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闊為亡妻大辦了一場喪事。
於是,大家還沒來得及喝喜酒,便直接坐下吃喪席了。
此事悲情之餘,又透著一絲倉促與離譜,但逝者為大,便都默契地不多做打聽。
至於孩子是不是老常的,大家則從來沒有過絲毫懷疑,一是出於尊重,二是基於事實——父子倆恍若一頭大水牛抱著隻小牛犢,說不是親生的都沒人信。
“而且阿娘從不來我夢裡的……”常歲安有些委屈:“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怎會有人不喜歡阿兄呢。”常歲寧想了想,問:“阿兄有沒有做過那種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的夢?”
常歲安眼中含淚,朝她點點頭。
“那便是思念我們的人偷偷來夢裡看過我們了。”常歲寧不緊不慢地拿火鐧翻動著紙錢,認真道:“但又怕我們太沉溺夢中事,醒來後會難過,於是臨走前便讓我們全忘乾淨了。”
“那如此說來……阿娘日日都來看我了!”常歲安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我幾乎每日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夢!”
常歲寧:“……”那睡得還挺沉的。
“說來就要清明了,也該去阿娘墳前祭掃了。”常歲安心情好多了,隨口問:“寧寧,你要不要一同去?”
常歲寧點了下頭:“好啊。”
“那咱們明日去……”常歲安說著,頓了一下:“明日不行,明日家中有客至呢。”
常歲寧看向他:“有客?”
“是崔大都督。”常歲安道:“此前在大雲寺,不是邀了崔大都督回京後來家中吃酒的麼,昨日阿爹又叫人送了帖子去玄策府,崔大都督叫人回了話,明日登門——”
常歲寧了然點頭。
是在寺中崔璟幫了她那次,常闊說回京後要擺酒道謝。
二人本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又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也就是崔璟性子冷清了些,不喜與人往來,不然便是隔三差五聚在一處吃酒也是正常的。
而既對方好不容易登門,這宴又是因相助她之事而擺下的,縱是出於禮數,她和常歲安自也是不宜選在此時出門的。
兄妹二人便約定後日再出城祭掃。
約定罷,二人又先後打了個嗬欠。
終於將東西燒完,常歲寧頂著一身香火氣回了居院,洗漱罷倒頭便睡,次日照常起身去演武場。
楚行看著那騎著青驢馳騁的少女身影,心情格外地好——大約是昨日經曆過險些失去的痛,而今才愈發覺得珍貴。
他今日甚至還帶了府裡的兩名同袍一同過來,名為“女郎上進,你們也幫著指點一二”,實為“看,這就是我楚行教出來的徒弟!哎嘿,我有徒弟,你們沒有吧”——
麵對他暗戳戳的炫耀,那兩位將軍表麵笑眯眯,心中罵聲一片。
此時,其中一人神色一正:“咿,崔大都督怎麼來了?”
說著,忙上前去。
楚行看過去,隻見果真是崔璟。
“我沒騙你吧,這個時辰人都在這裡呢!”將崔璟拉過來的阿點指著演武場上的常家兄妹說道。
常闊此時還未下朝歸來,崔璟與常闊不同,他值守玄策府,被特允非宣召不必日日朝參。
常歲寧聽到這邊的動靜,見崔璟來此,有些意外。
演武場設在前院,他來此處並無不妥,她意外的是他竟來得這樣早。
原想著他公事繁忙,多半會踩著飯點過來,所以才未過早等在前廳,此時叫客人尋到演武場來,倒顯得他們招待不周了。
常歲寧跑完了這一圈,在崔璟麵前不遠處停下。
崔璟便見那穿著天青色袍子,烏發高束的少女利落地從驢背上跳下,朝自己走來,邊接過女使遞去的帕子擦汗——
“崔大都督。”她的氣息略有些喘,額發被汗水打濕,抬手朝他行禮,而非是尋常女子那般福身。
崔璟微點頭,看向她身後:“驢不錯。”
常歲寧:“崔大都督喜歡?”
總覺得自己若說喜歡,待離開常家時手中或就要牽頭驢,崔璟沒敢輕易點頭,隻問:“可有名字?”
“竹風,昨日剛取的。”
崔璟眉心微動——是逐風,還是“滿院竹風吹酒麵”的竹風?
滿院竹風吹酒麵,兩株榴火發詩愁——
殿下的戰馬,便喚作榴火。
“我的馬叫如風,妹妹便取了個逐風。”常歲安走過來笑著解釋道。
常歲寧點頭——解釋得很好,好就好在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聽了常歲安這一句,崔璟便未再多問。
常歲寧未再多待:“崔大都督,先失陪片刻。”
崔璟點頭。
“小阿鯉——”阿點下意識地要跟過去,被崔璟抬手攔住。
她顯然是要回去更衣。
阿點疑惑地看著他。
崔璟道:“我給前輩帶了些東西,前輩要看看嗎?”
阿點忙不迭點頭:“要!在哪裡?”
“前輩隨我去前廳。”
“嗯嗯!”
崔璟便抬腳往前廳去,楚行等人陪同在側。
待常歲寧更衣梳洗罷,常闊恰也回了府。
但他不是獨自回來的,身邊還多了個客人。
常歲寧來到前廳外,剛好見到來人——
“魏侍郎?”
正欲上台階的魏叔易回過頭來,含笑看向那著上白下青襦裙,麵容白皙光潔的少女:“常娘子好氣色,看來傷勢已痊愈了。”
“下朝之時恰遇到了魏侍郎,便將人一道請來了。”常闊笑著對女兒解釋了一句。
此前合州之事,常闊自認是欠了魏叔易一個人情的,隻是女兒被拐之事不可宣揚,這謝意便也沒法子在明麵上表露,恰借著今日宴請崔璟,索性便湊做一桌。
常歲寧會意。
三人便一同入了廳內。
“魏侍郎也來了。”常歲安熱情待客:“快請坐吧!”
崔璟隻看了眼魏叔易,便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常歲寧看在眼中,隻覺對方仿佛在說——早知他來,我便不來了。
“數日未見崔大都督了。”魏叔易渾不在意被人嫌棄,還專坐到了崔璟身邊的椅子裡,含笑道:“平日要與你敘舊吃酒,你總有諸般理由推辭,今日算是叫我撞上了。”
常闊笑著放下豪言:“今日有一個算一個,不醉不歸!”
此時,常歲寧還未意識到這句話最終會應驗在何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