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隻有太傅了……”
眾人的說話聲遠去,四下變得安靜。
常歲寧麵朝院外坐在牆上,雙手撐在身側,雙腿放鬆垂落,吹著晚風望著落日,在這難得的閒暇中放空了一會兒。
阿點與崔璟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側,與她一同望向遠方。
牆下有兩棵梨樹,枝葉比牆高出些許,太原的梨花開得比南方要晚上半月,此時已入春尾,方才顯出荼蘼,風輕輕一吹,細小的花瓣便散落漂浮。
阿點不時伸手去接花瓣,然後在手心裡用力一吹,“呼”地一聲將它們送得更遠。
不多時,一聲貓叫入耳,阿點瞧見另一麵牆頭上有一隻黑白貓,一時貓癮大犯,眼睛都直了,沿著圍牆去抓貓了。
常歲寧喊他,讓他當心些。
“知道了!”阿點雖答話,卻將聲音壓得比蚊子還小,隻他自個兒能夠聽到,生怕驚動了那貓。
阿點起身時,碰到梨樹枝,落下一大片雪白花瓣,覆在牆頭上和常歲寧的衣袖上,積雪一般。
阿點追著那隻貓兒,一路翻上了後麵的屋頂,不小心踩落一片瓦,就聽後院中傳來無絕的吼聲:“……阿點,又是你!”
常歲寧露出舒心笑意,垂下的腿輕輕晃著:“好似又回到玄策府了。”
崔璟:“還缺一壺酒,一碟栗子。”
常歲寧轉頭看他:“你怎知道的?”
她昔日常常在玄策府的屋頂上喝酒吃栗子。
崔璟依舊看著落日方向:“阿點將軍說起過。”
常歲寧聞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怔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先問他:“崔令安,當初在大雲寺,你為何會為我入塔破陣,欺瞞聖上?”
崔璟如實道:“因為察覺到你不願與聖人相認。”
常歲寧:“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站在我這邊——”
崔璟不知她是何意,便等著她往下說。
“你從起初便待‘我’格外不同,還堅稱從前並不曾見過我?”常歲寧:“我們分明見過的。”
崔璟一愣,轉過頭來看她。
隻見她神情有兩分拆穿他謊話的得色:“很久前,在一場雪中見過,對吧?”
崔璟便知她不是在誆他,一時更意外了:“殿下怎知……”
常歲寧往後方屋頂看了一眼:“前幾日阿點與我說,你在玄策府的屋頂上親口對他說過,你曾見過我一麵。”
崔璟想了想,好像是說過,不禁默然。
那時他還不知她已經回來了,也斷沒想到一句隨口之言會成為來日被揭穿謊言的證據。
“可是……”他道:“我似乎不曾與點將軍說過在何處見過——”
而她卻篤定在“一場雪中”。
“我剛想起來的。”常歲寧看向他肩頭上的白色梨花:“那天你身上也落了好些雪吧。”
此時的晚風與梨花雪,偶然翻開了她記憶中的那頁風雪。
崔璟抬一隻手,輕拂去肩頭花瓣,掩飾眼底的不自在:“殿下竟然記得。”
“那當然,我一直就說好像在何處見過你,偏你不承認。”常歲寧說著,傾身向他靠近了些,壓低頭打量對照他的眉眼:“你的眉眼比尋常人更深,眉骨生得很漂亮,那時年歲雖小,但也叫人很有印象。”
崔璟看向她打量的眼睛裡:“那時的我……很狼狽。”
常歲寧彎唇笑道:“可是好看的人,狼狽起來也有彆樣的好看。”
崔璟耳朵微熱,哪怕她眼神乾淨,隻是客觀讚美。
又聽她好奇問:“那時你幾歲了?可有十歲沒有?”
崔璟無聲收直了些腰背,強調道:“殿下,你我在這世上度過的年月是相近的。”
常歲寧愣了一下:“……誰問這個了,我問你那時幾歲,你作何答非所問?”
見崔璟神態,她隱約明白了什麼,恍然道:“崔令安,你該不是覺得我會拿這個來取笑你吧?”
崔璟已不敢與她對視,看著逐漸變得緋麗的夕陽,道:“殿下還是隻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吧。”
“那可不行。”常歲寧撐著雙手在身側,晃著腿看向夕陽:“已經記起來了,忘不掉了。”
崔璟反倒因為她這“無賴”行徑笑了一下,而後道:“可我不知殿下小時候什麼模樣。”
“我小時候啊,可厲害了。”
常歲寧在晚風中,語氣大方悠閒地道:“我從小便比尋常孩童吃得多,從來不生病,五歲便會爬樹,六歲就能將與我同歲的阿效抱起。待到八九歲時,大我不超過五歲的皇子們便都打不過我了,我能將他們統統按在地上揍。等過了十歲,我不光打架厲害,功課也是第一,一群皇子裡麵,老師隻喜歡我自己。”
崔璟會心而笑:“果然很厲害。”
“也有狼狽時。”常歲寧道:“但過往狼狽皆為淬煉,隻要現在厲害就行了。”
“你現下也很厲害。”她道:“現如今放眼這天下,有哪個敢取笑刁難玄策府崔令安的?”
崔璟轉頭看她:“殿下便可以——”
常歲寧不假思索:“我才不會。”
崔璟眼中笑意更深幾許,片刻,才道:“殿下,我要走了。”
常歲寧看向他:“陰山又傳急報來了?”
崔璟點頭。
這才是他今日來尋她的原因。
常歲寧問了那急報內容之後,道:“那便去吧。”
崔璟應下之際,一片梨花飄落在他眉上。
常歲寧看了一會兒,抬手輕輕替他拂去。
拂去之後,她未曾將手收回,那隻手落在青年挺括的肩膀後,另隻手也隨之伸了過去,卻是傾身將那前來道彆的青年輕輕抱住。
梨花簌簌如雨下,崔璟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