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慮是有道理的。
得了崔璟此言,常闊便皺著眉先耐著性子往下聽。
常歲寧好奇地問那男人:“那你為何會認為,我會知曉周頂的下落?”
男人抬起頭看向她,神情似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般道:“……我那侄兒與常娘子你私下往來兩情相悅已久……恰他失蹤時,正是常大將軍打了勝仗歸京後那幾日!”
四周頓響起意外吃驚之音。
私下往來,兩情相悅?!
魏妙青雖未出聲,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讓常歲寧與之兩情相悅的男子……得長什麼模樣?!
她眼瞧著常歲寧看她家兄長都不怎麼正眼相待的,難道那人比她兄長還好看?
她這廂想法還算純粹,然而更多的人卻已從那“私下往來已久”等字眼中設想出了良多,雖不敢明言,但看向常歲寧的眼神不免變了。
打個人至多隻是膽大妄為,說破了天也隻是落個蠻橫的名聲而已……
可眼下此事身為女子一旦沾上就是事關一生名節的汙點!
一時間許多人,包括崔璟與魏叔易,皆看向了那忽然被這一句話推向漩渦中心的少女。
她很平靜,甚至平靜到沒有立刻去解釋或是辯解那可以毀去她的關鍵之言——
且她用詞毫不避諱:“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阿爹回京之後,知曉了我與他私相授受之事,故對他做了什麼嗎?”
對上那雙沉靜如水的瞳孔,男人心底暗覺這小娘子的反應與想象中不同,麵上卻隻有畏懼之色:“我……我隻是想知道我那侄兒的下落,絕不敢有問罪常大將軍之心……”
說著,嘴唇翕動片刻,像是再難支撐四周的威壓一般,再次把頭磕了下去,哭道:“我家中兄嫂隻這麼一個兒子,自我那侄兒失蹤後這兩月餘,兄嫂先後都病倒了!我實在是沒了法子,這才鬥膽尋來此處……”
而後又將話麵向圍觀者,像是逼不得已尋求公道那般:“我們周家無權無勢,輩輩都是耕田的,興許是我那侄兒讀了幾本書,考了個秀才功名,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才鬥膽與常家女郎來往上了……若能尋到我侄兒,兄嫂定會嚴加管教,此後再不叫他敢有那妄想了!”
他眼淚鼻涕流作一團,看起來無知愚昧,而又因這份無知而愈顯淒慘可憐。
有人小聲感歎道:“真是傻啊,他當眾說出了這些,毀了常家娘子名聲,怎還有善了的可能呢?”
“沒聽說麼,已找了兩月餘了,興許也是真沒法子了,一看便是沒讀過書的,尋人心切便隻能想出如此下策……”
“總不能真是常大將軍……”棒打鴛鴦吧?
且人失蹤了兩月餘……還能找得回來嗎?
“事態尚未明朗,爾等身為讀書人豈能妄加揣測?”喬祭酒難得正色嗬斥誰人。
那幾名讀書人紛紛施禮,慚愧地低下頭去。
喬祭酒與夫人王氏都走上前去。
路過常闊身側時喬祭酒腳下一頓,壓低聲音急道:“人家都指名道姓跟你要人了,你怎站著不動跟看熱鬨似得!”
早已惱紅了臉的常闊瞥他一眼,而後看向自己的手臂。
喬祭酒看過去,隻見他那隻小臂正被崔璟抓著。
常闊力所能及壓低聲音:“歲寧不許!”
“這是為何,寧寧她……”喬祭酒麵色反複間,同那位崔大都督對視了一眼後,便也自覺地與常闊一同暫時留在了這裡。
喜兒的拳頭已經捏得比女媧補天用的石頭還硬。
偏那男人的哭聲還在繼續:“是我們管教不嚴,有錯在先……不敢求得貴府諒解……但想必他如今也該長了記性了,隻求貴府能高抬貴手,將我那侄兒的下落告知!待將人領回家去,我們定會嚴加約束的!”
常歲寧覺得聽得差不多了。
對方這些話乍一聽粗淺,但正因足夠粗淺直白,而得以在最短的時間裡引起最大的轟動。
但再往下聽,便不難發現,他顛來倒去就是那些話。
倒像是有人教過他,於是他便背書一般說出來,是有某種章程在的,他不敢打亂這章程。
她若再這麼不說話不接招,對方遲遲沒法子往下演,倒也挺為難他的。
常歲寧這才開口:“我聽了半天都沒聽明白,你先汙我名聲,再口口聲聲問我們要人,且是一個死了的人,倒不知究竟是何意?”
四下霎時一靜。
男人麵色倏地僵住:“死……死了?”
死了!
真死了?!
他麵上驚懼不定:“你們……你們竟然當真敢謀人性命……”
常歲寧疑惑地皺了下眉:“你竟不知道自己的侄兒是如何死的嗎?”
“我……”男人張了張嘴,麵色頓時煞白:“你們……”
常歲寧了然。
看來他的確不知情——
如此便能解釋他何來的底氣膽量來鬨了。
四周眾人麵麵相覷。
常家娘子這是何意?
直接當眾承認家中謀害那秀才性命嗎?
四下驚惑間,隻見那少女麵向了眾人,道:“諸位不要誤會,此人的侄兒周頂的確死了,但並非是為我家中所害,我阿爹為人良善,也斷做不出此等罔顧律法之事。”
她說著,視線定在了一人身上:“至於此中內情,我想或由姚廷尉出麵說明更為妥當。”
姚廷尉?
眾人下意識地看向姚翼。
這和姚寺卿又有什麼關係?
早就聽不下去的姚翼看似思忖權衡了一瞬,而後點頭,走到了常歲寧身邊。
在幾位婦人的陪同下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的解夫人,微微皺了下眉。
有些事她了解不深,但這場麵與她想象中很不一樣,麵對於女子而言大過天的名節,竟沒有混亂,甚至沒有爭執,常家每個人都出奇的冷靜且有秩序……
但這並不要緊。
在證據麵前,再多的冷靜都會被擊碎的。
有一瞬間,她的視線靜靜落在了男人身前抱著的那隻包袱上。