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的語氣分外平靜,所言不是請求商議,而是告知宣布。
宣布由自己代替喬玉柏,而喬玉柏打的是先鋒位。
出於合作精神,“少年”對此做出了簡單的解釋:“時間緊迫,重組隊形來不及了,這是最後一節,你們守住自己的位置,延續前麵的打法即可,各自保證自己的安危,餘下的交給我。”
這不可謂不大的口氣讓崔琅三人皆是愣住,那胡姓少年瞪大了眼睛:“可……可我怎麼沒見過你!”
四下嘈雜,並沒人聽得到他們這邊的談話聲。
“你不是我們學館裡的人吧!”胡姓少年連忙追問:“我們的人呢?”
“從現在起,我便是你們的人了——”常歲寧給了他們一個“勿要聲張”的眼神,取過喬玉柏的鞠杖:“跟著我,先打贏了這場比賽再說。”
看著那已轉身走向馬匹的背影,崔琅張了張嘴巴:“是,怎麼是常……”
昔致遠低聲問:“崔六郎君認得此人?”
崔琅神情變幻不止地點頭:“認得!”
他起初第一眼也沒瞧出來,隻覺得那少年生得好看又眼熟,直到對方開口說了兩句話,他才認出那是常家娘子!
可常家娘子怎麼能上場替他們的人比賽……這不是胡來嗎?
平日裡他自己就足夠胡來,因此對胡來之事的包容性非常之高,但此刻仍覺常家娘子之舉胡來的厲害!
胡姓少年忙問:“那此人打的好嗎?”
口氣聽起來倒是怪大的。
不過反正都是替補,既然崔六郎認得,隻要打得好就行!
崔琅一時被問住了。
打的好嗎?
擊鞠他不清楚,但打人無疑是打得很好的……
先是應國公世子明謹,再又是他家長兄!
如此便如實答道:“我隻知她很會打人……”
“?”胡姓少年臉色複雜:“可這是擊鞠啊。”
“這哪裡還是擊鞠。”昔致遠邊跟上去,邊看了一眼昌淼等人的方向:“他們不是一直都在打人嗎?”
崔琅一聽也是,見昌淼四人皆已上馬,一時也顧不得許多:“走吧走吧,死馬當活馬醫了!”
最要緊的是,他實在缺少些揭穿對方的勇氣……常娘子連長兄都敢打,打個他又豈在話下?
“行吧……”胡姓少年也隻好點頭跟去。
這最後一節,反正也做好輸的準備了。
常歲寧已經躍上馬背。
涼棚下,特與人換了位置坐在崔璟身側的魏叔易微側著身子靠近崔璟,含笑搖著折扇道:“看來崔大都督這回要賭輸了啊。”
先前崔璟說藍隊會贏,他便隨口說不如打個賭好了,他賭黃隊。
“我未曾答應與你對賭。”崔璟看著場上已經齊備的兩隊學子,道:“況且藍隊未必會輸。”
他的視線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藍隊為首的那道身影上。
午後陽光正刺目,那身形略顯單薄的“少年”坐在馬上,叫人看不甚清麵容,但單是那顆束著馬尾的後腦勺,便足夠崔璟認出是何人了。
魏叔易漫不經心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下一刻卻眯起了眸子,定睛瞧了片刻,目露訝然之色:“那是……”
崔璟:“替補。”
魏叔易一怔後,不由失笑:“這替補哪裡找的?怪叫人意外的。”
崔璟身旁站著的元祥也沒瞧清馬上之人的長相,此刻有些擔憂:“瞧著瘦弱,怕是不經打吧。”
想到那日自己在水中的可怕遭遇,崔璟看向昌淼,點頭“嗯”了一聲。
賽場上,雙方人馬未動,昌淼一方一愣之後,先笑了起來。
“這就是剛才那個嚇得要尿褲子的?”
“……讓個替補來打先鋒位,怕不是瘋了吧?”
“怎麼說話的,人家這最多是叫破罐子破摔罷了!”
幾人哄笑起來。
昌淼看向那為首的單薄少年,取笑道:“新來的,你既有膽子占下先鋒位,便將本領亮出來瞧瞧如何!”
常歲寧端坐馬上,神色如常地點頭:“好啊,來吧。”
這般反應不在昌淼意料之內,他聞言眼中閃過譏笑。
竟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若真有過人本領,還做什麼替補!
他朝身後三人一招手:“行了,都彆廢話了,辦正事!”
他先要給這新來的幾分顏色瞧瞧!
鼓聲起,內裡挖空的彩繪珠球被高高拋起,於午後日光下折扇出璨然光彩。
眾人催馬,揚起煙塵,持杆奪球而去。
女眷這邊的涼棚下,最靠近前方之處此時空了幾個位置。
喬玉柏去了醫堂,王氏跟了過去,喬玉綿也去了。
段氏未見常歲寧,便隻當她也一道陪著同去了,此時看著場中黃隊四人,越看越覺不順眼,皺著眉搖頭道:“這些年輕學子,為了贏竟連臉麵都不要了。”
這般行徑不止是壞,更是蠢得出奇。
當著眾人的麵,再三使出如此卑劣手段,贏了也不會真的光彩。
見那邊的昌家夫人此時臉上的得意之色已要遮掩不住,段氏於心底嗤笑一聲——小門小戶給昌家養出來的續弦,眼界也就芝麻大小了。
事實上,昌家本身也沒什麼底蘊可言。
隻不過昌家有女嫁入了明家,而明家多年前送了個女兒入宮被封作才人,後來那才人一步步成了明後,最終又成為了當今聖人——
故而,身為應國公夫人昌氏的娘家,昌家便也跟著水漲船高了。
這小破船一高,船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便有些分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
聖人之所以重視國子監這場擊鞠賽,歸根結底為的不過是考驗查看監生資質,可不是拿來給他們胡亂鬨騰傷人的——
真以為隻要贏了擊鞠賽,便會得到聖人的誇讚賞識,替自家掙來臉麵嗎?
贏也是要分怎麼贏的。
而此番若真叫這些個又蠢又壞的東西贏了去,最覺晦氣的除了藍隊學子之外,應當便是殿下了——
段氏看向明洛麵前擺放著的那隻長匣,不禁“嘖”了一聲:“若殿下在天有靈,怕是寧可親手將這鞠杖折了燒了丟糞坑裡去……”
話音剛落,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晃了兩下。
段氏轉頭看向身側的女兒。
“阿娘,好像不對……”魏妙青喃喃著道。
段氏:“什麼不對?”
“阿娘……您看那個替補……”魏妙青顫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場中:“是不是有些眼熟?”
今日,她應是這世上最關注常歲寧的人——
旁人緊張賽事時,她在盯著常歲寧。
旁人關心喬家郎君傷勢時,她在盯著常歲寧。
故而從常歲寧離座,幫喬玉柏正了骨,再又從賽場上離開後的一舉一動都被她死死看在眼中!
但她還是不太敢信常歲寧頂替了藍隊學子上場的事實——
那黃隊的人個個跟追著人咬的瘋犬沒有區分,那些七尺男兒們都應付不來,她一個小娘子跑去乾什麼!
她不怕挨打嗎?
傷了臉可怎麼辦?
魏妙青無比緊張地看著場上的少女——竟有人如此不知珍視女媧娘娘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