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麵色冤枉:“是您之前交待的,一應贈禮悉數退回,凡是請帖均不必理會,更不必送到您眼前徒增煩擾……”
郎主接任禮部尚書本就不甚情願,麵對那些拉攏示好便尤為不耐煩,因公務太多性子也愈發大了——這也是他們來之前雖聽聞了外麵有關拜師宴的事,卻也未敢擅自去郎主跟前聒噪。
褚太傅一噎,“……那也要分是何人遞來的請柬。”
老仆隻得委屈應“是”。
褚太傅皺眉看一眼堂外:“午時都過了,人也該回來了吧?”
喬玉柏笑笑:“方才家仆回來傳話,道是晚間要再宴一場,大約是深夜方能歸來了。”
“連宴兩場?”褚太傅在心底大呼離譜:“出息,他是沒收過徒弟還是——”
說著一頓,哦,喬央的確是頭一回收徒,比不上他。
且他的學生皆是皇子皇女,最出色的那個學生甚至既是皇子又是皇女——
這本是以往拿來和那學生逗趣的話,褚太傅此時想著,卻不免忽生幾分傷情。
老仆跟隨他多年,此刻察覺到自家郎主的心情,於心底歎了口氣。
見喬祭酒收學生,郎君也想他的學生了。
見褚太傅一時未說話,喬玉柏便趁機道:“若太傅不急著回去,不如晚輩陪太傅下盤棋如何?”
下棋為次要,他主要就想有個人解解悶。
“不必了。”褚太傅起身來,哼聲道:“我倒要去看看,區區一場拜師宴,且是收了自家女娃做學生,有甚可值得連宴兩場的……”
說著就帶著老仆離去。
喬玉柏隻能行禮:“太傅慢走。”
“郎君,要麼小人陪您下棋吧。”仆從提議道。
喬玉柏看他一眼,歎口氣,終究沒說出傷人的話來。
仆從默默低下頭去。
“玉柏,玉柏!”
此時,一名少年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千山?”喬玉柏欣喜地看著前來的同窗好友。
那少年有些喘息不勻:“我特意來尋你!”
喬玉柏幾分動容。
還是有人惦記他的。
“常娘子今日這拜師宴,當真是辦出大名堂來了……聽說聚集了諸多墨客,眼下宴上怕是百人不止了!”那少年說道:“現下到處都在傳呢!真要成就一樁美談雅事了!”
喬玉柏笑著點頭:“我也聽聞了,坐下說吧。”
“不坐了……”那少年忙擺手:“我就是來與你說一聲兒,我也得過去了,傅兄他們都等著我呢!”
“?”喬玉柏笑意凝滯。
“等我回來再與你細說!”
那少年風一般地來,又風一般地去了。
頭上的傷還塗著藥的喬玉柏默默坐回了椅中。
果然,熱鬨都是彆人的。
他生來心性隨和淡泊,甚少與人動怒,但這一刻,他有點後知後覺地恨上昌淼了。
好恨嗚嗚嗚……!
……
與“心生怨恨”的喬玉柏這廂的冷清淒慘截然不同,登泰樓中一派喧嚷沸騰之象。
美酒佳釀,樂聲飛揚,長衫文巾,珠璣妙詞飄灑,西落的金烏迸發出萬丈金光,隨著晚風斜斜灑入其內,似將此處化為了一座仙境。
崔琅看著這一幕,不禁感慨道:“真真是文氣四溢啊……我單是坐在這兒,都覺得沾上不少。”
胡煥也點頭:“今日就是隻耗子從此處經過,回了耗子窩,大約也能做個先生了吧?”
“下一世若輪回成人,說不準下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就是它。”崔琅說話間,看向的正是魏叔易的方向。
魏叔易斷不知自己成了耗子轉世的對照,此刻盤膝而坐,正看著樓中之象。
有文人在行酒令,席間拋灑出詩詞,便由書童抄記下。
“李白鬥酒詩百篇……”魏叔易含笑道:“縱非人人皆是李太白,一鬥酒做不出百首詩,但這麼多文人墨客在,便是一人一首,也足湊百首了。”
“一首為詩,十首可成美談,百首……”他說話間,視線輕移,落在了喬祭酒身邊那青衣少女身上,緩聲道:“百首,便為盛事了。”
盛事?
長吉聽得一愣,下意識地道:“那經此一事,常娘子莫非要聲名遠揚了?”
魏叔易輕一搖頭:“不,還不夠。”
至少就眼下而言,這將被遠揚的聲名,是這場拜師宴的,甚至是這場拜師宴上即將流傳出的那些佳作的,而不是她的。
拜師宴的光芒遠蓋於她。
魏叔易緩聲說道:“正如今日眾人是為這拜師宴而來,更是為拜師宴上的人而來,但獨獨不是真正為她而來的。”
視線中那青衣少女察覺到他的注視,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她身後是大開著的窗,窗後即是漫天熾烈的灼人晚霞。
魏叔易朝常歲寧抬起手中酒盞,含笑道:“但我是為她而來的。”
言畢,他即將酒飲下。
喧囂聲還在繼續,暮色還未完全浸染四下,盞盞華燈已經亮起,複又將四下重新照亮如白晝,另添上唯京師的夜晚方有的浮華之色。
整座京城都陸續亮起了燈火,沒有宵禁的夜晚總是尤為熱鬨的,而登泰樓毫無疑問是今夜京師之內最令人矚目之所。
至此,已無人不知登泰樓今日之盛況。
消息也在各官員府中流傳著。
“你們方才說什麼?”
應國公府內,明謹擰眉斥問於廊下說話的幾名女使。
距大雲寺之事已有兩月之久,他身上的傷如今才算痊愈,但禁足尚未解,至多隻能在府中走動一二。
“回世子,婢子們是在說城中有人辦了場拜師宴……”女使怯聲答。
明謹不耐煩地一腳踹向女使:“還敢閃躲隱瞞,方才我分明聽到了常歲寧那賤人的名字!”
女使被踹的踉蹌後退幾步,慌張跪地:“是……正是那位常娘子擺下的拜師宴!”
“她拜師?”明謹冷笑道:“她拜的哪門子師!”
在他的追問下,女使隻能將所聽到的全都說了出來。
明謹越聽臉色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