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玄策府,阿點不願意上崔璟命人替他備下的馬車,而是執意要與常歲寧同乘。
常歲安很為難,正要勸時,卻聽妹妹道:“無妨,上來吧。”
得了馬車主人準允,阿點這才抱著包袱歡歡喜喜地鑽進去。
他身形高大,乍然進了車內,好似將半個馬車都塞滿了,原本寬敞的車內突然就擁擠起來。
喜兒和阿稚仰著臉,怔怔地看著他。
感受著馬車的下沉,喜兒甚至有些擔憂……單靠兩匹馬,還拉得動這車嗎?
好在,將軍府的馬,永不服輸——
馬車依舊平穩前行,隻是比來時稍慢了些。
“要吃嗎?”車內,常歲寧指著小幾上的點心問。
阿點低頭看去,眼睛發亮地點頭。
“拿吧。”
阿點這才伸手,兩手並用,一左一右各拿起一塊芙蓉糕填進嘴裡。
“真甜!”他露出開心滿足且鼓囊囊的笑臉。
見他神情似孩童般天真純粹,並不似從前聽聞過的那般喜怒無常,喜兒和阿稚這才漸漸放鬆下來。
阿點邊吃東西,邊看向車外,興奮得不得了:“……那裡有變戲法的!”
“小阿鯉,我看到糖人兒了,我想要個兔子,你喜歡什麼?我有銀子,可以給你也買一個!”
“快看,那是什麼?”
常歲寧看著他,輕聲問:“你很久沒出門了嗎?”
“嗯,他們都不準我出來。”說到這裡,阿點又有些委屈。
“他們是壞人嗎?”常歲寧問。
“對!”阿點重重點頭。
常歲寧看著他。
“也不是……”他有些喪氣地垂下肩膀:“他們也不是壞人。”
常歲寧點頭,又問:“那他們是敵人嗎?”
阿點搖搖頭,聲音有些低落:“我們平日裡一起比武,一起玩兒……他們是我的朋友,殿下告訴過我,玄策府裡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常歲寧:“你的刀很鋒利,可以指向朋友嗎?”
阿點悄悄看向放在身邊的彎刀,心虛都寫在了臉上:“我……我沒想和他們打的,我和他們商量,也求了他們很久,可他們就是不答應,我偷跑出去,他們還一直攔我……”
他說完,好一會兒也沒有聽到常歲寧的聲音,便偷偷抬眼看向她。
她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也沒有責怪之色。
見狀,阿點的眉毛都耷拉下來:“我知道錯了。”
“殿下說過,讓我習武,讓我練刀……是用來保護自己,保護朋友的。”他說著,嘴巴癟了起來,眼睛也冒了水光:“我沒聽殿下的話,殿下肯定會生氣的。”
“可我真的想殿下了……”他委屈地看向常歲寧:“小阿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沒見到殿下了!”
他伸出兩隻手來,手指大大分開,似想表達十個手指都用完了,實在很久很久了。
“常叔說,殿下如今住在景山恭陵,我去了好多次,可也沒找到殿下……”他說著,拿大手抹了把眼淚:“後來我偷聽他們說,殿下去世了,小阿鯉,你知道去世是什麼意思嗎?”
對上他那雙寫滿了天真思念的淚眼,常歲寧輕輕呼了口氣,將淚意壓回,儘量輕鬆地道:“去世啊,就是去了一個有點遠的地方。”
阿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那還能回來嗎?”
“能啊。”常歲寧點頭:“隻要心中還有放心不下的人,就一定能回來的,哪怕要走很遠很久的路,也會回來的。”
她看著阿點,說道:“隻是可能會變了樣子,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喜兒莫名紅了眼睛——女郎說的應當是人死後轉世吧。
“沒關係的!”阿點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滿含期待:“不管殿下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出來的!”
常歲寧盯著他瞧。
“小阿鯉,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常歲寧眨了下眼睛:“我才不信。”
“你覺得我在吹牛皮嗎?”阿點格外認真:“我說真的,我能聞出來殿下身上的味道!”
常歲寧下意識地偷偷嗅了嗅自己——
“……什麼味道?”
戰場上帶回來的血腥氣,練武場的臭汗味?
“太陽的味道!”阿點說:“月亮的味道!”
又道:“還有很多花花草草的味道,是全天下最好聞的!”
常歲寧訝然失笑:“那都是些什麼味道?”
“總之我一定聞得出來的!”阿點洋洋得意:“這是我和殿下之間的秘密暗號。”
常歲寧莞爾:“那等你對上了暗號,見到了人,可以偷偷告訴我嗎?”
“可以!”阿點很大方:“殿下應當是掛念你的。”
又道:“但殿下肯定更想我。”
到底是孩子心性,得到了“殿下還會回來”的答案,便又開心起來,拿起一塊點心,又轉頭去看熱鬨的街市。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常歲寧打起另一側車簾,問車外的常歲安:“兄長若不急著回去,去一趟西市可好?”
“不著急!”常歲安立刻笑著吩咐道:“去西市!”
妹妹難得想去熱鬨處,他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往後排一排——更何況,的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