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的瘋態,姚翼麵色沉極:“裴氏,事到如今,你竟還要反咬他人——”
裴氏冷笑道:“空口無憑之事,你縱為大理寺卿,卻也不能隨意替我羅織罪名!”
她說話間,視線一轉,卻是落到了常歲寧身上。
“今日之事,你也並非乾乾淨淨……”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忽而扯出一個極諷刺的笑意:“你當真以為,單憑你們這出荒謬的鬨劇,便能汙蔑得了我嗎?”
這小賤人,分明是早有防備了!
但那又如何?
隻要她咬死不認,自有裴氏替她料理此事……她是裴氏女,她的父親絕不會容許有人如此踐踏她的尊嚴名聲!
隻要父親出麵,聖人縱然有所懷疑,卻也不可能會為了這些粗賤之人而駁她父親的顏麵!
她居高臨下般看著那名少女,眼底有一絲病態的快意:“須知我堂堂裴氏嫡長女,可不是任由爾等隨意汙蔑欺辱的!”
自認高高在上的身份給了她睥睨一切的底氣。
但少女麵上並未出現她期待中的畏懼退縮亦或是無力憤怒——
那少女隻是靜靜看著她,而後淡聲問:“姓裴,很了不起嗎?”
裴氏微一擰眉,好笑地看著麵前的女孩子——這是什麼愚不可及的問話?
姓裴,便意味著生來即高人一等!
“裴氏是有點了不起。”常歲寧緩步走近她,平靜道:“那是因裴氏祖上出了能人,打下了基業,守住了基業,但這份了不起是他們的,而不是你的——”
少女說著,烏黑明亮的眸子微眯起,透出幾分裴氏從不曾見過的不屑與輕視——
“且恰恰相反,你非但沒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且還是一個隻會惹是生非牽連族人的蛀蟲,甚至,闖出了禍事之後,連為自己收尾的能力都沒有。”
裴氏勃然大怒:“放肆!”
“你這來路不明的野種,有什麼資格這麼跟我說話!”她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向少女那張刺眼的臉,卻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你這瘋婦還想傷我妹妹!”常歲安手下用力甩開了那隻叫他感到惡寒的手腕。
裴氏體弱,被力大的少年郎如此甩推之下,踉蹌著後退險些跌倒,得仆婦扶住才勉強站穩。
“……簡直豈有此理!”從所未有過的巨大的羞辱感將她淹沒,她的視線在那些神色各異的人群中找尋著,惱怒道:“裴休,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旁人這麼折辱你阿姊嗎!”
裴休是裴岷之子,她的親胞弟,也在此次隨行之列。
人呢?!
未能看到可替自己出麵撐腰的胞弟,裴氏惱恨至極。
這個時候,裴休去了哪裡!
他為什麼不早些站出來替她解困,而叫她落到這般被人恥笑的地步!
她的顏麵也是整個裴氏的顏麵!
見她神情焦急惱恨,常歲寧的目光便也與她一同找尋起來。
裴休夫婦啊……
方才她好像看到了那對夫妻被形容匆匆的仆從叫去了外麵說話。
而祭壇上的那位聖人,對裴休夫妻的離去也是看在眼中的。
看來今日真正是趕巧了。
常歲寧視線一轉,看向了自祭壇上方走下來的魏叔易——
一名內侍快步而來,手中捧有一隻長匣,交到了魏叔易手中。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魏叔易抬眼看過來,朝她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裴休!”隨著裴氏的又一聲嗬斥般的喊聲,這次終於有了回應。
“阿姊還嫌鬨得不夠難看嗎!”
裴休出現在眾人視線中,腳步沉如千斤重,雙目赤紅透著一股頹敗之色:“若今日之事果真是阿姊所為,便求阿姊利落些認罪罷!莫要再連累族中了!”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裴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連你也瘋了嗎!”
裴休閉了閉眼睛,不再說話。
片刻後,他撩袍,朝著聖冊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身後的妻子麵如死灰,也跟著顫顫跪下不語。
裴氏驚怒皺眉。
他們在乾什麼?
替她認罪嗎!
她剛要出聲嗬斥之際,忽聽一道青年的聲音響起。
“啟稟陛下,禮部尚書裴岷,有關其收受賄賂,操縱科舉舞弊,及與合州前刺史趙賦勾結私鑄倒賣軍械,刺殺欽差等罪名,昨夜俱已招認,而裴岷認罪罷即自縊於牢中——此乃刑部呈上的供罪書,請陛下過目。”
魏叔易聲音清晰有力,在寂靜的四下甫一傳開,便掀起了軒然大波。
裴氏家主裴岷?!
認罪?
自縊!
不過是出城來了大雲寺短短兩日,城中怎就出了這樣大的變故!
之前甚至一點風聲都不曾聽聞!
但那合州刺史趙賦一案,的確審了有一段時日了……
而裴岷近日則是於家中稱病——
眾人後知後覺,心中震動不已。
再看向祭壇上方的那位聖人,一些與裴氏陣營相同之人隻覺周身升起滔天寒意。
選在此次祈福大典,眾人隨駕出城之際,命刑部而非大理寺暗中審理此案……
如今裴岷已經招認,且人已“自縊”牢中,隻留下一紙認罪書……此事根本不曾留給任何人保下裴氏的機會。
早在聖人命魏叔易為欽差暗中去往合州,查找趙賦罪證之時……一切便都早有安排了。
“家父已然懺悔己過,還望陛下開恩……輕恕我裴氏族人!”裴休將額頭重重觸在地上。
眼下大勢已去,已成定局,他心中縱有萬千不甘,卻也隻能擺出如此姿態,以求儘力保全族人。
裴氏麵色慘白地看著這一幕,嘴唇顫抖著囁嚅了兩下。
她父親……死了?
且是死在了牢中?
她父親可是堂堂裴氏家主啊!
怎麼可能?
怎會如此!
如此荒誕離奇之事,她縱是在夢中也是從未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