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我!”對方鬆開手。
崔璟轉頭看過去:“原來是前輩。”
阿點笑容得意,在他身邊坐下。
崔璟喝了口酒,隨口問:“前輩怎麼回來了?”
“我來取東西的!待會兒睡一晚,明日再回去!”
聽他已將去常家當作了“回去”,此行怕是要將“家當”都搬過去,崔璟微微笑了笑:“看來前輩這段時日在常府住得很開心。”
“因為是有小阿鯉啊!”
崔璟點了頭:“看出來了。”
“你放心,我如今在外頭也不闖禍了。”阿點說著,又忽然有些得意,像是得了靠山那般:“不過小阿鯉說了,若我再闖禍,再有人欺負我,自有她來替我擔著的!”
崔璟又喝了口酒:“好大的口氣。”
從揚言要拿起斬岫開始,她的口氣一直都不小。
阿點揚起下頜,有些小小的驕傲:“但小阿鯉說到做到,她答應過我的事都不曾食言呢。”
隨後又道:“就像殿下一樣。”
他說話間,雙手捧著臉頰看向那輪明月,神態認真純澈如孩童。
崔璟聞言,將湊到唇邊的酒壺暫時放下,隨阿點一同仰頭看向那輪明月,緩聲問:“殿下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點眨眨眼:“你不是見過的嗎?”
崔璟道:“但隻一麵而已。”
但,隻,而已——
短短一句話,似有很多缺憾。
阿點也很遺憾:“那真是可惜啊,你如果多見殿下幾麵,一定會像我們一樣喜歡上殿下的!”
崔璟無聲笑了一下。
卻也無需多見幾麵才會喜歡上——
但若說喜歡,倒過於淺薄了。
阿點語氣天真無邪:“月亮什麼樣,太陽什麼樣,山川什麼樣,花兒什麼樣,殿下就是什麼樣,小璟,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吧?”
崔璟含笑點了點頭:“前輩說的很是易懂。”
“殿下以前也喜歡一個人坐在這兒喝酒,殿下至多隻準我陪著,你知道為什麼嗎?”
崔璟搖頭。
“因為我剝栗子很厲害!”阿點說著,就摸出了幾顆栗子來:“殿下喝酒,我就給他剝栗子。”
說起往事,阿點笑得很開心:“栗子殼掉下去,常叔他們就在下頭掃!”
崔璟看向他手心裡的栗子,片刻後,拿起了一顆,於月色下靜靜端詳。
“殿下喝酒時喜歡吃栗子嗎——”
阿點正色道:“殿下不喝酒時也喜歡吃栗子,殿下說他每年都要吃掉一座山的栗子!”
崔璟聞言笑了道:“殿下的口氣竟也很大。”
“也”字出口,崔璟走神了一瞬。
阿點又道:“殿下說他最喜歡的就是吃栗子,最討厭的就是剝栗子!”
崔璟回過神,又笑了笑。
或是飲多了酒,或是所聽皆是殿下之事,他今晚坐在這裡,似乎一直在笑著。
“其實殿下也食言了一次……”孩童的難過有時很突然,阿點將雙臂疊在身前,將頭擱在上麵,失落地道:“殿下最後一次走的時候,讓我乖乖在玄策府等他回來,可殿下沒再回來了。”
崔璟側首,遙遙看向大雲寺的方向。
“或許可以再等一等,殿下未必食言。”
酒意上湧,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安撫孩童,還是在表達自己那份不切實際的大膽妄想。
他很清楚,物轉星移之下,世間萬物注定隻會向前,不會停留更不會倒退重來——
但他卻總覺得,那樣的一個人,是應該回來的。
一陣風吹來,將這如同癡人夢囈般的幻想連同酒氣一並吹散去。
……
入了四月,京師愈發暖和了,女郎們的披風遂收進了箱底,身上隻剩了輕軟的春衫襦裙,各府的花宴詩會也辦得愈發熱鬨了,一張張花帖便如春蝶飛到各家娘子郎君手中。
這一日,常歲寧從演武場回來後沐浴罷,阿稚便捧著兩張請柬走了進來,送到坐在梳妝台前的常歲寧手邊。
常歲寧隨手拿起一張,展開來看。
正替她梳發的喜兒瞧見了,不由一驚:“應國公府……這是明家的帖子?”
與其說是明家,不如說是仇家。
與其說是請柬,更像是檄文!
見常歲寧將帖子合上,喜兒忙問:“女郎要去嗎?”
若是要去,她這幾天須得抓緊加練一下!
常歲寧漫不經心道:“我才不去。”
不管這請柬是於京中貴女間廣發,隻是順帶捎上了她,還是另有用意,但她打了應國公世子明謹乃是事實,且明謹禁足至今未解,她若去了,豈不給明家上下也給自己添堵嗎?
她倒不介意與人添堵,但她不添沒好處的堵。
且進了明家,多少有點狼入虎穴,這種沒勝算的堵也不宜去添。
說話間,她已打開了另一張請柬。
“這個好。”常歲寧點頭道:“便去鄭國公府。”
這是段真宜給她的帖子,邀她去府上吃茶。
她固然不習慣在好友跟前當小輩,但此時她真的很需要段真宜幫忙。
想當初她為了收買段真宜替她好好保守秘密,好吃的好喝的可是沒少喂。
正所謂養宜千日,用宜一時,正是如此了。
次日,常歲寧即持請柬,登了鄭國公府的門。
段氏很是歡喜。
但她瞧著,常小娘子卻不是很歡喜。
閒談間,常小娘子提到了自己近日總是會夢到崇月長公主殿下,言語間很是莫名傷懷——
“……阿爹他們都說,我幼時是被先太子殿下救回來的,可不知為何,夢裡救我的人,竟成了長公主殿下。”
段氏聽得訝然。
這孩子……怎還一夢道破天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