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 待我清理門戶(1 / 2)

長安好 非10 8449 字 3個月前

朱雀門為皇城正南門,直通禁宮承天門,這兩道宮門之間的宮道是為皇城的正中之線。

今晨,李隱由承天門而出,去往太廟祭祀,走得便是這條意味著正統天承的筆直大道。

此刻,隨著李歲寧率軍攻入朱雀門,李隱在這條寬廣的宮道上留下的痕跡很快便被鮮血悉數掩蓋。

一場名為大權更迭的血洗由此開啟。

來者是真正的精銳之師,這精銳二字並非誰人宣稱,而是經一場場戰事淬煉而來,他們殺過倭敵,守過北關,平過一場場內亂,身上的甲衣曾一次又一次被鮮血浸透,手中的刀刃曾砍下過最凶悍的敵人頭顱,無數次於鬼門關前殺出生機。

他們從北麵而來,身上沾染著的血氣,與大勝之後的激昂傲氣還未來得及卸下,疾行間卷起的風似乎都成為了無形的刃,無堅不摧,無物可擋。

這座繁華巍峨的皇城,在此等雄厚殺氣的衝擊下,仿佛隨時都有轟然傾塌的可能。

而比皇城更先傾塌的務必是守城者的防禦。

此時禁軍的防禦幾乎皆來自緊急部署——在此之前,太廟生亂,以魯衝為首的數百人造反,官員宗室竄逃,禁軍四下搜捕圍堵。而城中之亂更勝過皇城,大量禁軍奉命出動鎮壓文人,圍下國子監……如此種種,禁軍兵力分散之下,使得各道宮門處的防禦出現了嚴重空虛。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沒人料得到今日會出現京師城門被破的可能……城外明明布下了層層密密的兵力!

這些禁軍全然不知這來勢洶洶的太女大軍是如何攻入城中的。

今日變故頻出,圍繞著榮王李隱的人心本就搖搖欲墜,又突然遭到這突如其來的血洗……

麵對逼近的大軍,禁軍之中驚逃者、降者足有半數餘。

餘下寧死者,大多為李隱布下的親衛。

鮮血為朱紅的宮牆更添刺目新色,平整的宮道地磚縫隙間也浸滿了濃稠的血,玄披玄袍的女子坐於馬上,她的馬蹄每踏出一步,那血腥的新色便隨她往前方蔓延一步。

它們一寸寸攀爬生長著,其色赤紅濃烈,如同綻開了無數幽冥彼岸之花,彼岸花汲取血肉殺戮,迅速盛放,荼蘼妖冶,血腥罪惡,帶來死亡,同時也通往輪回與新生。

那玄袍女子承著這份本不必她親自沾染的血腥,行走於這罪惡與新生之間。

天地清風慢搖碎影,金燦春陽緩緩西移,祂們無悲無喜無情,注視賞鑒著人間這場喧囂殺伐。

一道又一道宮門相繼替換上新的把守者。

這血色隨著李歲寧,一直鋪展至承天門。

承天門外,李歲寧下令兵分兩路,一支往西去,沿皇城北麵的掖庭宮行軍,迅速前去封鎖北麵最接近皇城的城門芳林門。一支往東,經東宮,一路控製住興安門,丹鳳門,繼而包圍含元殿。

李歲寧率兵往東而行。

接近興安門時,潰敗的禁軍中有人招供出了李隱退去的路線——李隱率兵往西麵的玄武門去了,此時或已至芳林門。

方才分出去往西麵封鎖芳林門的兵力或要遲上一步,但李歲寧並不擔心李隱逃出京畿,她立時下令讓人沿玄武門方向前去追擊,自己則仍赴含元殿而去。

含元殿中已無李隱,但另有很重要的人留在了那裡。

聞訊而去的李歲寧在丹鳳門前下馬,踏入了含元殿。

偌大的殿院中已無禁軍把守,隻剩下如驚弓之鳥的內侍宮娥們躲藏在此。

康芷率軍疾行開道,甲衣佩刀相擊之聲蕩開,宮人們驚叫,或倉皇逃散,或顫顫伏地磕頭。

他們終日困於這皇城中,眼中隻守著自己的分寸差事,無法分清具體形勢,難以分辨來者是人是鬼是神,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傳言已然作不得真,仁者也會於一夕間撕下偽裝變作惡鬼。

來者刀光刺目,帶來莫大絕望。

想象中的殺戮卻未曾出現,那些刀光隻予他們威懾,使他們停止奔走驚叫。

廊下,宮道上,石柱旁,很快顫顫跪滿了人影,整座含元殿迅速被控製起來。

時隔整整二十年,年少的儲君再次踏入含元正殿,今昔光影仿若交疊,昔日的李尚,今日的李歲寧,虛實身影在這道殿門處一瞬交織相融。

她回來了,以皇太女而非皇太子的身份。

這次她無需向任何人叩拜,龍椅上方空蕩,正靜候恭迎新的江山之主。

李歲寧的目光未曾看向那把龍椅。

空蕩宏偉的殿內鴉雀無聲,唯餘幾具官員的屍身橫於殿中。

李歲寧往禦階方向走去。

原來這寂靜的殿中還有一個活人在,那是一名守諾的年輕內侍。

他跪伏著守在禦階之上的一具屍身旁,此刻顫顫抬首,看向走來的人。

他從未見過那人,但不知為何隻一眼便辨出了她的身份。

內侍剛抬起的頭忙又倉皇叩下,不敢直視來人。

來人踏上禦階。

那腳步聲不重,可不知因何,內侍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發出了極低的泣聲。

他無法確切地解釋自己為何而哭,或是因為這位駱先生之死,或是因為分明是這等至關重要的關頭,這位年少的太女依舊親自來到了這寂靜無人的含元殿中。

他在心中泣道:【駱公,您的主公來尋您,來送您了。】

李歲寧無聲慢慢蹲跪了下去,看著靜靜躺在那裡的人。

一彆近一載,先生又清瘦許多,鬢邊竟添幾絲白發。

也是,若非日日夜夜殫精竭慮,又怎能成就今日此局?

想到昔日種種,去歲洛陽一彆,竟成最後一麵。

“我來遲了。”李歲寧低聲說:“也對先生食言了。”

在江都時她曾允諾過,必會讓駱先生重見盛世之象,全他畢生夙願。

“駱公……留下一言,讓奴向太女殿下轉達……”那低泣的內侍依舊將頭叩地,聲音顫啞。

聽著那內侍的複述,看著眼前這張滿是血汙的寂靜麵龐,李歲寧仿佛親耳聽到了那破碎不清的聲音,用最後的氣力慢慢說:

【臣有愧,已無憾,如殿下不棄……來日可於棗樹下酹酒一盞,臣聞見酒香,便知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