師此來軍中,想必是有要事。如今已至最要緊關頭,倘若事關殿下,而有崔某可為之處,還請大師儘管交待。”
聽得這無有不從的“隻管交待”四字,無絕看著眼前神態認真誠摯的青年,心頭不禁閃過諸多想法與猜測。
若他沒看錯的話,這崔家小子對他家主公……
但不管了,隻要人中用就行!
崔璟的中用及好用程度,無絕是相當認可的。
作為引殿下魂魄歸來的機緣者,對方曾為殿下尋得鑄象之玉,又曾孤身為殿下破陣……沒準兒在殿下此時的這一道劫數上,也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無絕掂量了一番之後,選擇與崔璟言明了那一則卦象。
此時帳外天色將昏,風沙將北境的天際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暮紫。
值此暮時,劍南道也起了一陣晚風。
天色雖已暗,但榮王府前後門外停放著的車馬轎子卻不比白日少,來者依舊絡繹不絕,多見行色匆匆。
這些來自各處、特地前來拜見榮王李隱的人,分屬不同勢力,但他們的來意所求卻是大致相同的——
“請榮王殿下出兵,討伐卞賊!”
“請榮王殿下撥亂反正,還天下安寧!”
“請榮王殿下為天下蒼生主持大局!”
“……”
看著下方陸續施禮拜下,懇切相請的眾人,李隱自上首起身,抬手執禮,寬大衣袖垂落,聲音裡有一絲對天下蒼生的憐憫歎息:“承蒙諸位信賴,李隱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