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隱兩分了然,語氣褒貶不明:“倒不愧是明後教養出來的公主。”
扶持這樣一個幼子成為吐穀渾的新王,勢必會招來吐穀渾王室和群臣的反對,能從這些反對聲中殺出來,說明她在吐穀渾已經有了自己的根基勢力。
所以慕容允是怎麼死的,便也很值得思量。
說到此處,那士兵奉上一封書信:“此為吐穀渾獻上的國書,以向大盛稟明冊立新王之事。”
“他們竟將此封國書,送去了劍南道麼。”李隱抬手接過之際,饒有興致地問。
“是,據吐穀渾的使者稱,此乃固安公主之意。”
李隱心底的興致更濃了,國書所抵之處便是一朝政治中心,那固安公主明洛未曾使人送去太原或洛陽,而是送往了劍南道——
吐穀渾國土麵積不足大盛數州之大,但其作為大盛與吐蕃的緩衝國邦,有著不同尋常的戰略意義。
早先數年,在大盛令固安公主下嫁和親吐穀渾之前,吐蕃曾有過犯境之意——當初此事還是李隱上報入京的,吐蕃北接大盛的隴右道,東臨劍南道,榮王府一直都肩負著防禦吐蕃的要任,李隱自然與吐穀渾也打過不少交道。
但如此次這般“交道”,卻是頭一遭……
這封吐穀渾冊立新王的國書裡,另還夾帶有一封密信。
此封密信來自固安公主明洛,其於信上稱:想與榮王府做一筆交易,並且她手中有一件秘事,同先太子效有關,相信榮王殿下一定會很感興趣。
李隱覺得有些好笑。
一個姓明的公主,守著吐穀渾那彈丸之地,也敢故弄玄虛地找上門來同他做交易了。
但他向來欣賞有野心的人。
不過,這交易能不能做成,且要看她手中有多少籌碼,以及他需要與否了。
待駱觀臨等人退去之後,李隱提筆回信,讓人送去吐穀渾。
信被送出去後,李隱的視線再次落回到明洛的來信上,精準地捕捉到“先太子效”四字。
實際上他並不喜歡此種感受,一個死去多年的人,仍舊無時無刻不在被人提及著……如此叫人銘記的儲君,可見出色程度。
很快,李隱眼角浮現一絲歎息,這樣出色的人,到頭來卻還是無法從那片大漠中全身而退。
阿尚都沒能平安回來的地方……李歲寧,她能做到麼?
李隱抬首,隔著帳簾的縫隙看向北方。
若那李歲寧像阿尚一樣永遠留在北境,他身為王叔,必然不會吝嗇給予她讚許敬重與體麵榮光——及時死去的人,在他這裡,總是值得敬重的。
若是活著回來,那便另當彆論了。
李隱將明洛的密信以火燭點燃,隨手投入銅盆中,火光跳躍著吞噬信紙上的每一個字。
同一刻,李琮的目光掃視罷手中書信上的每一個字,眸中泛起焦灼的怒氣。
他奉父王之命,瓦解肖旻在嶺南道的大軍,然而他來此兩月之久,卻屢屢受挫。
榮王府的大軍一半被父王帶走了,另一半鎮守西境,於是由他調用的是黔中道的兵馬,及嶺南道一些已經歸順榮王府的勢力——
兵馬調度還算順利,但問題出在了彆處,一場場戰事下來,李琮很難不承認自己在領兵作戰上的不足之處——這些年來,他負責執行了許多暗殺事宜,幾乎從未失手過,但正因他的差事多在暗中進行,如此等大規模的領兵作戰經驗卻是欠缺的。
父王大約也知他的不足,曾交代過讓他務必多聽從黔中道節度使佘奎的經驗意見。
可那佘奎近來忙於和長孫家結親之事,甚少踏足軍營。
佘奎不在軍中,那些部將們曾私下議論他是私生子的身份,並竊笑父王不會將他認回,這些話雖未敢當著他的麵說,但那些人明麵上待他也多有輕視,對他下達的軍令也時有質疑……
他此次去信催促佘奎前來商議戰事,對方卻道,婚期就在兩月之後,要準備的事項頗多,一時抽身不得,戰事上全由他做主即可,並邀請他到時回黔中吃一杯喜酒。
這般態度讓李琮大為惱火,可難道他要向父王去信告狀不成?那樣隻會讓父王覺得他無能罷了!
他本以為肖旻在嶺南支撐不了多久,卻不料對方占下的那數州,如今已然悉數歸心於肖旻,竟解決了肖旻大軍在嶺南的糧草供應問題。
佘奎曾與李琮說,不必太過焦心與肖旻的戰事,王爺前方一切順暢,屆時入主京師,肖旻大軍自然人心渙散,傳檄即定之……言辭間在教李琮這個年輕人要懂得縱觀大局,要沉得住氣。
但李琮全然聽不進去,這是佘奎的立場,不是他的……若要等到父王順利收回京師後,才能順帶解決此處的麻煩,那他的用處又在哪裡?到時無功可述,他又將是何處境?
李琮不甘心,又召來眾部將議事。
但那些部將們和佘奎的態度有相通之處——他們並非不知輕重緩急,相反,作為軍中的老油條們,他們很懂得權衡一場戰事的利弊。
通過這段時日的交手,可知肖旻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一塊難啃的骨頭,與其在不恰當的時機去生啃,崩壞自己的牙,哪裡比得上等前方大局定下之後,再以最小的代價去將這骨頭拾回來?
在此之前,他們隻需盯緊了肖旻大軍,不讓他們捅出簍子即可。
他們的態度很明確,仗是要打的,但頭破血流的拚死打法兒,卻是不必要。
這也是佘奎的意思,他如今正在專心準備和長孫家的親事——
這樁親事,讓佘奎甚感欣喜,他已年近四十,發妻於數年前亡故,而他即將迎娶的長孫氏女郎不過十八歲年華——昔日出了數位皇後的長孫家,如今卻要將家中女郎嫁與他佘奎做續弦,這是何等榮光!
有了這門親事做底氣,來日榮王登基,他的地位便沒人能夠撼動得了。
故而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親事斷不能出任何差池,於他而言,這是比打什麼肖旻大軍更重要百倍的大事!
這位即將出嫁的長孫家女郎,名喚長孫芙,是長孫寂的堂姊。
此刻,黔州城中,長孫芙正在聆聽長輩們的叮囑教誨,每個女郎臨出嫁前都要聆聽教誨,但她所聽到的“教誨”,和尋常女郎卻差之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