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那焰火燃放綻開的粲然光亮看去,隻見正是登泰樓所在的方向。
“真熱鬨啊。”昌氏感歎道。
但很快,就將會是另一種熱鬨了。
而那個自認隻需掌握住彆人一丁點兒錯處便可為所欲為的天真小姑娘,注定隻會如這焰火,一瞬光彩後,隻能留有一地狼藉不堪。
……
“真漂亮……唔!”
登泰樓三樓內,阿點邊往嘴裡塞著點心,邊睜大晶亮亮的眼睛看著樓外的焰火。
常歲寧也在看著那不斷升空的煙花,一時也有些看呆了。
她從未見過這個。
“小阿鯉,漂亮吧?”阿點興奮地伸手指向窗外。
常歲寧怔怔地點頭:“很漂亮。”
“此焰火乃火藥製成。”魏叔易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在她背後說道。
不想露出破綻的常歲寧下意識地道:“我知道。”
火藥氣對她而言並不陌生,單是嗅也嗅得出來了。
隻是她當年離開大盛時,的確還沒有這個東西——但這一點不宜表露出來。
魏叔易含笑看她一眼,又看向焰火:“甚少見常娘子露出如此新奇之色,故我還當常娘子是第一次見。”
常歲寧麵上不置可否,搭在圍欄邊的手指輕敲了一下。
第一次見沒什麼,觀樓下百姓反應,此物出現顯然也沒幾個年頭,阿鯉不喜出門,或也是第一次見。
但她方才那句為了不露出馬腳的“我知道”,知道是火藥製成,卻未必是阿鯉該知道的。
這魏叔易顯然是犯了老毛病,又在似有若無地試探她了。
果然,就聽對方好奇地問:“不過,常娘子怎知是火藥製成的?”
常歲寧已有準備,此刻便格外從容:“方才聽樓下百姓說此物是火藥所製,須得離得遠些,不然會被炸傷的。”
魏叔易了然點頭:“原也是剛知道。”
常歲寧:“從前興許也知道。”
魏叔易抬眉:“此話怎講?”
常歲寧不答反問:“魏侍郎是否覺得我行為有異於尋常女郎,故而自在合州相見起,便總想試探於我?”
魏叔易:“……?”
這是可以直接問的嗎?
嗯,不愧是常娘子,非常人可比。
好在他是魏叔易,也非常人可比。
“不是試探,是好奇。”魏侍郎笑容友善地糾正道。
常歲寧看著他:“那為了不讓魏侍郎繼續好奇,我今日便坦誠告訴魏侍郎,我何故會有這諸多異樣之處——”
魏叔易笑意微斂,與那雙眼睛對視著,無聲認真起來。
視線中,那少女神情平靜:“我腦子壞了。”
魏叔易:“?”
“自合州之事後便壞了。”
魏叔易:“……請醫士看過了?”
“嗯,看過了,回春館也說治不了。”
魏叔易默了默。
回春館都治不了,那就基本沒治了。
他隻能同情地道:“沒想到常娘子竟患如此難言之疾……”
“倒也無甚大影響。”常歲寧重新看向樓外,道:“無非是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言行偶爾混亂,有些話說罷即忘,一覺醒來時常分不清今夕何夕……故魏侍郎若覺我偶有不對勁之處,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已懶得應對了,不如就一勞永逸吧。
片刻的沉默後,魏叔易麵露慚愧之色:“此前是魏某不知,之後再不會無禮刺探常娘子病情了。”
聽得這“病情”二字,常歲寧甚是滿意。
“…………”聽罷這番對話,長吉長久地沉默著。
同時,一個陰險而虛榮的念頭自他腦海中迸發——他想立刻跑到樓下,在崔元祥耳邊大喊——我家郎君知道常娘子腦子有病,你家郎君不知道!
但生而為人,最基本的底線要守住,他不能拿常娘子的病情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一股自我動容之感自長吉心底升起,自覺渾身充滿了人性的光輝。
“腦子有病也不怕,有些人也常說我腦子有病呢。”阿點一邊咽著點心,一邊鼓勵起了常歲寧:“小阿鯉,不怕的,殿下說是人都會生病的!”
常歲寧笑著朝他點頭:“正是如此。”
見她“聽勸”,阿點咧嘴一笑,擦擦嘴角點心,道:“我吃飽了,得去外麵找他們去了!”
常歲寧不解:“他們?”
阿點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下,而後彎腰在她耳邊說:“是玄策府的人……是小璟帶來的,都悄悄守在樓下呢,我答應了和他們一起乾活兒的。”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樓下的人群。
一眼望去,並未見有穿玄策府兵服,或者是做勁裝打扮的人。
但此時留心細看片刻,便可發現有一些尋常百姓打扮的年輕男子遊守在登泰樓附近——
樓外有,樓內定然也有。
熱鬨同時也代表著混亂,免不得有人會渾水摸魚,或醉酒後滋事,為免生亂,她也交待了劍童使人留意著。
但她不知崔璟何時竟暗中安排了這些人。
難怪如此平靜,一整日連小偷小盜之事都不曾鬨過。
常歲寧思量間,垂眸看著樓下,恰見一頂軟轎在樓外停落。
旋即,見有一道身影自軟轎中而出,常歲寧定睛看了看,有幾分眼熟。
但眼熟是李尚眼熟,並非是常歲寧眼熟——
且她的確不知對方如今是個什麼身份。
故而問:“那是何人?”
魏叔易聞聲走了過來,待看清了樓下來人,露出幾分意外之色:“這位怎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