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一句“能不能幫我夢一夢我家那不孝子何時才能娶上媳婦”險些脫口而出。
她還是很知輕重的,此時便感慨道:“長公主殿下與先太子乃是孿生,本就相生相連……常娘子同長公主殿下便也是有緣分在的。”
常娘子與長公主殿下很有緣分這一點,她此前在大雲寺見到那字跡時便說過一遍了。
或也因著這個緣故在,段氏越瞧麵前的小姑娘便越覺合眼投緣。
接著輕聲問道:“除了這個之外,還夢到長公主殿下什麼了?”
“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常歲寧神情猶豫,仿佛很擔心自己這些不著邊際的夢境說出來會冒犯長公主殿下。
段氏不以為意地笑了:“此處又無外人在,不過區區夢境,隨口閒談而已!”
常歲寧頓了頓,便道:“長公主殿下說,她如今在下麵,連個能打架的人都找不到。”
段氏愕然:“……”
這未免也太是殿下了!
味兒也太正統了!
常歲寧似覺荒唐:“可殿下柔弱,怎會喜歡與人打架?”
段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隻又問:“殿下可還說其它了?”
常歲寧點頭:“夢裡殿下交待了我一件事,是需同夫人轉達的,故而才有今日登門之舉。”
“竟與我有關?”段氏立即坐直了些身子,滿眼期待——畢竟這小姑娘前頭說的那些實在太靈了!
常歲寧:“殿下托我多備些栗子,待夫人前往祭祀時一並給她帶去。”
段氏張了張嘴巴:“……剝好殼的那種?”
常歲寧點頭:“正是。”
段氏立時露出恍然懊悔之色:“瞧我這粗心大意的,往年祭祀時竟都不曾想到帶些栗子過去……”
竟叫殿下饞到這般地步,一生英明神武到頭來卻生生淪落到需要用托夢來與小輩討栗子吃!
段氏立時喚來女使:“抓緊去廚房問問府裡可有栗子沒有,若是有,統統蒸熟了拿過來。若是府裡沒有,想了法子買些回來,越快越好!”
段氏一時心痛又自責:“殿下這怕是覺得我愚鈍得可以,竟都不來我夢中直接交待的。”
常歲寧:……這不就正在直接交待嗎?
此等駭人之言自不好出口,她便自行往自己臉上貼金,橫豎這金正是她自己:“或正如夫人所言,我與殿下有些緣分在。”
段氏歎息著點頭:“許多事雖說來虛無縹緲,卻未必全不可信……我是極想與殿下在夢中見上一麵的,好與她說一說話。”
說著,便目含期望地看向常歲寧:“若常娘子再夢到殿下,能否幫我傳達一件事?”
對上那雙追憶往昔滿是懷念眷戀的眼睛,常歲寧心頭有些發澀,便點頭:“夫人請講。”
段氏輕聲道:“少時殿下與我玩鬨做賭,曾於長公主府內埋下了一口箱子,那箱中之物我與殿下各出一半,彼時殿下說,下月誰的繡品若得嬤嬤誇讚勝出,箱子便歸誰所有——”
聽她竟是提起了這個,常歲寧心頭那點感動登時蕩然無存,懷著“孤且看你做不做人”的心態試探問:“……所以誰贏了?”
段氏輕歎口氣:“那次是我險勝。”
常歲寧:“……”
果然,在不做人這塊兒,段真宜鮮少叫她失望。
當年之所以有那一賭,是因她與段真宜的繡技皆是稀爛,她是忙於戰事無暇顧及,段真宜則是毫無天賦草包一個。
猶記得那次她二人的繡品送到公主府新來的那位專司女紅的嬤嬤麵前,嬤嬤久久未語,似遭遇了平生最大的挑戰。
段真宜問嬤嬤,誰繡的更好一些?
麵對此等恬不知恥的問題,嬤嬤眼角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走投無路之下隻能給出了四個字——難分伯仲。
這就難辦了。
於是,那口箱子便沒能挖出來,二人約定下次再賭。
但之後段真宜定了親,她也忙於戰事數年未能再回京,此事便被拋之腦後。
現下看來,段真宜對此倒很是心有執念,做夢都想問一問她箱子埋在何處——
“箱中之物倒不算貴重,皆是些殿下與我少時的舊物,稱得上是一份念想……”段氏說著,神情幾分哀落。
“……”前世積累下的良好演技讓常歲寧未曾泄露出異樣的神態。
那次賭得很大,為引誘她拿出更多賭注,段真宜壓上了半副身家,故而箱子裡滿滿當當全是金銀首飾,並一些孤本話本心愛之物。
這便是段真宜此時口中的“不算貴重”、“少時舊物”、“一份念想”。
常歲寧很難不沉默。
段氏最後叮囑道:“故而若再夢到殿下,便勞常小娘子替我問上一句。”
片刻後,常歲寧點頭應下。
“明日便是殿下的冥誕,我本就打算回長公主府祭祀的,既常小娘子近來時常也夢到殿下,那不如便一同去吧。”
這本就是常歲寧此行前來的目的所在,那些鬼裡鬼氣的胡謅之言,便是在做鋪墊。
此時段氏主動提出,自是再好不過。
但常歲寧總覺得……這廝目的不純,未必不是存了加強“她與長公主”之間的一些緣分感應的心思在,以方便夢中相見,好給她問出那口箱子所在。
甭管廚子有無私心,遞到了嘴邊的飯還是要吃的,常歲寧狀似欣然應下,又與段氏閒扯了片刻,因目的達成,便打算走人。
但誰知此時先前那名女使折返,同段氏回稟,府裡恰有兩筐栗子在,已吩咐廚房煮起來了。
段氏便笑著道:“這夢既是常小娘子的功勞,左右也無事,待會兒不如便一同剝栗子為明日祭品做準備可好?”
常歲寧:“……?”
她平生最看不慣之事有三,一乃江山不穩戰火饑荒百姓流離,二為不如她的人卻站得更高,三是好端端的栗子為何非要生殼——
但話是她提出來的,實在騎虎難下。
於是,常歲寧在鄭國公府經受了半日酷刑,險些把上輩子沒剝的栗子全剝回來了。
又因是給“長公主”準備的祭品,出於敬畏,斷沒有嘗吃的可能,隻能剝而不能吃,便更是酷刑中的酷刑。
且段氏頻頻堂而皇之地偷懶,一會兒叫來管事詢問府中事務,一會兒吩咐廚房準備午食,每一樣菜都要斟酌半天,一會兒歎息年紀大了肩膀疼了須得人按一按……儼然正是完美還原了少時伴讀做功課時那渾身長刺的模樣。
偏她此時身為小輩,並無提意見的資格。
竟是養宜千日,反被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