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快被圍了起來,笑意僵硬地瑟縮成一團:“諸位有話好說……不過混口飯吃而已,若有冒犯之處,小小心意還請收下……”
他說話間,手摸向藏著銀子的衣襟內,再抬起時,卻忽被常歲寧一把攥住手腕,強行將其手掌反轉方向,猛地拍向他自己的臉。
“咳咳咳咳咳……”
白色的粉末覆灑在男人臉上,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狂流不止。
劍童將劍抵在其身前:“石灰粉?你竟還想下黑手——”
男人彎著身子咳了好一陣也停不下來,眼睛也睜不開了,隨著“唉喲”一聲痛叫,他唇上的胡須被常歲寧撕了下來。
“……竟然是你!”認出了對方正是賣鴨蛋給自己的“道人”,常歲安既驚且怒。
同一日,同一條街上,他竟被同一個人騙了兩回!
這在回春館是什麼水平?
憤怒之外,少年人委屈又挫敗。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啊……誰叫郎君您心地純善……”那男人被嗆的滿臉淚水,狼狽不已地求饒:“我如數奉還……將其餘所得也一並都給郎君,隻求郎君饒了我這一回!”
常歲安怒氣更盛:“誰稀罕你這些不義之財!”
男人欲哭且有淚。
財都是好財,怎麼還差彆對待!
縱然他自詡深諳人性的弱點,卻仍不懂這些有錢人的世界!
他哭著道:“郎君看不上這些銀子,我便拿這雙眼睛來賠……橫豎也已經瞎了看不到了,便當給郎君賠罪了!”
常歲寧看著他:“我家阿兄經此一遭,怕是再難相信旁人了,這世間從此怕是要少了一位萬裡無一的純良之人,影響如此之大,一雙眼睛怎麼夠?”
這聲音聽來清淩淩的很是無害,卻正是方才將石灰粉反拍向他的可怖存在,男人不覺一顫:“女郎之意……”
隻聽那聲音淡然道:“既是瞎了,便埋了吧。”
男人:“?!”恕他遲鈍,請問這二者的因果關係是——?!
阿澈下意識地踩了踩腳下,青磚的,不好挖。
不宜堂食,常歲寧選擇外帶:“帶走。”
劍童也怕此處耽擱太久會引人注意,遂抬手劈昏了求饒的男人。
喜兒看了看手中的麻袋,眼睛一顫,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激流。
原來一切早有定數——
她手中的麻袋是如此。
阿澈在墳園裡挖下的那個坑大約也是如此!
她,喜兒……以後再不會質疑女郎任何看似腦疾發作不著邊際的吩咐了!
……
常歲寧倒未真的急著去埋人,而是去了常闊在城外最近的一處莊子上轉了一圈。
莊子的管事年過六旬,左手傷殘,也是軍營中退下來的老人兒。
他陪在常歲寧身側從田地到後山,再回到前院,大約已從白管事處聽說了風聲,態度倒也端正:“女郎若覺哪裡需要改進的,皆可直言,我等無不照做的。”
常歲寧欲言又止,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攤子既大且散,論起收拾,卻實非她所擅。
她未急著提出什麼想法,隻將自己想了解的先問了一遍。
說話間,已來至前廳。
廳中,那被打昏了帶過來的男人已經醒轉,正茫然地癱坐地上,他臉上的石灰粉已被處理過,雙目雖紅腫卻不影響視物。
常歲寧走過去,垂目看著他:“從今日起,你且留在這處田莊上做仆役,為期一月,若做得好,那我們的債便一筆勾銷。”
男人抬眼,下意識地問:“若做得不好呢……”
視線中,少女微微笑了笑。
男人紅腫的眼睛一顫,懂了——埋。
他還想再壯著膽子問些什麼,卻見那少女已轉了身離去:“一月後,我再過來。”
管事跟出去相送。
男人癱坐在廳中,腦中神智回籠,打量著四周,眼睛轉了轉。
記得那少年郎說自己住在興寧坊,還說什麼常家……
“興寧坊常家……”
男人想了想,而後猛地站起了身來。
——驃騎將軍府!
完了……
但沒完全完!
完在根本逃不出去。
沒完全完在……或許根本不需要逃?
畢竟試想這樣的人家,豈會缺他一個仆役來乾活?
……
“寧寧,為何要留那騙子在田莊上?”
“他的騙術不流於俗,懂得揣摩人心不提,且擅鑽研生財之法。”馬車內,常歲寧看著那一筐方田鴨蛋,隔簾對常歲安解釋道:“眼下各處莊子正缺這樣的人,不如留下試一試。”
常歲安猶豫道:“可此人心術不正。”
常歲寧很坦誠:“沒事,我心術也不算正。”
但凡心術正些,都該將人送去官府,又豈會將人打昏了帶來此處呢。
常歲安沉默了一下,又道:“我還是怕他心存惡念……”
“無妨,此人看起來並非大惡之徒,若其才可蓋過其惡,而其才能為我們所用,那便隻需壓製住其惡,其餘便不成問題。”
常歲安不由問:“如何壓製?”
馬車裡傳來妹妹的回答:“這個簡單,隻需比他更惡即可。”
常歲安神情震顫。
欲言又止許久,卻竟覺無法反駁。
……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時,已近昏暮。
廚房已備下晚食,兄妹二人稍作收拾後,便直接去了膳廳。
常闊已經等在那裡。
常歲寧坐下後,便問了一句:“阿爹可認得宣安大長公主?”
剛接過女使遞來的溫熱棉巾擦手的常闊手上一抖,“啪嗒”一聲輕響,帕巾砸落。
“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