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 皇太女回鑾(2 / 2)

長安好 非10 8908 字 3個月前

大軍如風般疾馳而過開道,而這道代表著民意的聲音一聲聲傳遞著,也如千軍萬馬般在為來人開道。

京畿乃政治場,許多文人皆通曉著基本的政治規則,他們都很清楚,待今日李隱的惡名傳出京畿之後,待天下人心潰亂,由女帝平定局麵之後,皇太女再行入京,方為真正的名正言順,體麵穩妥。

可是她突然出現了。

於此時冒險急於入京,不外乎救人而已,此中仍見孤身入北狄的無畏之氣。

而得其相救者,也當竭力反助之,他們無所能,卻至少還能發聲,那便該用聲音來為她正名,為她的大軍開道。

“請太女入城平亂!”

“請太女肅清叛國者李隱之亂!”

眾人自發地奔走著,高呼傳遞著,由十人變作百千人,眾聲鼎沸迅疾如春日雷風,眾目堅毅熾熱如蒼穹驕陽,眾誌凝聚咆哮如汪洋之水,奔騰著為皇太女和她的平亂大軍開道。

太女攻城的時機有失,但民聲會為她撥回這一局。

不必等天下皆知,來日天下隻需知曉,太女是被無數人請入城中平亂而來。

康芷緊隨入城,一路見此象,心間隨之震動。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京師繁華地,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磅礴而智慧的民意。

在魏叔易看來,智慧的前提是明曉真相,此中有皇太女的功勳、輕皇權而北行之救國義舉為土壤,亦有設局者的血肉為良種,方才得以養出這反哺的民意。

民意民聲洶湧,給陷入絕望中的人帶去希望,也讓拔刀的禁軍畏懼遲疑。

李歲寧攜大軍沿著筆直大道一路向西而行,幾乎勢如破竹。

那些本該阻擋在前方的樓牆,盾甲,刀劍,已有人為她提前熔去。

在她到來之前,京畿已經燃起了一場名為人心的大火,為她燒去了一重又一重阻礙。

這場大火以鮮血為燒料,這條路是她的老師,部下,謀士,乃至萬千人或明或暗為她鋪就。

血肉落入泥中成林,為她撐起了一座座參天之冠,庇護著她向前行。

從來都是護人者,今夕也被萬千人所護,李歲寧眼角溢出情緒難辨的水光,隻將馬趕得更快。

今日入得此城中,她要先救人,再殺人。

過了興慶宮,經勝業坊外,李歲寧下令讓康芷分出千人,托魏叔易引路,速往國子監去解救學子:“此事便托付給魏侍郎!”

聽得這一聲昔日所喚魏侍郎,顯然是心有掛念,並非如表麵看來如此鎮定,魏叔易應下,最後看了李歲寧一眼,立時策馬而去。

李歲寧則繼續向前,直奔皇城方向。

但剛過勝業坊不遠,將經崇仁坊時,兩坊之間的甬道內,忽然踉蹌著撲出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士兵,倒在了大軍前方。

先行的大軍立時勒馬,坊道內廝殺聲震耳,很快便見一支浴血的禁軍,護著一群身著官服與宗室朝服的人倉皇奔出。

崇仁坊位於皇城景風門外,這支禁軍正是魯衝所率領的心腹。

李歲寧看清形勢,立時讓弓弩手停下戒備的動作,轉而下令:“救人!”

後方緊隨的步軍快步湧入坊道,很快攔在了斷後的魯衝等人身前,抵禦著緊追而至的禁軍隊伍。

李歲寧躍下馬背,快步上前。

滿臉是血幾乎難辨形容的魯衝不可置信地看著走來的人,終於猛然回神,手中滴血的長刀拄落在地,落一膝行禮:“……魯衝參見太女殿下!”

有幾名曾居太原的官員也已認出了李歲寧,無不驚詫而又激動欣喜,紛紛行禮,聲音多含顫意:“太女殿下回來了……!”

許多宗室子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皇太女,加上受驚過度,此刻大多怔怔。

“果真是太女殿下!”負了傷的湛勉頃刻間淚如雨下,他當即便要行大禮,被李歲寧伸手阻下,李歲寧剛欲問一句太傅的下落,視線已經先一步找尋到了老人的身影。

後方追殺的局麵已經被李歲寧的人所控製,幾名官員都在查看太傅的情況,湛勉也已急忙上前。

太傅被一名內侍背在身上,雙眼緊閉麵色蒼白,生死不知。

李歲寧腳下一頓,才大步奔去。

眾人已將太傅從那名渾身是血、發髻散亂的內侍背上托扶下來,暫時放在地上查看傷勢。

“太傅!”

一聲聲不安的呼喚聲中,心神俱震的的李歲寧蹲跪在老師身旁,而未顧及留意到一旁那名內侍踉蹌慢慢跪地,無聲將頭叩在了地上。

太傅的傷勢所在很快被確定,李歲寧已將止血的藥丸塞入老師口中,立時讓部下就近尋醫館,帶兵護送老師以及負傷者送去安置救治。

李歲寧下令時十分冷靜,但無人知她手心裡早已沁滿了冷汗。

除了冷汗,還有血跡。

她平生不知沾過多少血,但這是她老師的血,她總歸是個人,總歸還是有私心貪念,她知道人命不該分輕重,但那是她的老師,教她學問的老師,全世間都知道最是偏愛她的老師,此番以性命為她設局的老師……

她想讓他睜開眼睛說一句話,哪怕是罵她一句愚蠢不聽話也好。

有官員道:“太傅傷在手臂與腿上,雖失血過多,幸而未及要害,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隻是太傅終究年紀大了,這般年紀的人跌一跤都是很要命的事,此刻誰也不敢斷言。

局麵太混亂了,不少人都倒在了逃奔的路上。

但湛勉知曉,老師身上這份“不幸中的萬幸”,並非偶然。

“全得魯衝將軍,及喻常侍拚死相護……”湛勉言辭感激,他抬手便要去扶一旁仍跪著的人,然而剛碰到對方的身體,卻見那身形一偏,摔倒在地。

“喻常侍!”

李歲寧這才終於看到那名內侍的麵貌,發髻散亂,臉上沾著血汙,身上衣袍殘破染血,肋側的刀傷翻開皮肉,鮮血潺潺。

從李尚習武開始,便也常帶著喻增,之後他又跟隨李尚入軍中曆練,身手與應變能力都屬上乘。

這樣的人,此刻身上幾乎掛滿了傷。

而在前一刻,他仍在堅持背著太傅逃行。

方才那最後一跪,大約已用儘了最後的氣力,也終於敢鬆下了最後一口氣。

李歲寧看著那張已無聲息的臉,他身上的內侍袍是下等內侍所著,正如幼時第一次相見時。

但這次,他沒有出聲喚她。就這樣垂首跪著,無聲與她辭彆了。

四下廝殺聲還在繼續。

很快,又一道城門,通化門也被攻破。

更多的大軍湧入城中。

李歲寧直入朱雀門,殺進了皇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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