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王叔,是既要迎儲君,也要殺儲君的。
這聲似帶兩分好奇的問話讓殿中一片死寂。
沒人敢接這句話。
同時,眾人似乎也懂得了李歲寧之所以會遲疑的原因,她並不想讓自己這麼早成為眾矢之的……
隻要天子和儲君尚在,她身前便多一道擋箭牌,而她完全有能力借天子儲君之手發號施令,儲君之名對她而言並非必須,至少此時是這樣。
在此之前,李智全然未能想到這一層,此刻他反應過來,便突然驚恐。
少年畏懼地抬頭,冷汗順著斯文漂亮的臉頰滑落,他想解釋自己並非是有意想推皇姊入險境,以此讓皇姊來替自己和聖人抵擋包括榮王府在內的明刀暗箭,他當真隻是太過愚鈍想得太簡單……
但他已近嚇傻了,十分恐懼自己會言辭失當,從而讓局麵變得更加麻煩……
抬頭看到上方那一抹青色裙衫,李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清白:“皇姊,我……”
下一刻,他卻見得上方視線中,衣袖披帛輕動,一隻乾淨的素手向他伸出——
上方落下的那道悅耳聲音甚至有一絲饒有興致的散漫:
“既如此,我便接下此印,等王叔來迎。”
李智不可思議地將頭抬得更高,對上那雙含著淡淡淺笑、平靜無畏的眼睛,李智眼中忽有大顆淚水奪眶而出,他似哭又似笑,再次將頭磕在地上,唯有手中玉印舉得更高。
在眾人矚目之下,崔璟接過那方玉印,奉與李歲寧。
李歲寧拿在手中看了看,似轉動一支筆,似接下一片旋落的枯葉,又或是在對待其它唾手可得之物。
看著那明知山有虎,反生搏虎心的青裙女子,眾官員相繼回神,再無、也再不敢有半點異議,紛紛行禮拜見新任儲君——即便他們仍覺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聽著殿內傳出的行禮聲,守在殿門外的何武虎等人也瞪大眼睛,隨後屈一膝而拜,齊齊抱拳,精神百倍地高呼皇太女殿下。
當太原城以天子之名發出的邸報率先抵達太原附近各州時,各州刺史隻當是有關常歲寧歸宗的消息到了,直到看清其上內容,才猛然瞠目——那常歲寧,竟成新任儲君了?!
消息不會因諸人的震驚而放緩傳遞的腳步,一封封邸報還在往更遠處的城池送去。
與此同時,李智已經收拾好行李,正與一群昔日執意要將他這灘稀泥扶上牆的官員告彆。
李智倒也不是要離開太原,他雖然被罷黜,如今已是大盛的“安王”殿下,但作為前任太子,他的存在仍是特殊的,很容易遭人利用。故而他主動請求繼續留在太原,並主動向皇姊尋求保護,實為尋求皇姊監視。
此外,李智堅持要搬出這處專為太子準備的居所,徹底遠離被安置在周圍的朝廷官員——身份變了,和這個圈子避嫌是很有必要的。
為了能早些搬去太原城中的彆院,李智在短短三日間便將一切儲君事務交接完畢——這個短暫上進了一下的過程讓一路跟隨他的官員很是吃驚,他們從未在太子……不,安王李智身上看到過如此出色利落的辦事能力!
早乾嘛去了?還是說,隻有在麵對被罷黜這件事情上,才能激發出這位安王殿下的潛力?
此時,這群官員們的心情都很複雜,雖說是道彆,卻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見他們之間充斥著名為“這麼多年白乾了”的消沉氣氛,李智出言寬慰:“……諸位大人何不去效忠皇姊?橫豎都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又有什麼分彆呢?”
這些大臣們,守著的不就是一個李家儲君的名分嗎?不然總不會是對他這個廢物情有獨鐘吧?他們總不該都患有與褚太傅相反的病症吧。
“怎麼沒有分彆?”魏妙青從外麵走進來,及時糾正:“雖說同樣是做儲君的,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區彆。”
“諸位大人在泥坑裡撲騰久了,難道就不想試試坐在雲端端上的感受嗎?”魏妙青正色道:“我若是諸位,此刻早就去皇太女殿下麵前搶活兒做了,去得晚了怕是連像樣的位置都要沒有了!”
能作為繼承物直接傳給下一任儲君,這些人就偷著樂吧,她倒是做夢都想把太子妃的位子傳給兄長來繼承呢!
聽著魏妙青這些口無遮攔的話,眾官員們臉色變幻著,卻也生出恍然大悟之感——他們大概是知道安王行事逐漸不正常的源頭在哪裡了!
聖人還真是給安王娶了一位“賢內助”!
見那些人麵色不滿,魏妙青懶得與他們再多說,乾脆抓起李智的衣袖,邊往外走邊道:“你平白站在這兒受得哪門子冷眼埋怨?你好心為了他們的性命前程著想,他們這死腦筋卻未必願意領情呢!”
有官員火冒三丈:“你……這刁婦簡直無禮至極……”
魏妙青頭也不回:“這裡可是太原,等皇太女殿下晾上他們十日半月就該老實了!”
魏妙青一口氣扯著李智下了台階,轉頭問李智:“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